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立地成佛
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時,扈文秉便守在了城主府門口,他雙手背在身後,盯着街口觀望。
昨夜他一夜好眠,現在的精神也好了些。
一輛精致的馬車緩緩的停在城主府門口。馬車前後十幾個人伺候着,将裏面兩個女子扶下來。
先下來的是城主夫人邯氏,她已不再年輕,眼角稍有細紋,瞄着黛色的柳眉,一雙眼睛溫柔可親,身上披着一件繡花的馬甲,懷裏抱着一只乖巧的貓。
她任由下人扶着走下馬車。她見到守在門口的扈文秉時稍顯詫異,但是卻笑着迎了上去:“老爺不必來的,可用過早膳了?”
扈文秉握住邯氏的手:“你上山去替我祈福,我怎能不來迎你。還未曾吃過,打算與你一同用膳。”
邯氏聞言臉色的笑意更甚,有些羞澀的低下了頭,手下意識的輕撫手中貓的脖頸。
說着,馬車裏又下來一人,她身上穿着一件素淨的襦裙,腰間配着一個錦囊,上面繡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飛鶴。
她的年紀看上去和城主夫人差不多,一雙眼睛有些淩厲,看向周圍的下人時帶着些漠然,視線只有落在邯氏身上時才帶了些笑意,轉眼看到扈文秉時眼裏的笑意又沒了。
“見過城主大人。”女子聲音也清冷。
扈文秉對着女子點點頭:“多謝蘇夫人這幾日照顧我家夫人。”
蘇夫人聞言冷冷一笑:“大人客氣,扈夫人與我情同姐妹,哪有照顧一說。”
扈文秉心知這蘇夫人一直對自己不甚滿意,但是奈何邯氏卻與她親昵,看在自家夫人的面子上,他也不與蘇夫人計較了。
“對了夫人,昨日夜裏,我請了子釋大師入了府。”
話音一落,邯氏懷裏的貓不知為何突然收了驚從她懷裏蹿了出去。
“快抓貓!”邯氏着急的對着圍在周圍的下人呼到。
Advertisement
等到抓到了貓後,幾人便緩緩的朝府裏走去。
因為邯氏平日裏也拜佛、念經,扈文秉在用過早膳後便領着邯氏和蘇夫人前來拜見子釋,也當是積累點善緣。
蘇清晚和阿溫兩人坐在院中的石桌前看到進來的幾人,只一眼便認出了邯氏和扈文秉,視線落在邯氏身邊的女子時蘇清晚不動聲色的微眯了下眼,他感覺到這個女子好像有些“不同尋常”,特別是發現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帶着些蔑視的時候。
“阿彌陀佛。”蘇清晚起身,手立于胸前,對着面前的三人行禮。
扈文秉見狀伸手指了指身側的邯氏:“內人一心向佛,聽聞大師至此,特意讓我引見。”
邯氏對着蘇清晚微微一笑:“阿彌陀佛,常聽人提起大師事跡,今日終得以相見。”
蘇清晚回禮:“貧僧不過佛法之下一隅。夫人佛緣深厚,潛心修行,定能參透真佛。”
扈文秉雖然也只蘇清晚說的都是客套話,但是依舊笑着說:“如此乃是內人之幸。”
蘇清晚的視線落在邯氏身邊的女子身上,溫聲問道:“請問施主可信佛?”
蘇夫人本就清冷的面容聞言更加冷漠,并未回話。倒是邯氏開了口:“蘇夫人前日裏還與我一同拜了佛祖,怎會不信佛呢?”
蘇清晚回到:“貧僧見這位施主滿身貴氣,應當是個福澤深厚之人。”
次話一落,邯氏的臉上浮現笑意,顯然很是滿意,她追問道:“她原先是個命苦的,沒過上幾天好日子。大師此話可當真,我是打心裏希望她能生活順意的。”
蘇夫人聽到蘇清晚的話時臉上的表情紋絲不動,但是聽到邯氏的話時倒是忍不住浮現了幾絲笑意。
“他既然是老爺請到府裏的大師,自然是不能打诳語的。”蘇夫人伸手握住邯氏的手,輕輕拍了拍。
“如此便好。”邯氏看向蘇夫人,一雙溫柔的眼睛裏滿是心疼。
蘇清晚不動聲色的打量着眼前的兩個女子,她們親昵的就像是一母同胞的孿生姐妹一般。
邯氏和蘇夫人并未在蘇清晚院子裏待太久便走了,扈文秉未曾離去,反倒是遣了人送上來一套上好的茶具放在石桌上。
“來,我來給大師煮茶。”扈文秉說着便坐到石凳上,示意蘇清晚坐到對面。
蘇清晚點點頭,也不推脫。他将禪杖立在一旁,雙手放在膝上,看着對面的扈文秉:“貧僧可否問大人幾個問題?”
扈文秉動作仔細的将茶具擺在面前,然後停下手中的動作看向蘇清晚:“大師問便可。”
“大人可知府中有一處廢棄的院子裏有人在...有異樣?”蘇清晚斟酌了一下,并未說的太直白。
扈文秉伸手輕撫下颚的胡須:“府中廢棄的大多是後院,平日裏都是叫給夫人打理,倘若有異樣,她定當告知于我,不過我從未聽說此事,想來應該是無異樣的。”
蘇清晚了然的點點頭:“貧僧知曉了。”
“可是哪處院子出了什麽事?”
“昨夜裏我和阿溫發現有一處院子裏死過人,而且不是少數。”
“這!”扈文秉不可置信的站了起來,睜大眼睛看着蘇清晚:“這不可能!何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殺人?”猛地,扈文秉好像想到了什麽,試探者着道:“會不會是妖邪?”
蘇清晚搖頭:“不是妖,是人。”
“人...”扈文秉洩了口氣,無力的坐在石凳上,憤恨的說道:“府中竟然此等惡人,我定要将他捉拿歸案!”
“大人,你之前夜夜見異像,皆是因為貘妖作祟。貘妖入夢食人腦,但是貘妖不會主動對人下手,是有人在借貘妖之手想要悄無聲息的至您與死地。”
扈文秉伸手按了按眉心:“在我府裏作亂,又想要殺了我。我看他當真是無法無天!”說完,扈文秉看向蘇清晚:“大師,那貘妖可解決了?”
“已經解決了,大人可放心。”
“大師可需要我将府裏一衆人等叫來你面前問話?”扈文秉問道。
“我并不善于盤問之法,大人不必如此。”蘇清晚說道:“至于如何找到兇手,貧僧心裏已有辦法,只是我可鎮妖卻不可傷人,所以事後此人要如何處理,還需大人來定奪。”
扈文秉聞言也知曉了蘇清晚的意思,點點頭說道:“家有家法,國有國規。不論此人是誰,我定然秉公執法。”
“如此甚好。”
今夜依舊無月,夜黑風高之時城主府裏忽然想起一聲急促的鳥叫。
尖銳而又急促,像是被人捏住了翅膀之後撲騰着呼救一般。
蘇清晚站在偏院的門口,風将他的僧袍吹得鼓動,阿溫站在他身邊,隐匿在夜色下的表情看不分明。
“大師,她們今夜會來嗎?”
蘇清晚點點頭:“會。有些事一旦開始,就不會停止。心底的罪孽,只會越來越洶湧,欲壑難填,今夜不來,只會百爪撓心。”
語罷,蘇清晚足尖點地,伸手一把抓住阿溫的衣領,飛身藏在屋頂之上,眼睛注視着院中的動靜。
現在裏面還空無一人,血跡也還是雜亂的灑在院子裏,看來兇手斷定了不會有人來這院子裏,從未想過清理一下罪證。
膽子真大。
當更夫的手中的竹筒敲響第四下時,院門口傳來了一陣淩亂嘈雜的腳步聲,像是一群人踏着小碎步疾步前行。夾雜在腳步聲裏的,是錯綜無序聽不清具體內容的低語聲,蘇清晚凝神聽了許久才辨別出來是準提咒,誦此咒能滅五逆十惡一切罪業。
蘇清晚低不可聞的低哼一聲,咒語如果在嘴裏轉一圈就有用的話西方極樂世界只怕已經是人山人海了。
阿溫也聽到了聲音,伸手拽住蘇清晚的衣袖湊到他耳邊低聲問道:“大師,城主真的可以相信嗎?”
“自然。他如果不是心善的人,這桃源城不會如此富裕。”蘇清晚白日裏之所以會和扈文秉坦白以告,也是斷定了他是個好人。
阿溫松了口氣:“那就好。”
蘇清晚并未做聲,而且俯身注視着那扇破舊的人,人群就快就進來了。
果不其然,輕掩着的木門,緩緩的被推開。
一個身黑色拖地長袍,頭戴兜帽的人緩步走了進來。他手裏握着三炷未點燃的香,舉在胸前,漏在外面的眼睛隐在夜色裏,晦暗不明。
他身後跟着數十個身穿赤色僧袍的人,頭上皆帶着一定兜帽,沒有被擋住的雙眼緊閉,嘴裏依舊念念有詞。他們像是被牽着脖子的囚徒,緊緊的跟着那個黑衣人,直到他站在院中的石臺前,大喝一聲:“跪!”
蘇清晚聽到聲音不動聲色的和阿溫對視一眼,果然是女子!
緊接着,衆人便跪在了黑衣人身後,他們将雙手在身前畫出一個圈,然後附身磕下了頭,像是虔誠的祈禱者,在祈求贖罪。
黑衣人轉身,看向跪在自己身前的人,眼裏湧起肆意的嘲諷,她雙手舉起手中的三炷香,溫聲說道:“佛憫汝等潛心悔改,特許吾燃無量香,濯盡衆生罪惡事。”
“吾等願追随佛祖前往西天極樂。”跪在地上的人齊聲高呼,仰頭看着頭頂夜色,眼神變得恍惚。
黑衣人點燃香,然後插在衆人身前的地上,寥寥青煙升起,朦胧間藏着幾縷黑絲。
蘇清晚在聽到黑衣女子說“無量香”時明顯一愣,但是看到香燃起後又恢複如常。
“開始吧。”黑衣人平靜的說完,朝旁邊退了一步,眼睛卻依舊盯着跪在地上的人。
一個人恍恍惚惚的站了起來,眼神迷離。他走出人群,對着黑衣人恭恭敬敬的拜了三下,然後爬上了石臺。
“阿彌陀佛。”黑衣人雙手合十立于胸前,對着石臺上的人說道:“過往不究,前路無憂。”
躺在石臺上的人聞言忽然變得格外興奮,他從衣袖裏抽出一把匕首,神情癫狂的擡手就想要往心髒裏面捅。
“住手!”院門口傳來一聲大喝,是扈文秉。
他一身铠甲,頭戴軍帽,手握長劍,對着院中的黑衣人疾步而來:“放肆!竟敢在我府裏為非作歹!”
扈文秉帶了幾十個護衛,在他走向黑衣人的時候動作迅速的将跪在地上的衆人制服,來躺在石臺上那個人也被強行拽了下來。
黑衣人見狀沒有任何動作,只是靜靜的看着扈文秉。直到扈文秉一把扯下她的兜帽,嘴角才漏出一摸無所謂的笑。
“夫人!怎麽是你?”扈文秉驚訝的看着眼前的女子,聲音有些顫抖。
“怎麽不是我?”邯氏眼光掃過四周,看着周圍的人,“你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有備而來?”
扈文秉心知的震驚還未退去,聽着邯氏冷漠的語氣皺起了眉:“我不知道是你。是子釋大師告訴我,今夜此院子裏會有異樣。”說道這裏,他嘆了口氣:“他還叮囑我日落後不可飲食...”
邯氏聞言冷哼一聲:“他知道的倒是多。”
“是不是你每夜給我送來的羹湯裏下了藥?”扈文秉問的小心翼翼,帶着一些不易察覺的期盼。
邯氏伸手解開披在身上的黑色長袍,裏面穿得是今日白天的衣裳,雖然如此,卻依舊讓扈文秉感覺到眼前這個人格外陌生。
“是下了藥。”邯氏說着冷眼看向被侍衛守着的人:“大人打算如何處置我?”
“夫人...你為何要如此?”
“哼...大人如今知道關心我了?”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邯氏大笑一聲:“大人何時關心過我?”
“我...”扈文秉才一開口便又閉上了嘴,一時間有些啞口無言,他好像确實對自己的夫人關心甚少...
蘇清晚看着院中對峙的兩人,微微嘆了口氣對着阿溫說:“走吧,去捉妖。”
“嗯?這裏有妖?”阿溫震驚,他并未感覺到有妖氣。
“嗯。”蘇清晚伸手提住阿溫的衣領,飛身朝着一處院子而去。
蘇清晚來的一處院子比偏院幹淨許多,雖然所處的地方依舊比較偏僻,但是院門口卻看不到一點落葉和雜物,一看就是日日有人清理打掃的。
院門口還種着記住月季和芙蓉花,給院子增添了許多顏色。
屋子裏還點着燭火,現在已經不早了,可是院子裏的主人還未睡下。
這是蘇夫人的院子,蘇清晚還未進去就可以聞到白日裏在蘇夫人身上問道過的那種清雅的花香,像是摻了些許朝露的栀子花香。
“大師,妖在裏面?”阿溫疑惑的問道。
蘇清晚轉頭看向阿溫,想到他不過是個才化人形的狐貍精,便叮囑道:“那惡妖修為比你厲害許多,等會你藏好了,千萬別被她抓住。”
阿溫點頭:“我定不會拖大師後腿。”
蘇清晚無奈的拍了下他的頭頂:“不是這個,我是怕她一口吃了你。”
“...”小狐貍精沉默了,他無奈垂着頭:“我以後定要潛心修煉。”
蘇清晚雖然和阿溫說着閑話,但是也時刻注意着院子裏的動靜,在聽到屋裏傳來瓷器摔碎的聲音的時候立刻擡手結印,将手中的禪杖用力在地上一跺,然後喝到:“封!”
一道金光自蘇清晚體內溢出,立刻化作一層光圈将整個院子環住,這是佛教結界,妖邪不可出入。
“你在外面等我。”蘇清晚叮囑阿溫一聲,然後快步朝着院子裏面而去。
阿溫還來不及說什麽,便看到蘇清晚的消失在眼前。不過轉瞬之間,阿溫消失在原地,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