第10章
“我很努力,為了不變成他那樣,那個時候還沒有長個,是隊伍裏最小的。隊裏有被選為特種兵後備的孩子,他們經常排擠其他看起來更瘦弱的人。”你想讓諾蘭停下,他揮了揮手示意沒事,“每天早晨我都比其他人先起,先繞圈跑,所以是第一個得到教官的誇獎的。”
“誰知道第二天的時候他們等在軍營門口,就是在那個時候……”諾蘭呸了一聲,“狗娘養的,三個人對一個,要是單個來肯定連我的鞋底都碰不着。”
“我得忍着,最頻繁的時候他們一天要三次,完事了還要和大部隊一起去跑圈。”諾蘭躬着身子,把你圍在裏面。他似乎承受了太多,頭顱深深埋在你的頸後,“脫離童子軍就是我的解脫,那時候上戰場就是拼命,在這個時候立的功,讓他們碰也不敢碰。”
你無法想象一個八歲進童子軍的人是怎麽忍受過十年的,也無法想象諾蘭是怎麽突破軍隊對非特種兵的歧視做到上校的,無法想象他脊背上交錯的傷口究竟有多深,諾蘭從不告訴你這些,現在他把這個最隐秘的傷口撕開給你看,相當于你又讓他遭受了二次傷害。
你不想這樣對諾蘭。
你只能不停地叫他的名字,翻過身來面對着他,諾蘭緊緊閉着眼,于是你找到他緊握的拳,溫柔地展開,十指交錯:“諾蘭,看着我,諾蘭。”
你的聲音太柔和,他睜開淺藍的眼。你将煙從他的嘴邊拿開,諾蘭眼眶有些紅,金發淩亂地貼在額前:“我是誰?”
他沒說話,眼神還是發直。
你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直到他的視線貼在你的手上,然後慢慢轉向你的眼睛,于是你看着他,又問了一遍:“我是誰?”
諾蘭開口,他的聲音很沙啞,幾乎是破碎的音節:“亞當……”
他忍不住重複了一遍,聲音粗啞,但更明晰了:“亞當!”
“想象一下,過去是一張紙,你揉皺它,然後扔掉。”你在他的耳旁說,諾蘭柔順的金發讓你鼻子發癢,“現在是我,我在你面前,記住我是誰,記住我的臉。”
“記住我是誰,諾蘭。”
諾蘭用力地點頭,他看着你,睜大他淺藍的雙眼看着你,他的眼裏只有你。狹小的沙發裏他還要圈出一塊地方來,諾蘭做了支架後動作方便了許多,他野蠻又快速,你深陷在沙發裏,整個人被擠得向前一傾。你聽到了廚房裏飲水機排廢水的聲音。
諾蘭這次放肆了很多,他呆愣着,會對你嘶啞的聲音有所反應,卻又持續地,均勻地喘息,像是拼命在找存在于這個世界的感覺,他想要從痛苦的回憶裏脫離,用你的存在感受他的存在。
“嗯……諾蘭。”你感到了痛苦,他毫不留情地攻擊,以你的讨饒為戰利品。你作為人類的一部分此刻徹底催醒,所有感官一并向你湧來。
Advertisement
直到你失去力氣地,幾乎是摔回到了沙發上,諾蘭才清醒似地停下來,有些愧疚地看着你:“還好嗎,亞當?”
你喉嚨嘶啞,發不出聲音。只能用手比劃。你表示自己還行,只是需要休息一下。
“對不起,對不起,我剛才……”你勾過諾蘭的脖頸,像幼犬似的蹭了蹭。諾蘭更加愛戀地摟住你,拍着你的背,“休息吧,睡吧,如果需要的話。”
“諾蘭,諾蘭……”你是念着他的名字入睡的。
這不可思議,簡直太不對勁了。你成為改造人開始,意識裏就缺少“累”的概念,所有機體保持動力到能源耗盡的最後一刻。高功率燃燒讓你們能充足利用所有能源。但是你現在睡着了,和上次做夢的那一次一樣,你有短暫的記憶空白期,你從來沒有想過你是睡着了,還以為是系統故障。但這次你是真的睡着了,仍然在運行的監測器記錄你輕微的鼾聲。
諾蘭也注意到了有些不對勁,他擔憂地來捏你的臉:“嘿,亞當,我最近越來越覺得你像個人類了。”
你揉了揉眼睛,在他的臂彎裏醒來:“是的。”他還是有些憂心,你說:“改造人實驗是一個人過程,我并不能算是成品,只能說還在實驗中。”
諾蘭好奇地觀察你:“那這樣算是成功了?”
你搖搖頭:“無法得知聯邦的标準。”
你起身想給他做果子醬,今天應該是檸檬派,這裏的農場都是用最先進的控溫技術,你要在它們被浪費成餅幹之前偷摘一兩個。
但你感覺到了眩暈,系統沒有相關數據彈出,甚至沒有分析今日空氣溫度和濕度,你就像一個剛學會走路又脫離父母指導的孩子,有些跌跌撞撞了。諾蘭在床上扶住你的手,不然你就會摔在他身上:“瞧着點,小心。”
你趕緊起來,卻發現肌肉沒有最快速地做出反應,你根本無法招架頭腦的暈眩,還有發麻的手腳。諾蘭把你往回扯,讓你能做到他懷裏:“亞當,還好嗎?”
你有些驚慌,想去尋找芯片的反饋,但是沒有,它在正常的運行,但是你的意識并不能與它建立聯系,它變成了身體裏多出來的東西。你不舒服地摸着脖子,諾蘭看上去很無措,他知道那是芯片:“是聯邦發現了?強制休眠?”
你冷靜下來思考這個可能性,點了點頭:“即便是後勤兵也不可能一直不被發現,聯邦應該是發現定位失蹤,強行啓動休眠。”那這樣的話,逐漸複蘇的人類感官就有了解釋,“現在在你面前說話的,是完完全全作為人類的亞當。”
你試着笑出來,但是肌肉依然很僵,你只能慶幸長久的面癱只能使它僵硬而非退化。諾蘭看上去很喜悅,他來扯了扯你的臉:“別笑了,比哭還難看。”他又捧着你的臉仔細研究,好像是醫療隊檢查一根斷腿,“……沒發現有什麽不同……奇怪了,亞當,不會以前你就是一個面癱吧。”
你看着諾蘭靠近,他身上清爽的氣味令人心情愉悅,你看着那金黃的頭發更加濃豔耀眼,他淺藍色的眼睛更加明亮動人,你笑出了聲,笑得他吓了一大跳,你像個孩子一樣咯咯笑個不停,抱住呆滞的諾蘭,感受到他胸膛傳來的有力的心跳。你從來沒有聽到過自己的笑聲,它是如此清脆,仿佛是樹上鹂莺的鳴叫,你笑得諾蘭心都化了,他捧起你的臉,也用他獨有的放肆的,似乎與心髒一起轟鳴的聲音大笑着。
陽光灑在你們身上,你覺得你受到了救贖。
“諾蘭。”不知是不是你的錯覺,作為人念出來的姓名似乎更加悅耳,“諾蘭諾蘭諾蘭諾蘭。”
諾蘭看着你,笑着回應:“嗯,好的,乖……”
你埋在他的手臂裏,貼着他的肌肉,感受皮膚間磨蹭的熱度,感受手撫過諾蘭微微弓起的脊背,(他需要這樣才能完全把你容納在懷裏)感受他的呼吸,他就湊在你的耳旁,緩慢又均勻地呼吸。
這是一個生命,獨一無二的生命。
即便記憶沒有回來,你作為人類的本能也回來了,從前被壓抑的情感徹底釋放,你從未像現在這樣好好看他。“哼。”你從鼻尖噴出氣來,埋在他的頸上,像在給他撓癢癢。諾蘭被你貓一樣的舉動逗笑,摸了摸你的頭:“怎麽啦,小貓要奶喝嗎?”
你咬他的耳垂,上帝,你連下重口也不想:“要諾蘭。”
“這還是早晨,亞當。”諾蘭把你抱起來,像是受不了似的,“我還想給你一個美好的星期天。”
你們之前從來沒有出門——這太高調了,聯軍是不允許的。這次諾蘭打扮好了,他穿了件黑色的毛衣,腿上的褲子繃得有些緊,但好歹沒看出支架的異樣來。你本來穿了件他的襯衫,又被他面紅耳赤地推了回去,換上了從前自己穿來的舊衣服。那是件休閑的小夾克,諾蘭似乎特別愛看你穿。
“這裏的人要去教堂禱告,不算是強制規定,但是最好去。”諾蘭看着遠處尖頂的建築,說句實在話,你覺得這教堂是所有建築裏花費最多的,“但是鑒于上帝說了混賬話,所以今天先不去了。”
諾蘭更愛你,在上帝和你之間他情願選擇你。
上次那個約翰又路過了,他和諾蘭打招呼,順便給你道了歉。“上校,我家有甜醬餅,來嘗一塊吧!”他看上去很熱情,要來拉諾蘭的手。
你不是不能看別人對諾蘭怎樣,也不是對這個人心存芥蒂,哦好吧,芥蒂肯定是有的,這一切都是身體下意識的反應,你緊緊抓住諾蘭的手,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嗯?好吧……”約翰悻悻收了回去,他又瞟了眼你們相握的手,“這孩子可真喜歡上校啊。”
你忽然明白過來,之所以你們從偵查口走到房子,做出種種親密舉動,以及這些天一直住在一起,為什麽從沒有遭受非議,都是建立在你是個十六歲的孩子,你是諾蘭的救命恩人的前提下。這顯然是個暫時的擋箭牌,因為你們還要一直住在一起,這就會引人懷疑了。諾蘭顯然也意識到了這點,在和約翰告別後他緊緊握住你的手:“別擔心,亞當,總會有辦法的。”
你相信諾蘭,他的确會突然想到好點子:“亞當,實在不行我們就跑,跑到世界的邊緣。”
你告訴他這個世界沒有邊緣,而是個完整的球狀物體,即使人類從工業革命開始的大規模破壞也沒有削尖它的棱角。諾蘭捏了捏你的鼻子:“好吧,好吧,我是說南極,或者別的什麽無人區,總有我們的去處,不是嗎?”
考慮到諾蘭的腿,即使現在可以更順暢地行走,你也覺得不該冒這個風險。現在只要一到雨天,諾蘭的腿就會開始疼痛,你看得出他有時緊緊皺眉,但是從軍的忍耐力讓他能夠不透露半分。你會默默地給壁爐加一些木柴,實在不行就去森林裏找,或者你用系統提升自身體溫,像一個火爐一樣溫暖他(現在不行了),總會有辦法能讓他好受。
其實路很窄,從前是你們走得很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