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聖物
南柯黃粱的大門敞開着,蘇清晚雙眼緊閉的躺在屋裏的軟榻上,身上的長衫平整的鋪在榻上,烏黑濃密的睫毛微顫,緊接着緩緩的睜開。
谷叢隐坐在一旁的茶桌邊,正把玩着茶杯。青花白瓷,是難得一見的珍品。他注意到軟塌上的動靜,斜眼看了一眼蘇清晚:“醒了?”
蘇清晚腦袋還有些發懵,他看着頭頂深棕色的房梁,眼前依稀浮現雪宮外生機盎然的春景。
“太子錦是不是知道雪王會被禁術反噬?”蘇清晚回憶起太子錦吐出藥丸的場景,如果不是知道容已經不在了,那麽他為何會選擇自刎而不是去找容呢?
“知道。”
“那他...為什麽還要回夏夷國?”為什麽不陪着容到生命終點呢?
“他留下又能如何”谷叢隐的聲音冷漠,看着蘇清晚說道:“生離死別,都是痛苦。他裝作不知,容便以為他不知。而且,他們兩個人本就注定不得善終。”
“所以,容為了一日歡愉葬送畢生修為,錦也為了心中所念視死如歸?”蘇清晚不理解,愛情為什麽可以讓人做出在他看來這麽傻的事呢?
“有的人,空活一世都不曾體驗過愛情的滋味,他們兩人雖然為了愛付出太多,但我們不能說這樣不值得。”
“真的就沒有辦法兩全的辦法嗎?”
“如何兩全?精靈族的王和人族的王,而且都是男子,如何兩全?罔顧人倫常理,摒棄世間評判于不顧,兩人找一處世外之地相守一世,可能擔得起潇灑一詞,但是...他們代表的是整個家族,因為生來的尊貴享受諸多殊榮,就注定他們不能任性妄為。太子錦可以死,但是絕對不可以愛上一個外族男子,你懂了嗎?”谷叢隐語氣淡淡,情緒沒有絲毫的波動。
“...”蘇清晚沉默的看着谷叢隐,久久未能言語。
谷叢隐作為檔案局的局長,所見所聞都比蘇清晚要多得多,所以對情愛一事也比他看的更加通透。如今看他這幅不能釋懷的模樣,不由得輕笑一聲:“好歹也活了二十多年,怎麽單單對于情愛一事,你就想不透徹呢?”
蘇清晚長嘆一聲将雙手無力的攤在軟榻上,“怪我白活二十多年,沒有愛過人。”
谷叢隐聞言握住茶杯的手一頓,眼裏閃過一絲古怪。他輕呵一聲:“以後日子長着呢,要是真的愛了人,可有你苦果子吃。”
“局長,你有愛過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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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叢隐瞟了眼蘇清晚,聲色如常的說:“上天入地,人妖神魔,只要有七情六欲者,就會愛人。”
蘇清晚知道谷叢隐這是默認的意思,一時之間有些驚訝,他壯着膽子問道:“那...局長如今怎麽沒和所愛之人在一起?”
“誰和你說的愛了就要在一起?容和錦不也沒在一起嗎?”谷叢隐說完便起了身,自上而下的睥睨着蘇清晚。
蘇清晚想想也是,世間很多無奈的事,就算眼前的人是檔案局的局長,可能也有許多事情是他不可掌握的。
于是,蘇清晚決定換個話題,免得提起領導的傷心事:“我想去看看太子錦的竹簡。”
“去吧。”
其實竹簡上所記錄的和蘇清晚所看到的差不多,只是多了幾段錦心中所想的描述:錦倚靠在屏風上面,手裏拿着一只精致而小巧的冰蝶。冰蝶的翅膀微微顫動,像是在翩翩起舞,伴随着細微的叮當聲,倒是顯得有幾分生機。他的眼睛卻飄向了別處,透過窗棂,可以看到宮外的風景。
一個渾身雪白的人正躲在角落看着自己的方向,隔得遠了些,分不清他的視線落在哪裏,但是錦卻斷定,他的視線絕對不會落在除了自己身上的地方。
錦回想曾經的過往,好像從未有人這般在意過自己。也不對,有人在意過,但是他們在意的是自己何時會被扳倒,夏夷國的太子之位何時會空缺,從未有人在意他是否開心,以及如何才能開心。
突然,那人動了。他好像朝自己這邊走了一步,但是又往後退了半步。他小心謹慎,唯唯諾諾。
錦的心口一抽,無奈的扯了扯嘴角。既然十日後便要分別,又何必讓過程變得那麽無法難以忘卻。
就這樣吧,遙遙相望,不可并肩。
蘇清晚低嘆一聲将竹簡卷在仔細的放在書架上。
竹簡一卷,塵封的過往将無人提及,錦和容的過往也不過就像是無數個苦命的有情人一樣,不得善終。
蘇清晚的手從竹簡上緩緩滑過,突然想起曾經在旋光之谷所見之景,不知為何,他總感覺當初那個帶自己去谷中的容,與在雪宮之外用畢生修為蕩開積雪的人不一樣。
可是具體是哪裏不一樣,他說不清。再轉念一想,可能是自己當初是太子錦,之後只是一個旁觀的侍衛。
蘇清晚聳聳肩,管他呢,反正都過去了。自己既然已經成功補全了檔案,那就不必要再庸人自擾,徒增煩惱。
蘇清晚從三樓下來時,注意到靜心室裏坐着一個人。他背對着自己,肩膀寬闊,背脊挺直,漆黑的長發用一根赤紅的發帶綁着,然後像墨一般在背後氲開。
蘇清晚的腳步不自覺的輕了許多,等走到他身邊才斟酌着低聲問道:“你也是這裏的檔案員嗎?”
坐着的人好像被下了一跳,蘇清晚注意到他肩膀微微一顫,然後猛地站了起來轉向自己,也是在這一刻,蘇清晚才注意到他的頭發長至腳踝,雖然有發帶束着,也并未收攏,烏黑的發絲在他裸露在外的腳踝處無風飄蕩。
他竟然穿着一身破爛不堪的衣裳,只是堪堪不至于讓他袒胸露乳,腳底也沒有穿鞋,青筋凸起的腳背上傷痕累累,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狼狽的。不過當蘇清晚與他對視時,卻發現他給人的感覺是那麽的矜貴,好像他披着的并不是幾塊破布而是金絲羽衣。
他有一雙淺棕色的桃花眼,就像蘇清晚小時候玩過的彈珠一樣,透着一股清澈的光。他的右側眉尾勾勒着一道紅色的雲紋印記,像是胎記,又像是刺青,看不太真切。他的額前有幾縷發絲垂下,帶着些不羁的卷。
蘇清晚不留痕跡的往後退了一步,他不是局裏的檔案員。
“我叫席沉修。”他的聲音像是寂靜山谷裏面被敲響的古鐘,低沉中帶着一種孤寂的空蕩感。
席沉修說話的時候看向蘇清晚的眼神帶着一絲詭異的光,像是幽暗地裏閃動的勾魂的燈,讓人心生懼意。
這人不對勁,蘇清晚下意識的感覺到危險。
“我不認識你。你來找局長?”蘇清晚問。
席沉修搖搖頭,伸出一雙修長但是卻傷痕累累的手:“我來找你。”
蘇清晚皺眉:“找我?有什麽事?”
席沉修又搖了搖頭,他用那雙透徹又幽深的眼睛靜靜的注視着蘇清晚,久久未言語。
蘇清晚被他看的背後起了層雞皮疙瘩,他想直接轉身去找谷叢隐,但是卻摸不準眼前這人到底是什麽目的。
主要是靜心室離谷叢隐的竹喧漁舟有些遠,他怕死在半路,死在眼前這莫名其妙的人手裏。
雖然他并未感覺到他對自己有什麽敵意,但是蘇清晚不敢冒險,他要長命百歲的。
“陪我坐會?”席沉修好像看出了蘇清晚的不自在,出言緩解了過于沉默的氛圍。
蘇清晚沒有拒絕,坐到了比較靠近走廊的那一側。
席沉修瞟了一眼他的位置,也沒有多說什麽。他往後一靠,放松的閉上了眼睛然後問道:“你在怕我?”
“沒有,只是好奇你是誰,為什麽出現在這裏,以及你為什麽找我。”
席沉修聞言低笑一聲,兩只手交疊的放在腹部,恰好擋住那裏破了一個洞的衣裳,雖然蘇清晚剛剛已經瞟見了裏面線條流暢的肌肉。
“沒事,想來便來了。”
當真是個矜貴的人,說這麽一句肆意的話蘇清晚聽着也沒有什麽特殊的感覺,只是納悶自己什麽時候和眼前這人扯上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淵源。
“小蘇?你一個人在自言自語些什麽?”
老李的聲音突然響起,驚得蘇清晚的肩膀一抖,趕緊朝他望去。
老李背着光站在走廊邊,看着被吓了一跳的蘇清晚:“我吓到你了嗎?”
蘇清晚連忙擺手:“沒有!”他看向身側,驚訝的發現席沉修已經不見蹤跡。
老李看到蘇清晚的動作,疑惑的問道:“這裏剛剛還有人?”
蘇清晚想起那個古怪的席沉修,也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下意識的否認:“沒有。”
老李雖然還有些困惑,但是看蘇清晚一副坦誠的模樣,并未多問,只是笑着對他說:“你才從詭事裏出來,早些回去休息一會,別累着自己。”
蘇清晚點點頭,說這就要回去了。
咯吱一聲,竹喧漁舟的門打開了。
臉色慘白的谷叢隐靜靜的站在門口,他聽着靜心室裏老李和蘇清晚的對話,放在身側的手不自覺的微微抖動。
沉默了很久,他無奈的嘆了口氣然後朝着靜心室走去。
“局長,你來了。”老李的眼角的餘光注意到了谷叢隐,随即恭敬的說到。
蘇清晚聞言也迎了過來:“局長好!”
谷叢隐面無表情的對着老李招招手,老李心領神會的出了靜心室,朝着自己的房間走去。
谷叢隐看了一眼蘇清晚然後走到他對面坐下:“你剛剛看到誰了?”
“沒有誰啊...”蘇清晚說到。
“蘇清晚,你在向我隐瞞一些事情的時候,首先要弄清楚我的身份。”谷叢隐說着朝後靠去,慵懶的将手搭在椅背上:“以及你自己的身份。”
蘇清晚看着對面谷叢隐沉靜如水的神情,心知眼前這人肯定知道了剛剛發生的一切,如今他耐着性子的盤問自己,只是在等着自己坦白。
于是蘇清晚也不拐彎抹角了,直接說道:“我剛剛在這裏看到一個人,穿着一身破爛衣裳,說是要來找我,但是我确實不認識他。”
谷叢隐聞言,贊賞的看着蘇清晚:“還有呢?”
“哦,他說他叫席沉修。”
谷叢隐雙手懷抱于胸前,打量着蘇清晚的一舉一動,看他一副:你看,我很誠實的表情,便緩和了神情,帶着些安撫的意味向他解釋:“席沉修,地獄中的不祥惡鬼。傳言他生性兇殘,曾經吞噬地下三千地獄的冤魂無數。”
蘇清晚震驚的睜大雙眼:“局長,你相信我,我與他沒有任何瓜葛,我不知道什麽不祥惡鬼,我只想做人,然後長命百歲。”
谷叢隐好像很滿意蘇清晚有這種算得上正道之光的覺悟,贊賞的點點頭:“我知道。他來找你,可能是因為你身上沾了幾分聖物的氣息。”
“聖物?”
“哦,忘記和你說了,你去的兩個詭事都有佛教聖物,恰好,你都見過。”谷叢隐的語氣又變得平淡,像是說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局長,我覺得這種事你以後可以提前告訴我。”
“不是什麽大事,你的任務也不是找回聖物,只不過是看了一眼而已。”
“席沉修在找聖物?”蘇清晚不得不往這方面想,因為自己身上有聖物的氣息,所以席沉修來找自己,歸根結底應該是席沉修在找聖物。
“嗯,他在找。”
“他找聖物有什麽目的嗎?帶領衆鬼攻占三界?”
谷叢隐聞言斜着眼看向蘇清晚:“整日裏想些打打殺殺的,不利于身心健康發展。”
蘇清晚:“...”
“走吧,你該休息了。”谷叢隐起身,往外走去。
“等等,局長,你可以告訴我詭事裏面的那兩件聖物是什麽嗎?”
谷叢隐腳步一頓後又繼續往前,并未回答蘇清晚的問題,只是淡淡的說:“不是什麽厲害的東西。”
蘇清晚看着他的背影,微眯起眼睛握緊垂在身側的雙手,他才不會相信谷叢隐說的話。
剛剛谷叢隐說的每一句話他都沒信,席沉修如果真的是不祥惡鬼會分不清自己只是沾了點聖物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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