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立地成佛
屋裏的燭火搖曳閃爍,女子映照在牆上的影子卻端端正正的,背脊筆直,身形苗條。
蘇夫人此時穿着一身白衣,腰間陪着一塊色澤極好的玉佩。她望着銅鏡中的自己,一雙眼睛裏冷漠而又嘲諷。
蘇清晚推門進來時,恰好與她在鏡中對視。一雙波瀾不驚,一雙雲淡風輕。
“大師,深夜入女子內室,只怕是有辱佛教清白。”蘇夫人聲線清冷,說起話來有一股刻薄勁。
蘇清晚左手立于胸前,溫聲道:“阿彌陀佛,如此說來,倒是貧僧不懂規矩了。”
蘇夫人冷哼一聲:“道貌盎然的禿驢。”
“夫人說的是。”蘇清晚面露微笑。
蘇夫人聽出蘇清晚語氣裏面的刻意,站起身來與他相對而立:“你想如何?”
蘇清晚也不再與她周旋,直言到:“苦海無邊,還望施主回頭是岸。”
蘇夫人像是聽了什麽天大的笑話,斜着眼看着蘇清晚:“大師難道想要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蘇清晚沉默片刻,好聲說道:“你作孽太多,成佛只怕是不可能了。”
蘇夫人聞言,嬌豔的臉上出現片刻的猙獰:“果然是虛僞的出家人。”
蘇清晚看她這幅樣子,裝模作樣的嘆了口氣:“施主對貧僧有偏見。”
“子釋,你無需與我這般惺惺作态。”
“貧僧從未。”蘇清晚依舊好聲好氣的說着。“貧僧只是希望夫人可以告知我你心中執念,如此才可走上正途。”
蘇夫人見狀輕笑一聲:“什麽是正途什麽是歪道,于此的标準不過是你們自以為是的偏見準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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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清晚聞言,并未有過多反應,只是微笑的看着蘇夫人,好像并不懂她的意思。
“而且,我有什麽罪孽?”蘇夫人走近蘇清晚,伸手撩起鬓角的碎發:“你是見我殺人了?還是吞妖了?”說完,她還對着蘇清晚眨了眨眼,一副悠然的模樣。
蘇清晚嘆了口氣:“扈夫人此刻只怕是不好過了。”蘇清晚說話時一雙眼睛緊緊的盯着蘇夫人,所以将她身體一瞬間的僵硬看的清楚。
“城主大人想來是鐵面無私的。”蘇清晚繼續說道:“殺人償命,自古以來都是如此。”
蘇清晚說完停了片刻,看着蘇夫人冷下來的臉,又說道:“扈夫人想來是見不到蘇夫人最後一面了。”
蘇清晚嘴角勾起一抹笑,張嘴剛想說什麽便被眼前的女人一把捏住了脖子:“死禿驢,你給我閉嘴。”
蘇清晚擡手推開她的手然後往後退了一步:“扈夫人想來是格外喜歡蘇夫人的,你腰間那塊玉佩應該胡夫人親自雕琢的吧,”
蘇夫人下意識的身後握住腰間玉佩,上面有并不光滑的打磨痕跡。
“蘇夫人,時間不早了。”蘇清晚一字一句的說着,微笑着看着面前的女子,看得出她眼神裏面的掙紮與糾結。
“不知大師此話何意?”蘇夫人握緊玉佩,看向蘇清晚。
“你身上沒有妖氣,也沒有人氣。”蘇清晚想起第一眼見到蘇夫人時,她冷眼站在邯氏身邊,沒有任何妖氣,與旁人無異。雖然蘇清晚不理解為什麽她會這麽冷漠,也從未想過她會是妖,但是等到走近她之後發現她身上沒有任何人氣的時候,心裏才有了些猜忌。
“就算你與邯氏相處再久,也無法沾染半分人氣。”蘇清晚握緊手中禪杖,繼續說道:“人妖殊途,何不放她一條生路?蛟龍,此時回頭,還不算晚。”
蘇夫人深呼一口氣:“我不懂你的意思。”
蘇夫人說完便轉身端坐在銅鏡前,一副不為外事所動的樣子。
蘇清晚微微皺眉,心裏一時有些犯難。子釋收服惡妖時,第一步永遠是感化,如今這蛟龍油鹽不進,他要如何知道她心裏的執念然後感化她?
蘇清晚嘆了口氣:“我先前所言非虛,扈夫人此刻應該已被城主大人帶到牢裏,她一個弱女子,想來是難熬的。”
蘇清晚看到蘇夫人依舊不為所動,便擡手結印用禪杖在空中虛化一圈,半空中便浮現一面琉璃鏡,鏡子中浮現的畫面正是此刻邯氏的情況。
邯氏看上去有些狼狽,雙臂環住膝蓋圈坐在潮濕昏暗的地牢角落中。離她稍遠處還有幾個女子,看上去比她邋遢的多,渾身上下都沾滿污穢,那些人都好奇的打量着邯氏。
那幾個女子中間有一個人看上去對邯氏很感興趣,她身型很魁梧,一雙眼睛在昏暗的環境下依舊閃着不明的光。她盯着邯氏看了許久,然後問道:“你犯了什麽事?”
邯氏自然沒有理會她,就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聲音一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女子輕哼一聲,猛地撲倒邯氏身上,她伸手一把捏住邯氏的下巴,将她的臉擡了起來:“你這娘們,還挺傲。”
邯氏翻了給白眼,擡手就想推開女人,可惜身形上的差距讓她沒能如願。邯氏咬牙呵斥:“放開。”
女子嘿嘿一笑:“想在這裏好過,就要知道服軟。”她說着湊到邯氏耳邊,低語:“笑一個。”女子臉上的表情透露着一股毫不掩飾的猥瑣,她到底打的什麽注意,屋裏的兩個人都心知肚明。
蘇夫人看着這一幕,憤恨的一掌拍向蘇清晚:“放了她!”
蘇清晚輕松的躲過蘇夫人的攻勢,溫聲規勸:“蛟龍,你只需同我一道向城主大人忏悔,将你的所作所為告知于他,如此便可救扈夫人。”那些人命必須有人承擔,那些罪孽必須有人去背負。
蘇夫人聞言放在身側的手握緊,如果向扈文秉承認了所有的罪行,那麽她就要背負相應的因果。那些死去之人的命,就将成為她的罪孽,想到這裏,蘇夫人擡眼打量眼前的和尚,冷聲問道:“如果我認下了所有,憑我滿身罪孽,你當真願意放過我?”
“阿彌陀佛,佛悲憫萬物。只要施主願意皈依,佛門常開。”
蘇夫人閉着眼深呼吸幾口,然後睜開眼沉聲說:“帶我去見扈文秉。”
蘇清晚點點頭,收起院子周圍的結界然後伸手抓住蘇夫人的衣袖,化作一道金光飛身前往扈文秉所在的地方。
扈文秉此時正滿臉陰沉的站在大牢外,他還沒有辦法相信往日裏溫柔識大體的夫人竟然會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而且還是在自己的府邸殺了那麽多人!
扈文秉頭痛的嘆了口氣,擡頭看着漆黑的夜空,反思自己平日裏是否有做過什麽令邯氏不滿的地方,才讓她變得如此。可惜想了半晌,卻發現自己與她平日裏交流并不多,又如何能知曉她心中所想...
“城主大人。”
扈文秉聽到蘇清晚的聲音時收斂了心中思緒,他看着突然出現的兩人,驚訝的指着蘇夫人:“蘇夫人怎麽來了?”
蘇夫人聞言冷哼一聲,并不把扈文秉放在眼裏。
“你與城主大人禀明,他定會放了扈夫人。”蘇清晚說。
蘇夫人瞟了一眼身側的人,然後對着扈文秉冷漠一笑:“扈夫人無辜,放了她吧。”
扈文秉更疑惑了:“蘇夫人何意?”
扈文秉依舊穿着那副铠甲,雖說年紀漸長,身材沒有年輕時那般魁梧健壯,但是依舊挺拔。可是在蘇夫人眼裏,只覺得眼前這個中年男子,格外猥瑣,她實在是無法理解邯氏為何會傾心于他。
蘇夫人冷着眼,突然嘶吼一聲,這一聲格外低沉,透着像是摩挲的沙粒一般。随後,她周身騰起混混黑霧,空氣裏漸漸充滿一股腥臭味,等到黑霧散去,蘇夫人所立之處只剩下浮在半空中的巨大蛟龍。
蛟龍周身布滿鱗片,四個巨大的爪子上長着尖銳鋒利的指甲,似馬一樣的頭顱俯視着一臉驚恐的扈文秉,鼻子裏噴出不屑的粗氣。
“蛟龍,你将邯氏罪孽接過去,我再助你化解心中執念,至此,你方可走上正途得道飛升。”蘇清晚看着化出原型的蛟龍,低聲提醒。
蛟龍聞言将視線轉向蘇清晚,沉默着看了許久随後大吼一聲:“邯娘!”
蘇清晚聽到這兩個字便知道要遭,蛟龍叫邯氏邯娘便不再認她為扈文秉的夫人!蘇清晚立刻雙手握住禪杖朝着蛟龍揮去,可惜蛟龍似乎早有預料,快速扭身躲過蘇清晚的攻擊然後朝着大牢裏沖去。
蘇清晚眼皮一跳,這大牢裏關押的人雖然都是罪犯,但是确是一條條活生生的人命,他必須先救下。
于是他不在追擊蛟龍,而是擡手虛空快速畫出“卍”字,等到卍字成型,他雙手托舉飛身立于大牢上空,然後默念咒語:
嗡達咧都達咧都咧瑪瑪阿優爾布涅嘉那布真因咕如□□
随着咒語落下,卍字發出耀眼的金光,蘇清晚立刻将卍字一掌拍下,護住牢裏因為蛟龍沖入而性命垂危的衆人。
轟的一聲,大牢頃刻間化作一片廢墟,不過好在裏面的人都安然無恙。蘇清晚見狀心裏松了口氣,他落在扈文秉身邊,說道:“蘇夫人是惡妖蛟龍,夫人是受她蒙騙做了她的棋子。”
扈文秉微張着嘴,還有些呆滞。
蘇清晚也沒時間再多說些什麽,轉頭便追着蛟龍殘留的妖氣追去。
現在蛟龍不服感化,還差點造成殺孽,他便只能選擇鎮壓了。
蘇清晚找到蛟龍時她已經又變成了蘇夫人的樣子,一身白衣将狼狽的邯氏擁在懷裏。
“他若是心裏有你,又怎麽會将你關進那種鬼地方?”蘇夫人的聲音溫柔撫慰,是不多見的柔情。
邯氏并未回答,只将臉垂在身前,将臉上的神情都藏了起來。
“邯娘,我...”蘇夫人伸手輕撫邯氏脊背,嘴唇嗫嚅,終究是嘆了口氣未言語。
“蛟龍,你應放她離去。”蘇清晚站在離她們十步遠的距離,好言相勸。
這裏是一處偏僻的後山,現在夜色已經沒有那麽濃郁,東邊的朝陽即将破曉而出,朦胧之間蘇清晚将邯氏身軀的微顫看的清楚。
“她終究有她應該走的路。”蘇清晚說道。“城中百姓對城主大人信任尊崇,你利用她城主夫人的身份,讓那些人甘願獻祭生命來為你的修煉提供養料。可曾想過,如此一來她将背負滿身罪孽?”
蘇夫人聞言冷冷的看向蘇清晚,擁住邯氏的手微微用力。
蘇清晚繼續說道:“扈夫人,你可知道如果不是貧僧發覺異樣,城主大人将會悄無聲息的死在她手中?”那貘妖雖然被消除了記憶,但是在蛟龍化出原形時蘇清晚卻感覺到了一股和貘妖身上相同的氣息。
邯氏聞言手一抖,擡起頭看向蘇夫人,難掩責怪的語氣:“你答應過我不傷害他的...”
蘇夫人将邯氏眼裏的譴責看的清楚,她瞳孔微縮,伸手蓋住她的眼睛,溫聲說道:“那禿驢騙你的。”
蘇夫人又看向蘇清晚,眼神格外狠厲:“我原本沒想殺你的。”說完,她的周身卷起一陣狂風,将後山上的大樹吹得搖搖晃晃,郁郁蔥蔥的樹葉發出簌簌的聲響。
蘇清晚見狀,知道蛟龍要開始發難了,便叮囑道:“小心傷了扈夫人。”
蘇夫人恨死了眼前這和尚道貌岸然的樣子,如果不是他出來壞事,邯娘此刻肯定躺在床上安穩的睡覺,又怎麽會變得這麽狼狽?不過是死了幾個人而已,又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蘇夫人雖然心情不順,但是看向邯氏眼神的眼神卻很溫柔,她擡手在指尖掐出法訣在懷中女子眉心掃過,一直微微顫抖的人便立刻柔軟的倒在了她臂彎中,緊接着她立刻化出原形,将邯氏掩在自己厚厚的鱗片下面。
蘇清晚看着蛟龍的一舉一動,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這蛟龍對邯氏究竟是什麽感情,只怕是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了。
“禿驢,今日是你自己找死,我可不背你這條命的罪孽。”蛟龍盤旋于空中,與地上的蘇清晚對峙。
蘇清晚點點頭:“自然是怪不到你頭上。”
蛟龍噴出一口濁氣,大喝一聲擺動蛟尾朝着蘇清晚拍來。
蘇清晚輕巧的飛身躲過,手中的禪杖順勢朝着蛟龍的脊背揮去,帶動一道金光,在蛟龍的鱗片上化出一道火花。
隐隐約約之中,蘇清晚看到蛟龍的鱗片上還有絲絲金光梵文浮動。
蘇清晚心裏一驚,問道:“你竟然點燃了無量香?”
無量香,如來座前的三株永燃不滅之香,聞香修煉七七四十九可化去前身惡,只留後世德。惡妖得到了無量香,可以濯盡滿身罪孽,就算修行之法惡毒也可直接得道飛升。
難怪這蛟龍敢屠盡滿城人來助自己修煉,原來是有了無量香,所以不怕這千萬條的性命背負在身上!
蛟龍聞言并未做聲,反倒是更加迅速的揮動身軀,朝着蘇清晚快速撲來。
蘇清晚皺着眉,一邊躲避蛟龍的攻勢,一邊思考腦中關于無量香的記錄。猛地,他想到了什麽,他将禪杖朝身前一抛,盤腿坐于半空中,手結法印沉着臉大喝一聲一掌拍向蛟龍。
奪目的金光立刻籠罩蛟龍,随即它周身浮現一圈若隐若現的梵文,梵文實在是太淡了,蘇清晚要凝神才能看個大概。
這是無量香的無量經文,蛟龍渾身經文太淺,說明它還沒有點燃無量香,只是湊近聞了聞。
蛟龍也注意到了自己身上浮起的梵文,一雙眼睛掙得老大,它粗粝的聲音響起:“看來你也有點本事,竟然知道無量香。”
“無量香在哪裏?”蘇清晚起身将禪杖收回,聲音波瀾不驚。
“我豈會告訴你?”
蘇清晚微微皺眉,無量香雖然是佛教寶物,但是恰好因着當局者迷,他并不能感知到無量香的位置,反之,妖魔都可以。
“大師!無量香在地下!”阿溫聲音響起,蘇清晚一垂眼便看到了躲在一棵樹後面的小狐貍精。
蛟龍也聽到了阿溫的聲音,冷哼一聲:“區區小妖,鼻子倒是很靈。”蛟龍看向蘇清晚,說道:“你既已知曉,那我便無需在隐瞞。”
蘇清晚聞言,聲音也冷了下來:“蛟龍,你想如何?”
“自然是,取香!”一聲大吼,蛟龍的身軀瞬間變得龐大,碩大的鱗片像是一個個的盾牌,将它周身護了起來。尖銳而有力的爪子每一個都足足有半個山頭那麽大,盤踞在一起的身軀,将整個桃源城都覆蓋,才要迎接清晨的桃源城頃刻之間又被陰影籠罩。
蘇清晚見狀也知道了蛟龍的意圖,他要屠城取出地下的無量香。
它已經等不及将城中的百姓當做修煉的養料煉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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