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現在變成了抽時間維持執行指令的日常,但好在聯邦對後勤兵的寬容度很高,你的大部分時間依然可以花在諾蘭身上。
人類聯軍有退卻趨勢,諾蘭死守的防衛陣地兵力稀疏,因而兵力充沛的進攻陣地是機器人的主戰場。但要硬抗,人類聯軍的能源始終落後于進攻不停的機器。顯然,他們上面的領導人判斷失誤了,而且他們到現在依然不肯承認錯誤。
諾蘭聽不到風聲,他有時候依然會向你打聽。你不撒謊,全部告訴了他。他看起來憂心忡忡,嘆氣道:“唉……早知道他們會這樣,人類哪裏有機器能打持久戰……”
你看他似乎不想一直呆在原地,提議背着他去清掃完的戰場上走走,當然是機器人的地盤,人類聯軍駐地檢測嚴格,不是一般集市能比的。
諾蘭看上去既高興又擔心,他趴在你的背上長籲短嘆:“好吧……你們那些朋友不會發現麽?但願那地方不要太狼狽。”
你背着他,詳細解釋了你們的工作原理,表明只要你表态,其他亞當會對他的存在視若無睹,只要小心避開聯邦用來收集戰後數據的掃描儀就好了,以及當地大部分血跡殘肢已經被清掃,因為你們需要搜尋新的生命體進行改造人實驗。
“那些禽獸……”他愛戀地撫摸你的肩,“若不是他們你也不會變成這樣……但要不是這樣,你又活不下來……”他聽上去很喪氣,似乎不知道怪罪多一些還是釋然多一些。
諾蘭情緒高漲時顯得多話,他會尋找可能找到的一切話題,即使你不應答,他也可以自問自答上一兩個小時并且樂在其中。此刻諾蘭伏在你的後頸,狠狠地吸氣,像一只大貓在巡視他的領地。你不知該不該安慰他,因為諾蘭喜歡頻頻提起這件事情,他太心疼了,擔憂得過了頭。
“我現在很好,改造人只是在大腦裏裝了裝置,并且補全殘缺的肢體。”你答道,想讓他不要那麽擔心。諾蘭捏了捏你的左臂,上面有仿真的皮膚,甚至還模拟出了脈搏的跳動和潛伏的血管。諾蘭嘟囔道:“你第一次告訴我的時候可真是吓了一大跳,誰能看出來呢?”
“到了。”你輕輕笑了聲,将諾蘭放在一棵樹旁,葉片上又一些子彈燒灼的痕跡。這是一片谷地,是人類駐軍因為粗心又丢失的一塊地方。
“我來過這裏,那棵樹。”他指了指你身旁的白桦樹,上面有一條刀痕,“就是為了防止迷路刻的,每天軍隊都得在領地裏跑十公裏,在沒有戰争的時候。”諾蘭談到跑的時候噎了一下,但很快聳聳肩帶過去。
你坐在他身旁,附近或許會有巡邏士兵,你需得随時防範。諾蘭感知不亞于你,但機器總能時刻保持警覺,這邊諾蘭揉了揉你的腦袋:“知道我為什麽要護着那地方麽?”
你搖搖頭。
諾蘭叼了根野草,他躺在樹下,看上去很悠閑,即使附近不時傳來炮火聲:“因為那是離駐地最近的領地,不光有防守上的優勢,更是通往那些平民領地的咽喉。機器的火炮再近一點,就會波及裏面的婦女兒童,裏面辛苦了一輩子的老人。”
你親吻他的額頭:“三天前人類聯軍将那裏拿回來了。”
諾蘭笑了:“那很好,說明聯軍裏并不全是飯桶。”他深吸一口氣,“除了些□□味,這裏的空氣倒是潔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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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躺在他身旁,靠在他胸前,諾蘭用手臂環住你:“我們走吧,亞當。”
你聽話地想站起,卻被諾蘭哭笑不得地按住:“我是說,離開這裏,離開聯邦——聯邦就是把你們當成一只吱哇叫的狗,我們去人類駐地。”
你仔細思考了,對于他這句很像是人類男性對女性做出的承諾,你的系統要求謹慎回複。你的身體裏人類的意識不斷進步,連帶着與學習相挂鈎的系統也不斷成長。你沉默的時間裏諾蘭背過身去,他不敢看你,湛藍的眼睛緊緊盯着一塊岩石,上面有古早的侵蝕留下的花紋。
諾蘭做不出什麽承諾,因為他連正常走路都做不到,還需要你來照看他。于是諾蘭看上去有些委屈,他枕着自己的腦袋,一面緊張地等待你的回複。
至于你,你願不願意跟他走。作為亞當,這顯然是不可饒恕的,但諾蘭的伴侶,這又是必須的。
你選擇做諾蘭的伴侶。因為亞當這個名字是因為諾蘭的存在有了獨特的意義。
你說:“好。”
你的話音剛落,諾蘭就一把抱住了你,将你按在地上。他情難自已地親吻,你們唇齒相依,像一對自由的愛侶。他便親還要邊說:“亞當,亞當……”諾蘭總是充滿渴求地看着你,在你身上施予最隐秘的欲望和愛戀。
你看到了掃描儀的紅光,諾蘭也看到了,這束紅光慢慢劃過向你們逼近。你背起諾蘭,他還在大笑:“跑啊,我們跑啊,跑得越遠越好。離開這鬼地方。”于是你真的開始跑起來,你有些感謝這機械手臂,你們離開這片樹林,離開廢棄的駐軍蓬,跑得越來越遠,諾蘭在背上不斷說:“別停,亞當,別停下。”
你們身後是掃來的紅光,你們身前是熾熱的太陽,耳邊是不斷呼嘯的風聲,你跑過溝谷和深澗,越過山崖和峭壁,諾蘭有時被你的速度吓到,手指緊緊扣住你的肩膀,有時又灌着風開懷大笑。你也不由得和他一起笑,只是保持速度需要均勻的喘息,你只能斷續笑着,這倒是又逗笑了諾蘭。
“寶貝兒,你可真像一個破風箱。”他感慨說。
你們來到人類駐地的邊界,穿過了你們第二次相遇的叢林,那裏有龐大的檢測機器,高高的電牆昭示着并不歡迎任何外來者。
諾蘭從你背上下來,踩到泥地裏差點滑了一跤。你将他穩穩扶住了,諾蘭又回拉住你的手:“就這樣,你身上有心跳脈搏,一切人類的體征,就是身份是個麻煩,你先扣住我的手,過這一關。”
你看上去有些緊張,諾蘭安慰道:“行不通我們就回去,他們不會對有懷疑的人胡亂開槍,更何況這裏的人應該認識我。”
你相信諾蘭,幾乎是無底線了。他牽着你的手。聯邦的技術比想象中的要好,倒是諾蘭見紅燈沒有亮起時面色緊了緊。你知道他在想什麽:“聯邦的技術在不成熟階段,目前還沒有做足投放間諜的準備。”
諾蘭靠近你的耳側:“那我也要旁敲側擊地提醒一下,太狡猾了,亞當。”
這是個雙關語,你抿抿嘴,諾蘭笑着揉你的頭發。守門的還有日常巡邏人員,這在聯邦通常是你們後勤做的事,所以你對發現可疑人員的流程很熟悉,他先對你們舉起了槍:“做什麽的,呆在原地!”
你們依言做了,他跑上來看到你們,先是愣了一下,再緊緊盯着諾蘭研究了好一會,九到即使沒有系統警報你也覺得危險,甚至按耐不住想擋在諾蘭身前。
諾蘭捏了捏你的手。
“上……上校?”他的神情像是見了鬼,走上前拿起一張烈士表,仔細比對上面的照片和諾蘭。諾蘭一掌拍開了那張表:“搞什麽鬼,約翰,我還參加過你的受洗呢!”
那青年士兵一瞬熱淚盈眶,他撲過來抱住了諾蘭:“天哪,我們都以為您……您死在……”諾蘭拍了拍那士兵的背,隔空對你投來無辜的眼神。
“好了,約翰,我還活着——好不容易呢,先松手。”
約翰放開揉着眼睛,終于将視線轉向你,又一瞬警覺起來:“這位是……”
諾蘭立馬摟過你:“這是童子營預備役的,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死在戰場上了,是唐威金斯。來唐,這是約翰,是我照看長大的。”
你依言走過去,看到約翰仍舊在打量你,學着十六歲的人類孩子綻放了一個笑容。約翰似乎愣了愣,你握住他的手:“您好,我是唐,從前的預備役士兵。”
約翰握住你的手,至少停留了一兩秒,你察覺出他是在感受手心的溫度,而他的拇指緊緊扣在你脈搏的外置。
“約翰。”諾蘭看上去有些不悅。
約翰松手:“抱歉,冒犯了,非常時刻。”諾蘭拉過你擋在身後,冷冷地盯着他看:“沒事,你也是做你該在的。”
你們這樣算是進了人類駐地,身份之類的核實程序會在之後繼續。諾蘭領着你:“太犯規了,太惡毒了,亞當。”
這聽上去很像是對你說的,你擡頭有些茫然不解地看着他。
諾蘭轉頭捧起你的臉,眼睛睜得大大的:“你居然對他露出了那樣的笑容,我向上帝發誓,你從沒對我這麽認真地笑過,從來沒有!”
你不是第一次聽他這麽孩子氣地說話,只好配合地笑了笑,諾蘭惱怒地來拉你的嘴角:“亞當,你不知道你笑得有多讨喜,有多好看。”他用一塊布蒙住你的頭,“不行,別讓其他人看見了。”
“約翰,樸實的約翰,他居然懷疑我。”他看上去有些憂傷。“但這是他的責任。”你踮起腳來摸了摸他的頭:“我們進來了,諾蘭。”
諾蘭望着你:“對,我們從今往後要一起生活,這才是最重要的。”他牽着你的手,攥得緊緊的,“可憐的唐威金斯,我親眼看他炸死在我面前。”
你很驚訝,還以為是他随口編纂的:“有這樣一個人?”
諾蘭垂下眼睫時陽光灑下來,他有些悲傷:“一個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是前一次戰争死的,願上帝保佑他的靈魂得到升華。原諒我這個不潔的盜竊者。”
你想了想:“或許他會對今日之事感到欣慰。”
諾蘭總算重露笑顏:“對,逝去的人已經逝去,活着的人依然活着。”
你見到一路上有人朝諾蘭打招呼,還有些聽聞前線傳聞的人驚訝地圍上來看,更有老太太疼惜諾蘭不方便的腿腳,長籲短嘆地安慰他和感慨戰争殘酷。這些諾蘭都一一笑着回應了,甚至有些聽信聯軍謠傳,大罵諾蘭是毒瘤,諾蘭也沒有暴怒,甚至沒有辯解,他只是沉默地搖頭,更加用力地握住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