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立地成佛
城主府離香映樓有些遠,浩浩蕩蕩一群人趁着夜色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才到。
城主府很氣派,門口立着兩座石獅子,在夜色裏依舊威風凜凜,屋檐下挂的燈籠很亮,照得城主府門口還算亮堂,暖黃色的光照在扈文秉的臉上,将他眼下的溝壑襯得格外明顯。
“大師,請随我來。”扈文秉說着引着蘇清晚跨過臺階直接往府裏而去。趁着這個功夫,他低聲吩咐下人給兩人準備了吃食。
“我想吃烤雞!”阿溫扯了扯蘇清晚的衣袖。
蘇清晚聞言看向扈文秉,扈文秉心裏了然又對着下人說道:“多準備些烤雞。”
蘇清晚吃的是齋飯,清湯寡水,畢竟不是真和尚,他吃的食不下咽。那小狐貍精,坐在他身邊大口的啃着酥脆肥美的烤雞,一副滿足的樣子。
蘇清晚呵呵一笑轉身就離了桌子去找扈文秉問他找自己到底所為何事。
扈文秉就坐在前院的涼亭裏,旁邊幾個傭人守着,手裏提着燈籠,沉默安分的立在涼亭的四角。
“阿彌陀佛。”蘇清晚緩步走近涼亭。
扈文秉像是大夢初醒一般從長凳上站了起來,伸手對着周圍的人道:“退下吧。”
伺候的人恭恭敬敬的走了,如今涼亭裏只剩下桌上的那一盞燭光,夜色已深,不過是照亮了半大點的地。
扈文秉示意蘇清晚坐下:“大師請坐。”
蘇清晚客套一番就坐下了,他靜靜的看着扈文秉,也不急着追問。
扈文秉長嘆一口氣:“此事說來蹊跷,我府裏最近不安生。”
蘇清晚略一挑眉,并未應聲。
扈文秉接着說:“每日夜間醜時三刻一過,我便會驚醒。我總會聽到屋外人聲嘈雜,燈火輝煌,可是等我開門看去,确實寂靜一片,看不到半點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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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此事從何時起?”
“七日前。”
比西街那二十戶人家的孩子遭惡妖吸□□氣要早。蘇清晚略一思索,問道:“大人可否帶貧僧去看看您的院子?”
扈文秉自然是樂意的,他不假思索的擡腿便引着蘇清晚穿過一條回廊又跨過一座涼亭再走過一條幽徑才到了扈文秉的院落。
院門輕掩着,裏面有人走動的聲響,大概是院子裏伺候的人。扈文秉推開門走進去屏退了衆人,院子裏便頃刻安靜了下來。
蘇清晚落後扈文秉半步,仔細的打量着這個院子,标準的南北朝向,三屋兩廂,院子裏種着兩顆桂花樹,如今花期已過,只剩下滿樹繁葉,東邊的桂花樹下擺着一方茶幾和幾個軟塌,應該是扈文秉打發閑暇時間的好去處。
現在這幾間屋子裏面除了正屋裏面點了燭光,其他的屋子都是黑漆漆一片,院子裏的燈籠倒是都亮着。
扈文秉引着蘇清晚走到東邊的桂樹下,問道:“大師可看出了些什麽?”
蘇清晚搖搖頭:“尚不敢妄下定論。”
扈文秉聞言嘆了口氣:“看來此事棘手。”
“今日夜已深,不如大人先歇息。”
扈文秉躊躇片刻說道:“我今夜只怕還會聽到那些聲響睡不安穩。”
蘇清晚聞言便懂了扈文秉的意思,他趁着夜色都要将自己找來只怕是極不情願再聽到那些聲音了。
“貧僧倒是有辦法可保大人今夜安寝無憂。”蘇清晚溫聲道。
“如此便謝過大師了。”扈文秉感激的雙手合十立于胸前對着蘇清晚微微躬身,連着七日未曾好眠,他确實熬不住了。
蘇清晚擡手結出法印,默念咒語:
南無飒哆喃。三藐三菩陀。
俱胝喃。怛侄他。
唵。折戾主戾。準提娑婆诃。
等到語罷,蘇清晚手心浮現金色梵文,他将梵文輕輕推向扈文秉身前,梵文随即融入扈文秉體內。
扈文秉忽然感覺心口一松,好像有什麽郁結于胸的濁氣驟然消散。扈文秉擡手又像蘇清晚行了禮:“多謝大師。”
蘇清晚回禮:“阿彌陀佛,大人客氣。”
蘇清晚從扈文秉的院子裏離開時小狐貍精也吃完了烤雞,正笑着朝自己跑來。
“可吃飽了?”蘇清晚問。
“嗯,可惜大師不能品嘗這美食。”阿溫說的遺憾,一雙眼睛卻帶着笑,像是有幾分看透蘇清晚內心的幸災樂禍。
扈文秉睡下前讓人給蘇清晚和阿溫都安排了休息的地方,但是蘇清晚并未去,反倒是帶着阿溫穿梭于城主府。
“大師,府裏有妖嗎?”阿溫緊緊的跟着蘇清晚,随意的問道。
“自然是有的。”
“是很厲害的妖嗎?”
“應當是厲害的。”
“那肯定也沒有大師厲害!”
“應該是沒有的吧。”蘇清晚語氣帶着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忐忑,他知道子釋厲害,但是卻依舊不敢誇大,畢竟自己是冒牌的,裝起大佬來還是有些心虛的。
阿溫伸手扯住蘇清晚衣袖。
“怎麽了?”蘇清晚停下腳步疑惑的看着阿溫。
“大師在我眼裏就是最厲害的。”阿溫盯着蘇清晚,語氣誠懇而堅定。
蘇清晚被他那雙蠱惑的眼睛盯着,看他眼眸裏流光溢彩的光,尴尬的點點頭:“子釋就是最厲害的。”厲害的是子釋,不是他蘇清晚。
阿溫聞言靜靜的看了蘇清晚許久,才無奈的放開了手:“大師任何時候都不可妄自菲薄。”
蘇清晚輕笑一聲,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個惡妖再厲害我也會保護好你的。”
“我也會保護好大師!”阿溫嘴角揚起了笑。
果然是個小狐貍精,情緒來得快去的快。
“走吧。”蘇清晚繼續往前走去。
阿溫緊緊跟随。
将軍府确實很大,蘇清晚也沒有想過一寸一寸的找過去。從他踏入府裏的第一時間便感覺到了詭異的地方,總感覺呼吸之間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香味萦繞在周圍。
不難聞還有些令人心曠神情的感覺,但是扈文秉說了府裏有異樣,那這香味就值得仔細揣摩了。
是因為這香才招來了異樣,還在因為有了異樣才導致府裏充斥着這股香味?
蘇清晚擡眼看天,距離扈文秉所說的醜時三刻還有些時間,他拉着阿溫徑直朝着府裏後院而去,那裏不知為何陰氣極重,但是也不見鬼氣和妖氣,确實奇怪。
這裏應該是一處閑置的院落,院門敞開,也沒有挂牌匾,屋檐上空落落的,院子裏也是黑漆漆的一片,平白一陣風吹過,将院子裏不知道積攢了多久的落葉吹得簌簌作響。
蘇清晚心裏有了提防,伸手将阿溫隐在身後然後緩步走進院子。
一進去迎面便吹來一陣狂風,卷着落葉和殘枝直接蓋在蘇清晚面門上。
蘇清晚稍微一擡手,狂風便立刻轉了個方向撲向旁邊。
“大師!這...”阿溫躲在蘇清晚身後顫顫巍巍的說道。
蘇清晚沉着臉,環顧四周,整個院子裏面都是幹涸的血跡,難怪這裏的陰氣這麽重。
蘇清晚閉眼仔細感受,院子裏竟然連一點怨氣都沒有,按理來說,慘死的人或多或少都該有怨氣在殒命之地徘徊才是。
院子正中央擺放着一個石床,恰好是可以躺一個成年男子的大小,上面的血最多,現在也依舊還有未幹的血在往下流淌。
蘇清晚眼中猛地睜大,血還未幹,惡妖還未走遠!
蘇清晚握緊手中禪杖用力在地上一跺,低聲呵道:
淨命阿難、承佛神力。
妖魁日進、惡鬼屯門。
如影逐形、谛信不迷。
追!
最後一個字落,蘇清晚手中的禪杖嗖的化作一道金光利刃刺破夜色飛出。
“走!”蘇清晚拉住阿溫飛身跟緊禪杖。
可是蘇清晚才剛剛飛身眨眼的功夫,金光利刃又化作禪杖回到了他手裏。
蘇清晚愕然的看着手裏的禪杖,一瞬間有些懵,怎麽變回來了?自己的口訣記錯了?
阿溫顯然也沒有料到這個變故,他看着黑了臉的蘇清晚,尴尬的伸手扯了扯他是衣袖:“大師,禪杖怎麽回來了?”
蘇清晚回神,他搖搖頭:“我也不知。”
“算了,先去城主院子裏看看。”蘇清晚無奈的說道。
“那這裏怎麽辦?”阿溫指了指身後那個漆黑的院子。
“我施了法,妖邪進去我會知道。”
“這個院子是因為被人施了法術所以大師才感覺不到裏面的異樣嗎?”
蘇清晚聞言猛地一驚,那裏沒有被人施法隐匿!也就是說,那裏确實沒有惡妖!難怪禪杖會回來,因為兇手是人,不是妖...
蘇清晚瞬間郁悶,他先入為主的以為這個詭事的所有事端都是妖邪引起的,而萬萬沒有想到,有時候人比妖邪更加惡...
“他們是被人殺死的,不是妖。”蘇清晚聲音繃緊,沉默了片刻繼續說道:“是他們信任的人。”所以才沒有絲毫怨氣。
“難道是城主大人?”阿溫問道。
這裏是扈文秉的院子,他确實是最有嫌疑的人。可是如果是他,他是絕對不敢找自己來的。
“不管是誰,沒有下一次了。”不能再死人了。
兩人趕在醜時一刻前出現在了扈文秉的院子裏,今夜月色不明,院子裏黑漆漆的一片,沒有什麽對影成三人的浪漫。
蘇清晚握緊手中禪杖正對扈文秉的房門,雙目微阖,表情放松,好像入睡了一般。
阿溫緊貼着他站着,他比蘇清晚稍微高出一些,也和他一般閉上了雙眼,但是他的耳朵卻不時抖動,将周圍的動靜聽了個清清楚楚。
就這麽安靜的站了會,蘇清晚緩緩的睜開雙眼,他語氣緩慢的說:“來了。”
阿溫也注意到了,周圍開始出現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有什麽東西拖着笨拙的身軀在地上爬行。
蘇清晚擡眼看向屋頂,夜色中一只龐大而醜陋的巨大異獸正看着院中的兩個人吐着粗氣。
異獸有一張像是泡發後的豹子的臉,身軀詭異的隆起,像是駱駝一樣有兩個峰,四只爪子和虎爪相似,伸手還有一條巨型尾巴,上面長滿倒刺。
“是貘妖。”蘇清晚說道。“入人夢,食人腦。”
阿溫聞言困惑的問道:“那城主大人每晚所見的異像其實是一場夢?”
“看樣子确實如此。”貘妖入了扈文秉的夢魇,趁機蠶食他的腦子,現在已經是第八日,等到第十八日,扈文秉必死無疑。
“可是我聽聞貘妖性格溫順,不會主動入夢。”阿溫看着屋頂的那個笨拙的大怪物,說道:“它上去有些呆。”
蘇清晚輕笑出聲:“它确實很呆。”貘妖除了長得兇狠一點,其實是個性格比貓還軟的妖。
屋頂的貘妖好像很疑惑為什麽今晚多了兩個人,一雙大眼睛裏面裝滿了疑惑。它伸出爪之,緩緩的爬了兩步然後吐出舌頭大口喘氣,舌頭上還有許多粘液淌出。
原來還是一只缺乏鍛煉的貘妖。
眼看着即将到醜時三刻,屋頂的貘妖伸在外面的舌頭突然一顫,蘇清晚注意到它的尾巴緩緩擡起,像是在忍耐什麽痛苦一般在微微顫抖。
蘇清晚嘆了口氣:“真是個可憐的大怪物。”
蘇清晚對身邊的阿溫叮囑:“退後些,這貘妖被人施了法。到了醜時三刻會失控,我先替他解了這惡咒。”
阿溫點頭,然後往後退去,一雙眼睛卻依舊黏在蘇清晚身上。
“大可憐,貧僧這就來解救你。”蘇清晚也不知為何,想到這麽大個龐然大物竟然是個性格比貓還乖巧的妖就想逗它,可惜現在貘妖快要失控,也聽不明白在說什麽,只是顫抖着擺動尾巴。
蘇清晚放下禪杖盤腿坐在地上,雙手結出智拳印,默念:
南谟薄伽伐帝。鞞殺社。窭嚕薛琉璃。
缽喇婆。喝啰阇也。怛他揭多也。
阿啰喝帝。三藐三勃陀耶。怛侄他。
唵。鞞殺逝。鞞殺逝。鞞殺社。
三沒揭帝莎诃。
語罷,蘇清晚手中法印換做無畏印拍向屋頂的貘妖,金光璀璨的梵文符咒自蘇清晚手心浮現然後緩緩的覆蓋在貘妖的身軀上。
蘇清晚看着貘妖顫抖的身軀漸漸的平息了下來,巨大的尾巴也盤了起來,一雙眼睛像貓系一樣微微眯起,鼻子裏面還噴出來幾個舒适的低哼。
蘇清晚低笑一聲,拿起禪杖飛身到貘妖身邊。
貘妖确實大,他站在它身邊一雙腳還沒有它一只爪大。
“舒服了?”蘇清晚問道。
貘妖聞言抖抖肩膀将臉朝蘇清晚身邊挪動,輕輕的叫喚了一聲,有些尖銳,和貓叫确實有幾分相似。
蘇清晚蹲下身子,擡手放在貘妖頭頂,想要窺探它的記憶,看看究竟是誰利用它來殺扈文秉。
貘妖不安的甩甩頭,可能顧忌到蘇清晚剛剛幫了自己又停止了動作。
“真是個大可憐,竟然被人消了記憶。”蘇清晚說完用手輕輕拍了拍貘妖的頭,“回吧,別在被抓到了。”
貘妖聽懂了這句話,将頭在蘇清晚手心蹭了蹭然後又用尾巴環住蘇清晚雙腿輕輕的蹭了蹭,最後它便拖着龐大而笨拙的身軀慢慢的爬走了。
蘇清晚站在屋頂轉身之間,突然瞟見稍遠處有一座燈火輝煌的高樓。他眉心一皺快速飛身而上,立于半空之中俯瞰城主府與那高樓之間格局。
傀儡陣。
難怪跟着“慝”會追到香映樓,難怪這城主府裏會有一股香味。皆是因為兩者在傀儡陣的兩個陣眼上,背後之人利用香映樓掩人耳目的将人集結在一起,然後利用此陣傳送到這個破舊的院子裏。
畢竟,将軍府裏護衛衆多,不管是從哪個門進來的人都會被盤查,而在風月場所裏面魚龍混雜,進進出出誰也不認識誰。
蘇清晚和阿溫在扈文秉的院子裏守到了寅時才離開。眼看着天色将亮,兩人也沒去休息了,只是尋到了一個安靜隐蔽的地方打算清淨一會。
這裏是府裏的一處竹林,林子裏被辟出了一塊空地,上面擺着一方石榻,蘇清晚盤腿坐在上面,禪杖放在身側,心裏回憶着來到詭事以後發生的一切。
西街那二十戶幼子的精氣是被蛟龍吸食的這不用懷疑,一山不容二虎,一城也不會有兩個惡妖。
那個廢棄的院子應該與扈文秉無關,不然他不會連夜将自己請來。不過背後肯定也有蛟龍的手筆,畢竟傀儡陣需要足夠的修為來支撐。
貘妖不知道是誰弄來的,但是目的确是要扈文秉死的不知不覺,因為被貘妖吃掉腦子的人,死因都是因為長期噩夢纏身積勞而死,不會有人想到是貘妖在作祟。
“大師,你在想什麽?”阿溫看蘇清晚半天不作聲,疑惑的問道。
蘇清晚轉頭看向身前的少年,現在這個時辰天色已經有些破曉時分的昏沉,他的眉眼依舊有些模糊,但是卻張揚俊美,蘇清晚一時間也有些懷疑自己留下他是不是因為秀色可餐...
“沒什麽,只是想來這桃源城只怕是藏污納垢。”
“呃...我會保護好大師的!”
蘇清晚輕笑一聲,初化人形的小狐貍,除了跑的快一點,與人間少年并無區別,也不知道他哪裏來的這般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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