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藏好了嗎
禿鹫扇動翅膀在半空中盤旋啼鳴,烏鴉收斂着頭躲在背陰處,指望着那幾只大東西吃完了地上的腐肉能給自己留一點殘炙。
雖然腐肉鋪滿了那一條泥濘的小道,但是烏鴉依舊不敢上前奪食。
蘇清晚睜眼時正好與俯沖而下的一只老禿鹫四目相對,反應過來自己正躺在地上時他趕緊撐地而起,避開那張利嘴。
手心傳來黏膩發軟的觸感,他擡起手一看便被泥土與腐肉的混合物惡心的幹嘔不止。
等到他發現自己剛剛躺的地方全部是那種惡心的東西時毫不猶豫的脫下了套在身上的僧袍。
不過,他為什麽在這裏?這裏又是哪裏?
蘇清晚壓制住心裏的忐忑,環顧四周。
這裏是一條小徑,寬約一米,不知從哪裏起也不知道通往何處,能看到的地方都鋪滿了腐肉,可能是剛下過雨的原因,小徑上的泥土還很潮濕。
路兩邊是雜草叢生的荒地,再遠些就是茫茫的一片了,看不清楚是什麽,像山又像海。
頭頂撲騰着又飛過一只禿鹫,蘇清晚看到它穩穩的落在前方快速的啄食地上的腐肉,嘴角忍不住抽搐。
他記得自己在那件教室裏突然眼前一黑,再睜眼時便到了這裏。他想起當時在紅光下看到的入魇的團員,心中猜測難道自己也入了魇?
就在蘇清晚腦中一陣思緒亂成一團時,小徑上出現了兩個人。
一男一女,郎才女貌,都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兩人攜手并肩而行,臉上都洋溢着笑容,只是不知為何,蘇清晚卻感覺那笑詭異的很,不達眼底,僵硬而敷衍。
他們步履平穩而惬意,好像飯後的散步一樣随意,任由鞋底将腐肉踩成肉泥。
恐慌從蘇清晚的心裏竄起,腦門驚出冷汗,眼看那兩人離自己越來越近,可是他卻發覺自己根本擡不動腳,他發誓自己絕對不是因為恐懼而腿軟,而是好像有人從地下拽住了自己的腳脖子,任由他費多大的盡都擡不起腳。
越來越近了,蘇清晚能将兩人的五官看的清晰,也是在此刻他才發現那兩人的臉是紙糊的,筆畫的五官雖然精致但是卻少了許多神韻,難怪他剛剛會覺得他們的笑很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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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清晚僵着臉,等着他們一步一步的靠近自己,就像等到判官審判的亡魂,下地獄已是定局,就是不知道會入哪一層。
一步、兩步...
蘇清晚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驚訝的發現那兩個人好像看不見自己一般從自己身體內穿了過去!他驚恐未定的伸手拍打自己的胸膛,發覺自己并不是所謂的虛體才呼出了一口氣。
他們是虛體!
蘇清晚轉頭看向那兩人的背影,卻發現從正面看上去正常無比的兩人背後竟然是□□的!說□□也有些不嚴謹,他們的背後是被剝了皮的肌肉組織,蘇清晚可以看到上面的血肉,不自覺的,他感覺自己背後發涼,無端的有一股刺痛的感觸。
這股刺痛的感覺越來越清晰而劇烈,他下意識的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脊背。
手心濕潤而黏稠的觸感令蘇清晚眉心劇烈跳動,他迅速抽出手擡到眼前想要看清手心到底是什麽東西。
就在這時,一雙大手憑空出現捂住了他的手心,緊接着身後貼上來一個人,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蘇清晚連忙轉過身去,恰好與席溫四目相對。
席溫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嘴角挂着一絲笑意,溫聲問道:“吓到了?”
蘇清晚點點頭:“有一點。”
席溫捏了捏他的手心:“別怕,我在。”很平靜的語氣,讓蘇清晚心裏莫名的放松了不少。
蘇清晚感覺到席溫的動作,順勢将手擡到面前然後從他手心拿了出來,卻看到自己手心很幹淨,就連先前撐地而起沾染上的污漬都消散得一幹二淨。
蘇清晚疑惑的望向剛剛那男女離開的方向,那裏也早就空無一人,地上的腐肉也消失不見,這裏就像是一條無人問津的小道,雖然偏僻但是不再詭異。
“剛剛這裏不是這樣的。”蘇清晚看向席溫,将剛剛自己看到一切都仔細的告訴了他。
“為什麽突然就沒了呢?”蘇清晚問。
席溫安撫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多想,既然沒了就算了。”說罷席溫伸手朝前方一指:“剛剛那對男女是往那裏走的?”
蘇清晚看了一眼他指的方向,點點頭。
“那我們便也朝着那裏走吧。”
蘇清晚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試探的問:“我們為什麽要去?”
“這裏是幻境,我們要找到出去的辦法。”席溫說着伸手握住蘇清晚的手腕,微微用力将他拉倒身邊:“相信我嗎?”
蘇清晚點點頭:“自然是信的。”
“那便走吧。”
于是,蘇清晚任由席溫拉着順着那條小徑往前走去,一路上很安靜也很荒涼,周圍的環境好像從來沒有變過,如果不是因為席溫神色如常,蘇清晚會以為他們在原地踏步。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小徑的盡頭出現了一座籠罩在薄霧裏面的三層閣樓,樓前立着一塊石碑,上面字跡潦草而模糊的寫着三個字:往生閣。
席溫看到這三個字時忍不住嗤笑出聲:“這些小東西就喜歡起這種玄乎的名字。”
席溫伸手輕點石碑上的往生二字,對着蘇清晚說:“六界往生,自有因果,制造這幻境的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猖狂到妄自謀往生。”
蘇清晚聽出他語氣裏面的不滿,寬慰到:“那惡鬼借鐘鳴斯的手将自己拉出地獄,心裏早就沒了任何秩序可言,他到時候肯定會自食惡果。既然他弄出了這個往生閣,我們就進去看看,看看他究竟有多少本事。”
席溫點點頭,按在石碑上的是手略微用力,那往生二字便生生裂開,亂成一團無序的比劃,再難看出是哪兩個字。
蘇清晚和席溫并肩朝着緊閉的木門走去,屋檐下挂着幾盞燈籠,白色的,上面寫着一個紅色的生字。
席溫敲了敲門,很有耐心的往後退了一步等着裏面的人來開門。
咯吱一聲,門被打開了。
來者是一個穿着墨綠色絲絨旗袍的女人,手裏拿着一柄折扇在胸前搖晃,細白的手臂上有一圈圈纏繞的紅色藤蔓刺青。蘇清晚想起剛剛那兩張紙糊的臉,擡眼朝眼前的人臉上看去。
幸好,不是紙糊的。她的五官不算太出衆,一雙眼睛含羞帶怯的看着兩人,張嘴問道:“兩位先生,也是來尋往生的?”
席溫點點頭,伸手攬住蘇清晚的肩膀将他帶到身前:“正是,尋一個與他長相守的往生。”
女子聞言挑挑眉,一雙含情的眼在蘇清晚身上來回打量,嬌笑一聲:“那便進來吧。”說完女子側過身子,示意兩人進屋。
席溫放在蘇清晚肩上的手略用力,低聲在他耳邊安撫:“別怕。”
蘇清晚其實自從席溫來了之後心裏的恐懼早就消散,于是他也湊到席溫耳邊低語:“我沒事,出幻境的關鍵應該在這往生閣裏。”
“自然,以那小東西的能力也結不出來更複雜的幻境。”
女子看着相互咬耳朵的兩人,嘴角的笑意更甚,手裏的折扇搖晃的更加頻繁。
蘇清晚眼睛的餘光将一樓看了個大概,這閣樓從外面看時木質結構,但是進了裏面其實是很現代的風格,地上鋪的是大理寺瓷磚,頭上吊的是水晶燈。進門是一個客廳,擺着幾個皮質沙發,再往裏是一張方桌,縱向上往後是一處會客的茶幾。
茶幾旁正做着幾個人在那裏閑聊,蘇清晚只瞟了一眼便覺得正對着自己倚靠在一起的一對男女格外眼熟。他再一仔細打量,驚訝的發現正是剛剛在小徑是從自己身上穿過去的那兩人。
席溫感覺到蘇清晚的身體陡然一僵,順着他的目光望去,眼裏閃過一絲了然。他放在蘇清晚肩上的手順勢下滑将他的手腕握住,溫聲安撫:“這裏是幻境,都是假的。”
蘇清晚知道,他只是感覺到驚訝,不過心裏也隐約有了些猜測。
比如,如果席溫沒有進來幻境,單只有他一個人的情況下會不會感覺到害怕?答案是肯定的。
如果,其他的團員也和他一樣進了幻境,遇到了類似的情況,而他們不幸的沒有任何同夥,在陌生的環境裏經歷極度驚悚的事情,很大概率會發瘋!
這應該就是竹簡裏記錄的為什麽在法會後會有幾個人被吓傻了。
“要如何往生?”蘇清晚收起心中思考,看向站在一側的女子。
女子輕笑一聲,伸手朝着樓梯一指:“随我去二樓再說。”
蘇清晚和席溫對視一眼跟着她上了樓。
二樓一上來就是一扇鐵門,沒有絲毫誇張的成分,就是那種一根一根鐵柱子構成的鐵門,可以從縫隙裏看到門那邊是一條走廊,廊上的燈沒有樓下的水晶燈那麽華貴,只有一個圓圓的鎢絲燈,只能到照亮一部分走廊,往裏再深一點是漆黑一片,誰也不知道那裏面有什麽。
門上挂着一張老式的鎖,小時候蘇清晚家裏的門也用過這種鎖,方方正正的,旁邊一個鑰匙孔。
也不知道女子從哪裏掏出來一把小巧的鑰匙,咯噔一下打開鎖然後用力将鐵門推開,她首先邁進了門裏,轉身看向還站在樓梯上的蘇清晚和席溫。
“兩位先生,請随我來。”她此刻收起臉上的調笑,五官顯得有些淩厲。
蘇清晚感覺到席溫輕拍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疑惑的看向他。
“蘇先生,請與我同行。”
席溫眉目溫順,語氣缱绻,蘇清晚知道他這人有些肆意,卻也還是被此刻的他所驚訝到,但是也只是一瞬間,很快他便猜測席溫應該是想緩解此刻的緊張氛圍,于是笑着點點頭:“走吧。”
兩人昂首挺胸同時跨進了那扇鐵門,管它黑暗裏有什麽,反正他們是要走向光明的。
女子将兩人引到一間空蕩而破舊的房間,伸手指了指屋子裏的一張長凳:“坐吧。”說完女子緩緩朝着長凳對面的一張老式木椅走去。
蘇清晚和席溫在長凳上坐下,兩人靠的很近,胳膊肘都碰在了一起。
女子坐在椅子上,以很舒适的姿勢倚靠在椅子的靠背上,面無表情的将兩人仔細的打量了許久。
她好像在考慮着什麽,嘴角略微下垂,顯得有些刻薄。
過了許久,她嗤笑一聲将手裏的折扇放在腰腹處,輕聲說道:“兩位先生可以叫我盞小姐。”停了一會,她問道:“兩位先生如何稱呼?”
“我叫蘇清晚,他叫席溫。”蘇清晚沒有想着隐瞞什麽,畢竟他們的生辰八字就在那張桌子上擺着,他不信結出幻境的那個鬼會不知道。
盞小姐笑着點點頭:“蘇先生,席先生。”
“想謀往生,不難,只需在此住一晚即可。”盞小姐說完對着蘇清晚眨了眨眼睛,臉上又出現了那副含羞帶怯的表情。
蘇清晚問道:“住一晚的意思是?”
盞小姐從椅子上起身,雙手交錯的在胸前環臂,垂眼看着兩人說:“二樓有八間房,你們各自随意挑選一間進去休息一晚,醒來時便是往生。”
蘇清晚心知如果真的在這裏呆上一晚只怕醒過來就是一具死屍了。不過他面上依舊裝做懵懂的問:“我可與他一間嗎?”
席溫也順勢握住蘇清晚的手腕,故作不舍的說:“晚晚夜夜與我同塌而眠,沒了他我會睡不着。”
蘇清晚聽到他叫自己晚晚忍不住眉心一跳,但也不好反駁,只能應和:“确實如此。”
蘇清晚的語氣太正經,正經到一旁的席溫脖子一彎,就将下巴墊在了他的肩膀上,然後自下而上的看着面前的女人,臉上的表情有些耐人尋味。
盞小姐看着親密無間的兩個男人,往後稍微踱了幾步,沉默片刻後點點頭:“那你們便住在一起吧。”
說完她轉身就往屋外走去,進了那一條漆黑的走廊。
蘇清晚推開貼緊自己的人也趕快跟了上去。
明明沒有落後幾步,蘇清晚從房間裏面出來的時候就已經看到不到盞小姐的身影了,那盞鎢絲在頭頂垂下光影,恰好照不亮蘇清晚所立之處。
緊随其後的席溫也發現了異樣,環顧一圈以後伸手拍了拍蘇清晚的肩膀:“沒事,我們先去找一間房。”
“真的要住一晚?”
“晚晚想與我睡一晚的話也不是不行。”席溫變得有些不正經了起來,明明穿着僧袍還說這麽浪蕩的話,當真是對不起諸天神佛。
蘇清晚呵呵一笑往後垮了一步:“倒也不必。”
“逗你玩的,找到幻境的關鍵我們就能走了。”
蘇清晚于是從褲子口袋裏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朝着漆黑一片的走廊而去。
兩人才往前走了不過五步,就發現地上有一灘水漬,而且屋頂上還有源源不斷的水滴下來。
蘇清晚下意識的擡手将手機朝着屋頂照去,便看到一個□□的被剝了皮的女子背面,上面肌肉紋理清晰,粘液與血液的混合物不斷的從上面低落在地上,最可怕的是她的頭皮被剝了個幹淨,上面有兩個赤紅的往生大字...
蘇清晚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随即便感覺到背後傳來一股溫熱,是席溫用手扶住了他的背。
“沒事,只是有些突然。”蘇清晚低聲說道。
席溫點點頭但是沒有收回手臂,他看了眼女屍,語氣嫌棄的說:“淨整些惡心人的東西。”
好像确實是這麽回事,小徑上的腐肉也讓蘇清晚心裏感覺到格外的不适。于是他皺着眉問:“地獄裏面的鬼都有這種低俗的趣味嗎?”
“不,他們不是趣味低俗,他們本身就卑賤到令人作嘔。”席溫的聲音冷冽,絲毫不隐瞞語氣裏的厭惡。
“你遇到過很多?”
席溫聞言一愣,笑道:“沒有,我是詭事裏的‘詭’,可沒有什麽機會和地獄的鬼打交道。”
“那你...”蘇清晚想說他剛剛的語氣可不像沒打過交道的樣子,便被席溫突然拽住往後一躲。
蘇清晚疑惑的看向他。
“你看上面。”席溫用眼神示意蘇清晚往上看。
蘇清晚一擡頭便看到剛剛自己站的地方的屋頂上,出現了一雙大手,大到什麽地步呢?就是手腕剛剛穿過屋頂,五指就已經快要摸到地面的那種大,而且上面的皮也被剝掉了,赤紅的血肉就這麽在空氣中露着,關節上的軟骨透着灰黑色。
那手發覺自己并沒有抓到人以後,便開始在周圍胡亂的揮舞了起來,不過好在席溫和蘇清晚現在站的地方離它能碰到惡距離剛好差了那麽一點,所以很多次它的指甲都剛好從蘇清晚面前揮過,卻始終抓不到他。
“原來是個瞎的。”蘇清晚嘀咕一句。
蘇清晚話剛剛落下,便看到那雙手的手心竟然緩緩的出現了一對眼睛,紅的發黑的瞳孔恰好與蘇清晚對上。
“...”蘇清晚無語了。
席溫也聽到了蘇清晚的話,他忍不住輕笑一聲:“不怪你,它本來就不是個瞎的。”
那雙手看到蘇清晚之後便開始用力往下拽,眼看着它就要從屋頂上下來的時候,蘇清晚一把握住席溫的手腕就打算跑回原先那個房間躲一躲。
樓下是去不了了,他們剛剛已經發現了盞小姐将那扇鐵門鎖上了。
席溫到是不慌,他大手一伸捂住蘇清晚的眼角,低語:“你不看它,他便看不到你。”
蘇清晚聞言腳步一頓,趕緊閉上了眼睛。在詭事裏,席溫的話他自始至終都是聽的,而且是沒有任何猶豫的信任。
果不其然,蘇清晚在原地站了會發現那雙手并沒有追上來,便問道:“怎麽樣?那手還在嗎?”
席溫将手拿開,看着依舊雙眼緊閉的人,從他這個角度可以看到蘇清晚長而黑的睫毛,很濃密,現在睫毛微顫,将眼前人心中的情緒展露無疑。
席溫微微躬身,與蘇清晚的眼睛相對後說到:“不在了。”
于是蘇清晚睜開了雙眼,入目的就是那雙熟悉無比的眼睛。
波瀾不驚又深藏悲憫,不過此刻裏面多了幾分缱绻與溫柔。
蘇清晚幾乎是下意識的轉過了頭,避開了那雙眼睛,直覺告訴他,不該陷入那種眼神中。
席溫看到他的動作,輕咳一聲,站直了身子後看着前方說:“繼續走吧。”
“好。”
那雙手已經消失不見,地上的水漬也已經幹了,只剩下幾點褐色的污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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