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婚因
朝魏嬷嬷點了點頭,傅瑤起身下了馬車,也不看徐勵,徑自往回走。
這處莊子在城外,他們偶爾會過來住,因此建了一處小院,平日裏都留人打理着,傅瑤去而複返,倒也沒人慌忙。
莊子不大,平日裏都是家人住着,所以沒有專門待客的地方,傅瑤也不可能把人往住處引,想了想,先行一步去了庭院中。
庭院裏有一方水池,池邊是一個小亭,傅瑤先走過去,揮手讓丫鬟嬷嬷退開——她跟徐勵的事,的确不好讓太多人聽到。
丫鬟應是退下,之前先行一步的丫鬟正捧着茶點要走過來,傅瑤搖頭阻止:“不必。”
“又不是什麽客人!”傅瑤才懶得招待徐勵,回頭挑釁地看了徐勵一眼。
徐勵跟在後頭,不說話也不擡頭看她,聽到她如此沒有待客之道,也沒多嘴。
傅瑤以前沒做過這種事,丫鬟一時之間有些反應不過來,懵在那兒不知道該不該聽她的。
是她為難她們了,傅瑤嘆氣:“罷了,東西放桌上吧。”
亭中有張小石桌,丫鬟把東西放下,傅瑤讓她退下,徐勵沒有跟進來,丫鬟偷偷看了徐勵一眼,紅着臉退下了。
傅瑤又嘆了口氣,也不叫徐勵進亭子坐下,自己伸手拿了桌上點心坐到靠近小池的圍欄處,掰碎了點心喂魚。
錦州冬日不下雪,水池是活泉修葺出來的,雖然不是溫泉,但是也算溫暖,水池裏養着的魚平日裏也算活躍,今日卻有些懶淡的樣子。
傅瑤承認,她是故意的。
看徐勵之前的意思,大概是有想娶她之意,今日他改了性子不顧禮儀過來見她,只怕也是存着反正他們最後會成親所以不顧小節的意思——當然,他還沒放棄這個念頭,也是因為兩人之間的羁絆讓他不得不考慮娶她。
但是傅瑤不想嫁他。
只不過若是徐勵鐵了心要娶,于她而言也是個麻煩。
幸好她知道徐勵想要什麽樣的妻子。
他只想要個賢內助,不給他添麻煩,也不會死纏着他、耽誤他“正事”的妻子。
傅瑤也是見到他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先前排斥徐勵的那些舉動似乎是走錯了棋,她對徐勵避之不及的舉動,不正好就應了徐勵的心思嗎——他本來就想娶個不用他費心虛以委蛇的妻子,自己不理他,正合了他脾性,難怪他到如今還不放棄娶她的念頭。
要傅瑤做出癡纏他的模樣傅瑤也做不到,思來想去,只有讓徐勵看到她“不賢”的一面,明白她委實不是良配了。
傅瑤回頭看徐勵眉頭皺起,覺得自己郁氣解了幾分。
客人上門連個茶點也不奉,如此粗鄙無禮、不懂待客之道的女子可不能娶回家中,否則遲早會得罪人,好吃的茶點不用卻拿去喂魚,想來也是散漫揮霍之人,讓這樣的妻子主持中饋,肯定也是不夠妥當的。
可惜今日可發揮的餘地不多,否則她定讓徐勵好好見識見識,她與他“送”的《女誡》上的閨訓,可完全是背道而馳的。
她不會是他想要的妻子,她也不想做他想要的妻子。
池中魚兒不賞臉,傅瑤也不介意,還是一下一下地投喂着。
丫鬟走遠,徐勵終于走進亭中,倒是沒有靠近,只在離傅瑤最遠的角落站着:“傅二姑娘。”
傅瑤聽到他聲音、聽到這稱呼便頭疼,不過想着以後也不見他,便也懶得糾正他:“我知你為何要與我分說,然而我不願見你自然有我的道理,橫豎這事你我見面也無用,這事又不是見上一面便能解決的!反而橫生枝節!”
“徐秀才放心吧,我已經将此事告知家舅,家舅會想法子尋一個解決之道的,”所以說見徐勵完全就是沒有必要,傅瑤不以為然,一邊喂魚一邊道:“你跟我也商議不出什麽章程來,何必多此一舉。”
“對了,”傅瑤凝眉:“令堂那邊……是不是也應該告知一下?也許能議出什麽頭緒?”
“我先說好了,”傅瑤手中動作停下:“自己家的長輩自己坦白,若要告知令堂,還請徐秀才自己說清,我可是不代勞的。”
她頂着徐勵的身子跟左棐坦白已經是夠費勁的,要再跟唐婉坦白估計又得絞盡腦汁——再說了,憑什麽都要她去說啊,這事又不是她的錯,憑什麽都讓她擔負。
徐勵沉默了一會,搖搖頭:“此事還是不要告知家母為好。”
傅瑤盯着他的臉,對于他的決定倒也不意外——他本來就不是那種凡事都跟人商量的性子,哪怕是自己的母親,有所隐瞞想來也是慣常的舉動。
不告訴唐婉也好,唐婉原本就想着跟左家結親,若是知道他倆有這一層關系在,只怕原本已經打住的念頭又興起,傅瑤又不願意嫁徐勵,這樣的麻煩能少則少。
傅瑤不想讓他想通其中的關竅,肅了肅神色輕咳了一聲:“徐秀才放心吧,相信家舅很快便能尋到解決之法,到時候你我便不會如之前那般的——”
“此事若是無解呢?”徐勵并不像她那般篤定:“若你我……一輩子都這般呢?”
一輩子?
傅瑤想想便覺得惡寒:“徐秀才放心吧,應該不至于。”
“這事誰能說得準,”徐勵搖頭:“何況就算能解決,也不知道要花費多少時日……”
傅瑤警覺:“徐秀才什麽意思?”
她有些心急:“我會想法子解決的!你給我老老實實的、不許給我添亂、不許給我出什麽幺蛾子!”
“除了今日過來尋姑娘以外,這些日子以來,我并未做過什麽算得上是給姑娘‘添亂’的事吧?”徐勵擡頭看傅瑤:“就算是今日來找姑娘,也是無奈之舉,若不是傅二姑娘始終刻意隐瞞身份,今日之事本不會發生。”
他話裏話外的意思,無非就是說都是她的錯,傅瑤撇嘴:“我又沒讓你來找我!我巴不得你永遠不要來找我!”
“傅二姑娘想來也不願這事為人——”徐勵頓了頓,想起傅瑤已經把事情告訴左棐了,搖了搖頭:“為大多數人知曉吧?”
傅瑤不答,徐勵繼續道:“之前姑娘所為,刻意對我隐瞞身份,令我對姑娘的事一無所知——先前姑娘不見外人倒也無所謂,可是姑娘總不可能一輩子不見人、也無法保證我與姑娘互換的時候身旁都無旁人——若是因為我對傅二姑娘的事一無所知而露了行跡,到時候麻煩的還是傅二姑娘。”
傅瑤知道他說的有道理——可是她就是不願意把自己的事告訴他啊。
傅瑤不肯開口,徐勵皺了皺眉頭:“說起來……我對傅二姑娘的事一無所知,傅二姑娘對我的事倒似知之甚詳,我能問問傅二姑娘是怎麽一回事嗎?”
傅瑤怎麽可能告訴他實情?打着哈哈道:“徐秀才是錦州的名人……偶爾聽人提起過一兩句也不奇怪。”
“傅二姑娘行事可不像是聽過一兩句便——”徐勵本想反駁,見傅瑤似乎急了想要辯解,連忙止住口,将臉別開不再看她,想起之前唐婉的話,耳尖微紅:“傅二姑娘可有考慮過以後如何?”
“什麽以後?”傅瑤想要搪塞的話打住,盯着徐勵的臉覺得有些怪異:“我相信舅舅很快就能想到法子解決你我之間的事。”他倆沒有什麽以後,絕對沒有。
“我之前說了,這需要一些時日,而且若是你們……一輩子都這樣……沒辦法解決的話——”徐勵依舊低頭:“唯一的萬全之法——”
“我不會跟你成親的,”傅瑤拒絕這個結果:“你我之事,一定能解決的——就算解決不了,我也不會就因為這種莫名其妙的理由就嫁給你的!”
徐勵沒想到她是這樣的回答,有些驚愕:“為何?”
為何?傅瑤心中好笑,因為她已經在徐勵身上栽倒過一次,如今不想再栽倒第二次啊——這樣的理由當然不能說出口,傅瑤手中的點心已經喂完了,用帕子将手擦淨,眼角瞥見亭子外不遠處的秋千架,眼珠子一轉,徑自出了亭子往秋千那邊走去。
徐勵不明所以,卻也沒有跟過去,看見她欲做什麽,出聲阻止道:“如今天冷,傅二姑娘還是——”
他沒能說下去,因為傅瑤已經坐到秋千上了。
徐勵出了亭子,嘆了口氣。
傅瑤坐在秋千上,驀然想起上輩子她初見徐勵那一天。
那天不似今日,那天正是一個晴好的日子。
那時候傅瑤已經去了京城去了傅家,傅家不喜左家平日裏太縱着她,對于她的禮儀這也看不慣那也說不對,找個一個嚴厲的嬷嬷教她規矩,傅瑤一舉一動嬷嬷都能給她挑出刺來。
傅瑤知道傅家是故意打壓自己。
左家雖然縱着她,但是該教的都教了,只是傅炘不喜她、也因為丢了官職的緣故遷怒于她,所以傅家上下對她求毛求疵。
他們想要用那些傅家其他人都不用守的規矩貶低她、将她身上左家的痕跡覆蓋掉——傅瑤偏不讓他們如願,他們說往東傅瑤偏要往西。
她那時候可不是什麽循規蹈矩委屈求全的性子。
所以那日傅炜說府上要來貴客,特意着人過來吩咐傅瑤要她安分一點老老實實呆着,她就偏不。
傅府有個很大的園子,傅炜帶着人游園的時候,傅瑤也在。
她站在秋千上,她的秋千晃得很高搖得很快,那些跟着她的、傅家給她的下人一個都不敢攔她,至于她們說什麽,她不在乎不理會。
秋千蕩到最高處的時候,她的視線越過了傅府的高牆、看到遠處的城牆、看到遠處的山河……也許遠處的山河之間,依稀能看到她自小生活的錦州、或者是她從來都沒有去過的濱州。
她離開錦州之後的第二年,左棐便被貶到濱州了。
她知道那只是臆想,她看不到錦州,也看不到濱州,也許她一輩子都再也看不到她的親人了。
她決定去傅家的那一刻起,她便再也回不去了。
也不知道舅舅舅母表兄表嫂他們在做什麽,他們身體如何,去了濱州是不是過得習慣……傅瑤想着那些紛雜的事情,一時恍惚手上便脫了力,身子便那樣飛了出去。
短暫而又漫長的一段“旅程”中,傅瑤看到自己前方的假山石,心中居然沒慌,倒是想到之後估計又會被他們好一通訓戒,心中厭煩。
她沒有砸向那處假山石,在撞到假山石之前,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那人沒有讓她直直撞向她,而是抓住了她手,因為這個意外的幹涉,傅瑤逃脫了撞得頭破血流或者撞死的命運,不過她的力道還是把那人一起帶倒了。
她的手脫了臼——傅瑤驚魂未定,只來得及看了一眼“救”了自己的人長什麽樣,便被追過來的嬷嬷将她從他身上拉起來了,然而她便被傅炘罵了一通。
傅瑤聽得厭煩,傅炜一邊賠罪一邊帶着人離開,傅瑤低着頭隐隐可見地上有血跡——傅瑤沒有受傷,那血自然不是她的。
她偷偷瞥了一眼,見那人衣袖似乎被劃破,一只手捂着心口——想來是被她連累得不輕。
之前傅瑤在傅家都是小打小鬧,那次是她第一次闖了禍。
傅家沒有放過這個機會,借着這個契機狠狠收拾了她一通,後來又逼着她嫁人。
嫁給那日在園中拉了她一把的人。
傅瑤不願意。
她的确心中有愧,但是覺得不能因為這種緣由便嫁了——可是之後傅炜拿不嫁就出家、拿左家威脅她,她最終還是妥協了。
傅家不僅逼她嫁,還逼着徐勵娶她——他們說他倆已經有了肌膚之親,徐勵若是不娶傅瑤,傅家只能讓傅瑤出家。
這場婚姻裏,傅瑤天然便低了一頭。
徐勵應該是不喜歡秋千,她還在秋千上的時候,便看到了徐勵的不贊同,等她不小心墜落,徐勵就更不喜了,何況她還連累他受了傷。
成婚後,傅瑤想在府上立一個秋千架——那時候她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加之徐府實在太過乏味,她想給自己找點樂子。
秋千還沒立好,徐勵便冷着臉讓人拆了。
那時候,他們成婚剛三個月。
他倒是沒說什麽訓斥她的話,可是從此之後,傅瑤再也沒有了值得自己喜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