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藏好了嗎
初夏的風有恰到好處的溫度與濕度,夕陽西下時天邊的火燒雲燒得半邊天染了色彩,橙黃的光流淌到地面,将此時的校園包裹得像是一個待開啓的禮盒。
蘇清晚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上靜靜的看着天邊的景色,夕陽也回應着他,将他的側臉鍍上一層細膩的金箔。
距離竹簡上記錄的結束時間越來越近,但是蘇清晚依舊滿頭霧水。
之前詭事缺少的部分不過幾根竹簡,他行事起來有諸多限制,現記錄的少了他又感覺自己浮在半空中,根本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以及自己需要做些什麽。
就好像自己被扔在了廣闊的深海裏,然後又給了他一張竹筏,讓他不至于溺亡,但是也絕對不可能知道自己目前的切确位置。
就這麽随波逐流的飄蕩,惶惶不安。
蘇清晚想起三天前,他着急找到那些藏起來的鬼,所以找到了同樣參加法會而且進入幻境但是卻沒有發瘋的同學張桢澤。
他找到張桢澤時并未發覺他的異常,只是覺得眼前的男生沉默的可怕,自己和他說什麽都得不到任何回應,他就坐在自己身邊,靜靜的聽着自己說話。
“張桢澤,你最近有感覺到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嗎?”
這是蘇清晚問的第四遍了,張桢澤卻依舊不動聲色的看着自己。
蘇清晚其實是懷疑過他是不是癡傻了亦或者其他的毛病,但是張桢澤看上去又太正常了,他眼神清明,表情端正,他只是單純的不想回答自己。
“我是來幫你的。”蘇清晚換了個話題,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變得沉穩:“我和你遭遇到了同樣的困境,你可以相信我。”
張桢澤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就在蘇清晚打算放棄時,他突然垂下了雙眼看向自己垂放在腿上的雙手,上面有一道黑色的筆跡,像是不小心弄上去的,就在虎口處。
“你在騙我。”張桢澤的聲音意外的沙啞,蘇清晚下意識的将手邊未打開的水遞給了他。
張桢澤并未接過水,只是依舊低着頭說:“你與我遭遇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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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清晚心裏一跳,但是卻故作鎮定的說道:“我沒有騙你,我也被拉入了幻境,而且差點死在裏面。”
“那你,為什麽沒有死在裏面呢?”張桢澤突然擡起臉死死地盯着蘇清晚,原本清明的雙眼此刻布滿血絲,臉上的表情扭曲得有些猙獰。
蘇清晚心知不好,連忙起身就想走,可是他剛剛站起來,便被張桢澤一把拉住了手腕。
張桢澤的力氣大的吓人,像是要捏斷他的骨頭一樣。
“放開我。”蘇清晚為了不激怒眼前的人,盡量用平穩的語氣說道。
張桢澤聞言放開了他,只是那雙眼睛卻依舊盯在他的身上,蘇清晚越發覺得詭異。
蘇清晚瞟了一眼教室外面的太陽,心裏稍微安定了一些,正午時間總不會活見鬼。
蘇清晚又看向張桢澤,他應該只是情緒有些波動吧?
“你可以相信我的,我們是同學,也是朋友,對嗎?”蘇清晚語速舒緩,語氣溫柔,他在盡力安撫張桢澤的情緒。
張桢澤的表情稍微恢複了些,一直緊繃的肩脊也松弛了下來,他沉默的看着蘇清晚,像是在思索什麽問題。
“我生不如死。”張桢澤忽然洩氣一般的癱倒在椅背上,他仰頭看向屋頂,語氣怏怏的說:“我不知道你在幻境裏面看到了什麽,但是我看到百鬼夜行,我成了他們分食的一盤美食,我親眼目睹自己被他們開膛破肚,我的血肉被瓜分的幹幹淨淨,就連骨頭都被嚼碎了咽下肚。”
張桢澤轉頭看向蘇清晚,面色慘然,眼神卻平靜:“每夜,我都在夢裏被百鬼分食。”張桢澤說完對着蘇清晚微微一笑,可是這笑卻比哭還難看。
蘇清晚此時也有些無措,他想要是自己每夜都經歷當時在幻境中被惡鬼扯住肢體時的那種恐懼,只怕會比眼前的人更加痛苦。
“你今天晚上去我宿舍睡覺。”蘇清晚說道。
“沒用的,它們纏着我。”張桢澤說完坐起身,用一種嘲弄的眼神看向蘇清晚,一字一句的說:“所以,我們不一樣。”
張桢澤說完就離開了,沒有給蘇清晚任何辯解的機會,因為事實确實如此。
蘇清晚從回憶回神,無奈的趴到課桌上,伸手輕點桌面。
鬼藏起來,但是它們卻沒有放過那些團員,一直在想方設法的恐吓他們。
“今晚再去一次張桢澤的宿舍吧。”
谷叢隐坐在蘇清晚的前座,側過身看着蘇清晚提議道。
“好。”
其實那天晚上他們三個人就去過一次,只是三個人都沒有辦法窺探夢境,所以并沒有什麽實質性的發現。
“局長,現在已經是十號了。”蘇清晚說道。
“嗯,還有四天,不急。”
谷叢隐說完伸手對着席溫虛空一指:“有他在,你不用擔心。”
席溫坐在蘇清晚的身邊,他表情随意,一手搭在蘇清晚的椅背上,姿勢很是惬意。聞言嘴角挂起笑:“确實如此。”
蘇清晚瞥了他一眼,貌似不經意的說道:“那接下來的日子我一夢不起,再睜開眼的時候是不是就在檔案局裏面了?”
“也不是不行。”席溫微微側身将臉湊到蘇清晚面前:“只要你想,我就可以做到。”
蘇清晚擡眼與他四目相對,看到他眼中複雜的情緒,忍不住伸手推開了他:“那倒也不必。”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席溫耍賴的伸手攬住蘇清晚的肩頭,将臉近了幾分,一副要蘇清晚給自己一個說法的小媳婦模樣。
蘇清晚無奈的嘆了口氣:“局長,勞煩你把他拉開些。”
谷叢隐微不可聞的嗤笑一聲:“我可不敢。”
“...”蘇清晚撇了撇嘴望向席溫,睥着眼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靜靜的看着他耍無賴。
蘇清晚的五官其實帶着些柔,眉峰不顯,眼角微微下垂,但是現在這幅似笑而非的表情卻讓席溫臉色一僵,他裝作自然的輕咳一聲收回了手,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到時候你就知道我的厲害了。”
蘇清晚順勢推開他從座位上起身,随後附和:“是是是,你最厲害。”
蘇清晚不想再和他說這些,于是轉頭看向谷叢隐,哪知道谷叢隐此時也正好在看自己,便恰好撞進了他的視線中。
谷叢隐顯然沒有料到蘇清晚會看過來,他有些欲蓋彌彰的輕咳一聲:“怎麽了?”
蘇清晚搖搖頭:“沒事。”
“嗯。”
于是兩人相顧無言。
席溫見狀不動聲色的眯起了眼睛,神色晦暗不明的盯着谷叢隐。
谷叢隐很坦然的任由席溫打量,他的背脊挺得很直,像是堅守的哨兵。
半夜十二點的男寝雖然已經熄了燈,但是笑鬧聲依舊此起彼伏,畢竟大學生的作息時間永遠是晝伏夜出。
蘇清晚幾人等到學生們都陸續的睡了以後才從宿舍裏出來。
此時的整棟樓都安靜了下來,就算是有些動靜也都被掩埋在了小小的一隅,隔着一道門就無人知曉。
張桢澤的宿舍是608,這棟樓雙號房間背陰,大多數的時間都曬不到太陽,房間裏不可避免的有一股潮濕的黴味。
蘇清晚看着門牌上的三個數字,問:“是我看錯了嗎?”
席溫聞言也看了過去:“你看到了什麽?”
蘇清晚:“809。”
席溫輕啧一聲:“我看的也是809。”
“局長,你呢?”
“809。”
“看來,今天不會白跑一趟了。”席溫說完伸手在門牌上輕輕一掃,那三個數字頃刻之間變成了三團赤紅的印子,無法辨別出具體的數字。
“清晚,跟緊我。”席溫伸手拉住蘇清晚的手腕,将人帶到自己身邊站好。
谷叢隐往前一步,伸手推開了緊閉的屋門。
屋裏一片漆黑,今夜有月,按理來說不會這麽暗,但是屋裏面卻像是被灑滿了墨汁一般,黑的均勻而濃郁。
蘇清晚反手握住席溫的手腕,他有些緊張。特別是在他擡腳踏進宿舍時竟然聽到了一種噸噸噸類似于熱死燒開的聲音時,腦子裏的那根弦開始急速的繃緊。
席溫感受到了蘇清晚的情緒,腳步一頓将人攬到身前。
蘇清晚感受到周身的溫熱,緩緩的舒了口氣。
谷叢隐瞥了眼席溫,然後舉起雙手在身前畫出一道金光閃爍的咒印拍向屋頂。
蘇清晚看到一道金光閃過,屋裏的一切無所遁形。
四張床上空無一人,但是每張床所靠的牆面上卻有一道黑影,像是将人塗滿黑色墨水以後按在上面印出的痕跡,五官明顯四肢清晰。
“牆上的東西是什麽?”蘇清晚問道。
席溫随意的看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然後低聲解釋:“一種媒介,鬼就是靠這東西進的張桢澤的夢境。”
“可是四張床上都有,難道他們宿舍的四個人都被鬼進了夢?”
“應該是。”席溫說到這裏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看來,被鐘鳴斯招出來的東西,胃口很大,它們要的不僅僅是參加法會的那些人,而是整個大學的人。”
“鐘鳴斯他真的只是被利用了嗎?”那次法會以後他們去找過鐘鳴斯,可是他始終堅持自己只是無意間拿到了那本古籍,而之所以會舉辦法會招魂完全是因為自己想要嘗試一下,他并不知道自己會成功。
蘇清晚他們當然不會相信鐘鳴斯的說法,可是他們找不到其它的證據,鐘鳴斯在那次法會以後沒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他們半夜去了幾次鐘鳴斯的宿舍都沒有任何發現。
“無所謂了,反正那些東西已經出來了。”谷叢隐說完在環顧了一周,然後擡手輕拍了一下單人床上的扶欄。
叮咚一聲,什麽東西從床上滾落摔在了幾人身前。
蘇清晚垂眼看去,地上黑漆漆的一團,差點和黑暗的環境融為一體。
谷叢隐又朝屋頂拍出一道咒印,蘇清晚和地上那個四肢扭曲,五官揉成一團的小東西打了個照面。
“...”蘇清晚往旁邊退了一步。
它像是一只被扒了皮的兔子,但是四肢又實是太長了,像是被人硬生生的扯長的,肌肉上又縱向拉伸後的撕裂紋路。
蘇清晚注意到它的身體下面有一灘血水正在氲開。
被扒了皮的兔子也不會叫,它就睜着一張赤紅的眼睛盯着站在身邊的三人,時不時的抖動自己那條尾巴。
“真慘。”席溫突然低嘆一聲,他伸手按住蘇清晚的眼睛貼到他耳邊低語:“它是張桢澤。”
“!!!”蘇清晚心裏一抖,驚呼到:“怎麽可能!這不是一只兔子嗎?”
“張桢澤在它們眼裏不就是一只兔子嗎?”
蘇清晚聞言肩膀耷拉下來,他想起那天午後滿眼通紅的張桢澤慌張無措的樣子,渾身頓感頹唐。
他是在像自己求救的吧?所以才會剝開自己将經歷的一切告訴自己。
蘇清晚擡手揮開席溫放在自己眼上的手,然後轉身想要去打開屋裏的燈。
“吧嗒——”蘇清晚按下開關,屋裏卻依舊是漆黑一片。
“清晚,你真的想看嗎?”席溫緊随其後,站到蘇清晚身邊。
“想。”
“那好吧。”席溫說完在蘇清晚眼前撫過,蘇清晚感覺到眼皮一涼,屋裏的一切瞬間便的清晰了起來。
地上的‘兔子’依舊扭曲着四肢躺在地上,地上的血水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大灘,剛剛他踩過的地方已經被浸濕。。
“有什麽辦法救他嗎?”蘇清晚問。
“遲了,只能等到一切被撥回原位。”谷叢隐的聲音依舊冷清,他打量着蘇清晚的表情,看出他眼裏的同情,有些不贊同的皺起了眉:“你完全沒必要對此感同身受。”
“為什麽?你心裏難道就沒有一點感觸嗎?”蘇清晚覺得谷叢隐有些太冷漠了,語氣開始有些争鋒相對。
“我為什麽要有感觸?我并不需要對他負責。”
“是,你不需要。”蘇清晚輕嗤一聲:“你不需要對任何人負責,你永遠是高高在上檔案局局長。”
“蘇清晚,如果你此刻救不了他就收起你無意義的同理心,任務要緊。”
谷叢隐的這句話讓蘇清晚一噎,他就是深知自己無法改變現狀所以才會更加的同情張桢澤。
“晚晚,我幫你救。”一直站在蘇清晚身邊的席溫突然說道。
蘇清晚不可置信的看向他:“可以救?可是剛剛局長說...”
“他不行,我可以。”
席溫說完擡腿走到‘兔子’身邊,他閉上眼睛在手心凝出一道紅光将‘兔子’籠罩在其中。
蘇清晚看到兔子身上被扒掉的皮肉竟然一點點的重新長了出來,被扯開的四肢也逐漸縮了回去。
谷叢隐垂眼睥着席溫,眼裏諷意不加收斂,嘴角抿成一條直線。
“好了。”席溫起身時,地上的‘兔子’已經變成了張桢澤的樣子,只是他□□着,緊閉雙眼呼吸很淺,看上去有些虛弱。
蘇清晚忐忑的走到席溫身邊握緊他的手腕:“你沒事吧?”
席溫随意的聳聳肩:“沒事,小問題。”
蘇清晚松了口氣然後蹲到張桢澤的身邊,看他無礙之後仰頭對着席溫道謝:“謝謝你。”
“我可不要你因為他感謝我。”席溫輕笑一聲:“你永遠不需要對我說感謝,都是我自願的。”
蘇清晚聞言心裏微微一抽,他心知席溫救張桢澤絕對不像他所說的那樣輕松,不然的話谷叢隐也不會說救不了了。
看他一副故作輕松的樣子,蘇清晚的心裏并不輕松。
他有些矛盾,他一邊感激席溫可以理解他的心情毫無怨言的救張桢澤,一邊又愧疚因為自己深知他對自己的縱容而對他索取無度。
他就像是一個有恃無恐的壞人。
“怎麽這副表情?我救了他你不開心嗎?”席溫困惑的伸手點了點蘇清晚皺起的眉。
蘇清晚搖搖頭:“沒有,我很感激。”
席溫俯身将地上的張桢澤抱了起來随意的仍在了一張空床上,然後又将蹲在地上的蘇清晚拉了起來。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這也是在為自己積德。”席溫垂眼看着蘇清晚。
蘇清晚擡眼與席溫四目相對,看他眼中深藏的悲憫。
“你不要有任何心理負擔。”席溫說道。
蘇清晚點點頭,并未言語。
“來了。”谷叢隐的眼睛瞟過窗外的夜空,說道。
席溫聞言臉色一變,随即快速的将蘇清晚拉倒自己跟前,以一種防護的姿勢将他掩在懷裏。
蘇清晚也開始變得緊張,警惕着周圍的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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