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們接下來的生活很平和,唐的身份審核也通過了,那些特種兵沒有找上門來。每天你會買來食材為諾蘭制作午餐和晚餐——你看到了聯軍配發“強身健體”的食譜,綜合分析這是不健康的,就是吃了還不如沒吃的效果。諾蘭會看聯軍發放的報紙,大罵上面寫的征兵都是屁話,男孩都是到了十歲就強制參加童子軍,這廣告放和沒放沒什麽兩樣。
“說不定他們想要女孩也去。”你在廚房裏回應了一聲,得到諾蘭的大笑。
你的系統可以專門分析諾蘭的喜好,配給的食譜精确無比,諾蘭每次都狼吞虎咽:“相信我,和這個比起來,我簡直是吃了三十年的狗屎。”
你喜歡看他站在花園裏澆花,諾蘭種不活玫瑰,最多是些野百合和向日葵,你喜歡看他支着拐杖站在灌溉調節器旁邊,那圓筒的噴器會根據濕度和溫度釋放水汽或水柱,有時候諾蘭打開時猝不及防被噴了一身,你快要被他笑死了。
雖然還不是能完全融合人類的說話方式,但你發現自己的情感越來越豐富,檢測器根本不起作用,你已經學會了先它一步做出反應。
這或許就是自由。
他的金發長長了,搭在腦後,用你買來的發帶系着。陽光折射在他臉上時,你會通過他臉上的陰影去觀察每一處棱角,會感受到石刻般的美感。
諾蘭的藍襯衫上都是水,他皺眉甩了甩,終于發現一直在窗戶後窺探的你,他招了招手:“過來,寶貝兒。”
你從二樓跳下來,有時候得說這身體實在是太小了,他一手扶着灌溉器,還能用另一只手穩穩接住你。諾蘭大笑地指着那些花:“等到它們長大了,就全部送給你。”
你想着向日葵和白百合的組合,雖然你沒有反應,但系統先對這個構想進行評分,滿分十分時可憐的諾蘭選手只有兩分的高分,而他混不自知,還一臉興奮地看着你。
好在評委不是系統,而是亞當先生,他能放水給出十分高分。
你親吻諾蘭的臉頰,讓他越發開心。諾蘭遠離那危險的灌溉器,将你拉到屋檐下親吻。“亞當,我可怎麽辦?我太愛你了。”
愛的時候衆生平等,諾蘭,所以我也很愛你,愛得苦惱。
你們想要的時候就水到渠成地做了,再多的訪客也無法打擾,諾蘭會找個理由讓他們走,然後回頭就将你摁在沙發上親。晚上一般是諾蘭先把淩亂的床鋪整理好,他走在床邊拍拍腿,就是準備好了的信號。他精力充沛,仿佛永遠不會累,諾蘭喜歡抱着你,然後在你的耳邊喚“亞當,亞當。”調皮的亞當,罪惡的亞當,自私的亞當。
有時候你們會換個位置,但你不想讓他感受到任何痛苦,所以最通常情況是你安慰他,讓諾蘭能夠舒服。他抓住你的手撫摸,他熱情地表達着他的需要。
有時他會玩笑一樣說:“亞當,我們在一起了。”
Advertisement
你神情很迷醉,根本聽不到他在說什麽,你只知道你喜歡這個時候的諾蘭,他就像孩童一樣讨巧,會溫柔地順從你。
他會睜着迷蒙的,淺藍的眼睛看你,你可以看到寬廣的天空,你可以看到陽光,從一個人身上,你就可以看到整個世界。
你抱着諾蘭,在戰場下來的人有時候會做夢,這些症狀在開始駐軍帳篷裏會明顯一些,但到了這小房子裏緩和了不少。但你已經養成抱着他睡的習慣,像一只八爪魚一樣,諾蘭有時候會被你一腳蹬醒,想打又舍不得地将你塞回被子裏。
諾蘭說他聽見你說夢話了,說諾蘭笨蛋,追問你夢見了什麽。你覺得根本不可能,從前你從不做夢,誰聽說過機器人會做夢呢?但諾蘭錄制下來,你聽到自己軟軟的聲音一直在重複,只好承認。
你仔細回想,發現确實有幾個片段:“好像回到從前互相不認識的時候,我想跟着你但是追不上……”其他的你不記得了,只記得諾蘭離去的背影,他穿着上校的墨綠色制服,腿腳是好的,走得飛快。
諾蘭看上去很心疼,他拉過你拍着你的背:“我怎麽可能抛下你呢?一定是其他哪個混蛋。”
你想說已經沒事了,夢裏多大的情緒都帶不入現實。但諾蘭緊緊抱住你,你只能又拍了拍他以示安慰。
奇怪的是,你之前的确不做夢。大腦已經被改造過了,記憶被清洗,就應該不具備這麽情緒化的功能,你現在的轉變似乎預示着情感的複蘇,很快你曾經人類的部分就可以與機器的部分相抗衡。不知這是好是壞,但你可以更徹底地感知人類的情緒。
就是從一個人,變成抱着一個人,再變成緊緊抱住一個人,到緊緊抱住一個你愛的人的過程。
諾蘭引導了你,這方面你不得不尊稱他一聲老師,即使這個老師有時候玩世不恭,有時候會有自己的小脾氣。
系統最近都沉寂了,除非你遭遇了危險,它不會不自量力地主動與你身體裏萌發的人類情感相抗衡,有時候這二者會相互撕扯,這或許會給你帶來精神上的問題,但你只要看到諾蘭就能恢複正常,做回他的伴侶亞當。
你打算給諾蘭的腿腳裝上一個固定的支架,這樣就不用處處找拐杖了。即使在人類軍事化以前,拐杖也是個很古早的東西。諾蘭好奇地看你敲着鐵釘,事實上,如果不是所有的醫療資源都分配給了軍隊,剩下的都是些治療肺炎之類呼吸道感染的民間醫生的話,這支架也顯得和拐杖一樣老套。
你敲打了一整天,諾蘭好歹看出了這是什麽,他笑着接過瞧了瞧。“還沒做好,有個樣子了。”你說。
諾蘭見是你的心意,換了姿勢小心地拿着:“腿架?我在那些傷患身上見過。可以交給我來做,不用忙一整天的。”
“送給你的。”你怎麽好意思讓他動手。
諾蘭呆了呆,看着手裏輕便靈活的支架:“所以……這是你給我的禮物?”
你感覺到感官也逐漸掙脫了系統,這真的有些不對勁起來,因為現在你的臉上開始流汗了,這是人體排毒反應,也表示激素地正常運行,但即便是人類的體征也無法完全掙脫機器的束縛。你沒有告訴諾蘭,只是點了點頭。
諾蘭拿着支架在自己的腿腳上比了比:“完全符合。”你搖搖頭:“沒有必要,我現在有你身體的任何準确信息。”
諾蘭的臉紅了,不知想到什麽。他放下支架,轉而過來抱着你:“這還是你第一次送我禮物。”
“如果不計算改造人之前的生涯,這也是我第一次送禮物。”你說。
諾蘭看着你,他覺得你可愛。上次他說你可愛時露出了同樣的神情。諾蘭揉着你的頭發:“我怎麽沒早遇見你,亞當。這樣我們現在就是不同的樣子。”
若是早些相遇,或許就是童子軍和上校的故事,他們或許會相識,相知,然後在戰場上攜手與共,而不是各自千瘡百孔地見面。又或許他們在不同的軍隊,如果無數發生,他們會像不同軍隊的大多數人一樣,像兩條平行線,過完各自在軍國裏平淡的人生。
“這樣也很好,我們現在的樣子。”
兩個殘缺之人的碰撞。
“耶稣要我們忍受苦難,或許我的命就是這樣,經受了這一切,然後主将你補償給我。”諾蘭說。
你看上去很冷靜:“可主不允許同性戀。”
諾蘭被噎住了,似乎他之前都沒有好好思考這個問題。主是國家要信奉的,所以他們整日禱告,上教堂,參加新生兒受洗,在進食前感謝,一切都按部就班,把儀式化的東西貫徹到日常生活裏,卻幾乎沒有人完整地看完一遍聖經。
諾蘭用手臂将你一撈,笑嘻嘻地背叛他的信仰:“主也有無理取鬧的時候,這時候就應該去他媽的上帝。”
你們大多數時候是黏在一起的,甚至會在稍微冷的時候用壁爐,諾蘭說取暖的機器不好調控,會被蒸出一身汗來。但現在到了初春,壁爐也是偶爾才開,更何況還要燃燒木材。諾蘭抱着你躺在沙發上,他會拿一本雜志之類的打發時光,你會打開電視看那些征兵廣告。廣告,只有廣告,因為駐地都是些老人婦人,連貨幣流轉的重心也在軍事上,民用領域的消費并不能拉動多少經濟增長,所以國家切斷了娛樂路線,電視臺只有一個,裏面只會産出廣告。
就如同現在這個,一個戴藍帽子的青年立定,走了三圈軍式步,沖鏡頭喊道:“與其坐在家裏看電視,不如沖向戰場做貢獻!”
你看着看着就笑出了聲。諾蘭捂住你的眼睛:“都是些狗屁,別被污染了。”
其他還有一些軍人的表彰,你看到了上次那個獨眼,電視臺尊稱他為“獨眼上将”。諾蘭看上去臉色不好,但也沒有多說什麽。他還是一把捂住了你的眼睛:“這個更糟。”
你對他說:“他們在颠倒黑白,你才應該在那個位置。”
諾蘭揉你的臉:“無所謂,他能做出戰績來也是他的本事。特種兵都是一群從小被培養為軍人的家夥,大多數沒受過什麽文化教育,素質只有三歲,別理他們惹來麻煩就好。”
“他們侮辱你。”你抓住他的手。
諾蘭愣了,摸着頭說:“都過去了。”
你看出了他眼裏的痛苦和隐忍,諾蘭什麽也做不了,如果沖上去打架,特種兵有權利将任何可疑人員擊斃,更有可能殃及到你。
他抽了根煙。
“我八歲剛進童子軍,就看見一群特種兵圍着一個新來的士兵,那個士兵長得太嫩,像是個沒斷奶的娃娃。一群人圍着他,說他在戰場上沒端起槍來,有人開始扒他的褲子。教官叫我們不要看,我們跑了三公裏回來,發現他們還在那裏,一個人被五六個人輪着……”那煙一抖,諾蘭被燙了一下,“那個新兵躺在地上,褲子沒了,也不省人事,教官說經受不住訓練的人就是這個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