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雪的新郎
蘇清晚一動不動的守在太子錦的門前,盡心的扮演好侍衛的角色。他一眨不眨的看着遠處宮殿的白色屋檐,時刻注意着屋裏的動靜,心裏想着錦看到偏殿的那座茶樓時候該是如何的反應。
“人呢?”錦的聲音沒有剛醒的混沌,只有冷漠。
蘇清晚肩膀一抖趕緊推門走了進去。
錦的宮殿是容親自安置的,他将雅致和奢華融合得恰到好處,顯眼的地方用精致而小巧的銀飾裝點,角落便用奢華繁雜的冰雕陪襯。
太子錦已經穿好了衣裳站在外廳,一身飄逸的白色廣袖長袍将他襯托得格外除塵,原本有些薄涼無情的眉眼,也變得溫潤了不少。
“屬下在!”蘇清晚恭恭敬敬的行禮。
太子錦睥睨着低眉順眼的蘇清晚,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并不知道他叫什麽,便問到:“你叫什麽?”
“屬下名為疏。”
“疏?取何意?”太子錦突然來了興致,盤問起一個下人名字的來歷。
“名乃是王所賜,屬下不過是個粗人,哪裏知道取其何意。”
“杏花疏影裏,吹笛到天明。不錯。”錦輕笑一聲。
蘇清晚察覺到錦此刻的心情不錯,便趁機說到:“王先前來過,如今正在偏殿等太子。”
錦臉上的笑意瞬間消散,他掃了一眼蘇清晚,冷哼到:“帶我過去吧。”
明明就幾步路的距離,蘇清晚卻感覺自己走了幾百年。
太子錦明顯是将怒氣發洩在了自己身上,他就面無表情的走在自己身邊,蘇清晚就感覺自己脊背發涼。
其實蘇清晚也能猜測錦的怒氣是為何而來,堂堂太子,竟然被人像女子一樣的哄着讨好着,而他還無法拒絕,這能不憋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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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才剛到偏殿門前,大門便被人打開了。
容一臉淺笑的站在門裏,像是天神下凡一般。如果不考慮所有的現實問題,蘇清晚覺得容是配得上錦的,但是錦卻擔不起容對他的感情。
容臉上的笑意在發覺錦并未戴琉璃鏡時僵在了臉上。
“錦為何不戴琉璃鏡?”
“為何要戴?雪宮本就無顏色,何必做些自欺欺人的勾當。”
容的呼吸一滞,覺得胸口格外的發悶。
太子錦的視線越過錦,看向他身後的一片雪白,問到:“我還有必要進去嗎?”
容聞言尴尬一笑,嘴角扯了扯:“不必了。”說這話時,蘇清晚看到了他藏在身側的手在微微顫抖。
錦點點頭,對着蘇清晚說道:“回去吧。”
蘇清晚的視線在太子錦和雪王容的身上來回打轉,容并未阻攔,錦也走的潇灑。他只能趕忙追上錦的步伐,原路返回他的寝宮。
一進到寝宮,錦身上的戾氣就消散的無影無蹤。他惬意的依靠在軟榻上,眯着眼聲音随意的問到:“偏殿裏有什麽?”
蘇清晚心裏一跳,太子錦竟然也是好奇的?
“回太子,偏殿裏有王為您準備的人族市井中的茶樓。三層高樓立于湖心,周圍柳樹環繞,看上去雅致又風雅。”
“嘁——你竟然還知道什麽叫雅致和風雅?”
蘇清晚嘿嘿一笑:“是王說太子雖然看上去冷漠,但是內心柔軟。最喜歡在無人時在雅興濃郁時喝上一杯熱茶。既如此,屬下才覺得那座茶樓應該是雅致風雅的。”
“他如何得知我的喜好?”錦疑惑了,兩人多年前不過是匆匆一面,自己愛茶的喜好雖然從未隐藏,但是也不至于傳到這雪宮裏來。
“屬下不知。”蘇清晚當真不知,竹簡上對容的記錄并不多。
錦擡手墊在頸下,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坐姿。他沉默的看着頭頂白色的雕花橫梁,不知道在想着些什麽。
蘇清晚恭敬的守在一邊,默默的等着時間在身邊悄悄溜走。
自從在偏殿容和錦鬧了不愉快之後,容有整整七天未曾出現在錦的面前。他永遠都只是躲在某個角落靜靜的看着他,看他的背影。
蘇清晚有幾次注意到了容,想要提醒錦,但是考慮到兩人見面可能又是錦争鋒相對,容默默忍受便當做沒看到。
如今已經是第九天,明天就是第十天。容如果再這樣躲避下去,錦真的會對他心生情愫嗎?
蘇清晚看向悠閑的把玩兩顆晶珠的錦,完全看不出來他有動心的跡象。
“怎麽?今日你看我不下數十次了。”錦沒有擡頭,卻将蘇清晚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
這幾天錦對蘇清晚的态度比較和善,看樣子是把他當做在雪宮消遣的玩意了。蘇清晚便也不再害怕惹惱他,直言不諱的說到:“太子今日還是待在寝宮不出去?”
“出去做什麽?滿目蒼白,徒增煩惱。”
蘇清晚聞言心裏嘆了口氣,只能無奈的挺直脊背,默默的看着窗前的那顆冰晶茉莉。
花常開不敗,反倒失去了賞花的興致。
賞花,賞的就是花期短暫的遺憾。
緊閉的殿門突然被敲響,蘇清晚和錦對視一眼,都猜到了來人是誰。蘇清晚注意到錦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幻莫測,但是他來不及深思便趕緊去開了門。
門口站着的果然是雪王容,七天的時間,讓他變得格外憂郁,本就蒼白的臉上更加氣色全無。
“你去外面守着,任何人不得入內。”容的語氣很冷漠,不過他的溫柔從來都只給太子錦。
蘇清晚恭敬的回到:“是。”然後便往外走去,順帶着關上了門。
不出片刻,屋裏便傳來了對話聲。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蘇清晚是外來人的原因,他竟然可以清晰的聽到裏面傳來的所有聲響。
一開始是太子錦起身相迎時衣襟摩擦的窸窣聲,随即便是他有些冷漠的聲音:“你今日來做什麽?”
容顯然是有些局促的往前探了一步,然後有退回了原處。“我想帶你去看看雪宮外的景色。”
雪宮外?那裏不是長年被冰雪覆蓋嗎?
錦顯然也想到了,他輕哼一聲;“看萬裏飄雪?何必舍近求遠,你這雪宮不就可以看到?”
“不是的,雪宮外,有七色。”
“是嗎?”太子錦的語氣帶着懷疑,不知道他撥動了什麽小玩意,蘇清晚聽到一陣叮咚的清脆鈴聲。
“我何曾騙過你。”
“那便去吧。”
随即便是一前一後的腳步聲朝着門邊走來。蘇清晚趕緊挺直脊背,目視前方,扮演好自己的侍衛角色。
先出來的是錦,他一出來便指着蘇清晚說:“把這小侍衛戴上,讓他也看看人間七色。”
跟在後面的容腳步略微一頓,然後笑着說:“好,那便帶上。”
從太子錦的寝宮走到宮外大約要走一盞茶的功夫。容與錦并肩而行,蘇清晚落後一步。兩人身形相似、步伐一致,從後面看像是兩個心有靈犀的老友。
容時不時的轉過頭來看錦的側臉,他并未掩飾自己的動作,錦也未曾閃躲。兩個人之間,都對各自的所思所想落落大方。
突然,空中開始飄起了雪,雖然這裏是雪宮,但是這還是蘇清晚作為侍衛來到詭事之後看到的第一場雪。
期初是很小的打着卷被風吹着往下飄的小雪,等到幾人走到宮門口時,雪已經像是成團的棉絮一般往下砸。
這裏的雪與蘇清晚見過的雪不同,這裏的雪落在人身上不會融化,而是直接氣化,沒有任何存在的痕跡。只有落在冰雕的屋檐上時才會堆疊起來。所以盡管這雪下的格外大,幾人卻依舊繼續前行。
緊閉的宮門上雕刻着兩只盤旋的飛龍,它們怒目而視,利爪對着三人,好像在警告他們不要去外面複雜而險惡的世界。
容上前一步,擡手在門前輕輕一揮,飛龍的雙眼立刻緊閉 ,大門發出轟隆隆的聲音朝着兩側退去,讓三人将外面冰天雪地的世界一覽無餘。
“走吧。”容對着錦說到。
錦點點頭,跟上他的步伐往外走去。
錦一踏出宮門便感覺像是跌入了冰窖一般,當初孤身一人在雪地裏蹒跚時的窒息感順着脊背往上爬。緊接着,他便趕緊周身被溫暖的氣息包裹,他疑惑的往身後看去,才發現有一道純白的光圈将自己裹在裏面。
“雪宮裏面有結界,所以沒有溫度的變化。你身上的衣裳防不了寒,這個光暈,可讓你感覺好受些。”容略一停頓,然後聲音變得有些細微:“透過光圈,你依舊可以看到真實的世界。”
錦張了張嘴,打算說什麽,但是看到容垂下的眼睑,最終還是無奈的嘆了口氣,并未多言。
容調整好情緒,轉身看向一望無際的積雪。他第一次覺得,原來白色如此的刺眼。
“你們在此處等候便可。”
容說完便朝着雪中走去,他是雪王,在雪中如履平地,不曾留下任何足跡。
白色的長袍在雪地上拖過,帶起幾顆細碎的雪花,驟起的狂風在他身側推出一道冰冷的屏障,他挺直脊背,腳步沒有任何停滞,直到離錦和蘇清晚所立之地大約有百米的距離後才停下。
他緩緩轉身看向錦,一雙淺灰色的眸子雖然隔着如此遠的距離卻依舊滿眼都是錦的身影。
他好像笑了,又好像哭了。蘇清晚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看得見他眼裏對太子錦的愛意。
容擡起雙手在身前結出法印,巨大的靈力聚集在他腳下,等到法印結完,他粲然一笑,對着錦大聲說到:“這就是你想要的真實嗎?”
說罷,他猛地将手中的靈力一掌拍向地面。
巨大的沖擊将地上的積雪盡數融化,蘇清晚看不清發生了什麽,只看到眼前一道白光閃過,眼前的萬物立刻更新,化作了春日姹紫嫣紅的模樣。
太子錦和雪王容隔着隔着一大片五顏六色的花海遙遙相望,微風忽起,蕩開撲鼻的花香。不知從哪裏鑽出來的彩蝶在兩人身邊打轉。
雪王容身後有一顆花開滿樹的鳳凰樹,明豔熱烈的鳳凰花将膚白如雪的容沉得更加白皙,他就像是一個雪人一樣,閃着微弱紅光的雙眼,是唯一能看出區別的地方。
紅光?
蘇清晚的心猛地一跳,腦海中立刻浮現許多原本不屬于他的記憶。
容使用的是禁術!而且是對雪王有雙倍反噬的禁術。
雪王必須保持對白雪的真誠,他卻用靈力散盡積雪...作為報應,他将會被白雪奪取修為,以身軀祭奠白雪!
耳邊傳來一聲低嘆,是錦。
他伸手拂過身前一朵淡藍的小花,似笑非笑的看向蘇清晚,說到:“你懂愛嗎?”
蘇清晚愣了,他忍不住思考起來,我懂愛嗎?
錦并未等待蘇清晚的回答,他将那朵小花摘下遞到蘇清晚的手中,說到:“愛,會讓人左右為難,但是卻甘受其苦。”說罷,他拍了拍蘇清晚的肩膀,随機便轉身快速朝着遠處的容飛奔而去。
蘇清晚看着他的身影在花叢中穿梭,像是一直雀躍的鳥奔向自己的巢。
不知為何,蘇清晚的舌尖像是吃了老李端來的點心一般發苦。他低嘆一聲:可惜,結局已定,過程再刻骨都是在徒增遺憾。
錦看着越來越近的容,他正雙眼泛紅的盯着自己。與他背後的鳳凰花一起,給這春日盛景添上了一團熱情的赤焰。
“容,你明知道十天之後,我便要離去。又為何非要讓我心生愧疚?”錦緩緩站定,看着眼前的人平靜的問,仿佛剛剛的飛奔是一時失誤。
容慘然一笑:“我看了你近十年,要你十日也不可嗎?”
“十年?”錦驚訝的睜大雙眼:“雪族的王不是不能離開雪族嗎?”
“我用靈力為鏡,将你每日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楚。只是可惜,我卻只能旁觀,不可參與。”說到此處,容長嘆一口氣:“原想着,在你與那個女子成婚之前給自己謀取一些美好的回憶。可惜,你卻不願給我。”
“我竟不知...”錦錯愕的看着容,有些茫然。他竟然不知有人在背後默默的關注了自己十年!
“罷了,能與你同賞春日美景,也無憾了。”
容的語氣帶着滿足與遺憾,明明是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卻從他的嘴裏一同吐露了出來。
“那你應該知道我到底是哪樣的人,為何還如此待我?”
“你只是你。你的所作所為,皆是因為你身處的境地,倘若你身在一個平常人家,定然是一個心地善良,愛茶好詩書的翩翩公子。你手中沾滿鮮血,只是因為你不願意被掩埋在冰冷的黃土中。你的無奈,我懂。”容說完伸手輕撫錦的臉龐,有些冰涼的手将眼前的男人的模樣在心裏刻畫了一遍又一遍。
錦任由他的手在自己臉上作祟,他回想自己過往的所作所為,自己當真是被迫的嗎?他分不清了,他只知道自己必須朝前走,挺直脊背在夏夷國的子民擁戴中走上那個最高的位置,不然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條。
錦握住容的手腕:“明日,我便會離開。”
“我知。”
“今日,我屬于你。”
“我一直屬于你。”容閉上雙眼,将眼中的情緒盡數隐藏,然後将自己往錦的胸膛一送,緊緊的貼着他的胸膛。
那裏,溫熱而寬闊,是一個可以融化千年冰雪的港灣,是他等了十年的歸宿。
可惜,他是雪王,化了就只剩下一灘水了啊。
蘇清晚看着遠處僅僅相擁的兩人,眼裏滿是悲涼。
難得有情人,難能長相守。
這一天,容和錦形影不離。蘇清晚守在容的寝宮外面可以清晰的聽到兩人在屋裏的一言一語。
容向他說雪宮裏的趣事,錦也說了許多人族市井的佚事。
他用低沉而缱绻的語氣告訴容:他現在就像是夜市裏心中懷春的少年,因為身邊有歡喜的人所以覺得今夜月色真美。
說道最後,兩人的聲音漸漸輕了,只剩下衣裳窸窣的聲音。
再随後,便是隐忍和放縱的悶哼聲。
蘇清晚聽得臉紅,稍微往外走遠了些。
過了一個時辰左右,容披散着頭發走了出來。他看着蘇清晚,小聲說道:“我有一事交予你。”
蘇清晚看着他,清楚的知曉,使用禁術後的反噬就要來了。
容揮手在兩人身邊畫出結界,可以防止聲音外漏。
“待到錦醒來,你便将他送到人族去。”說罷容虛空一抓,一枚冰晶的藥丸出現在他手心。“然後讓他吃下這個藥。”
“這是?”
“此藥可除去他在雪宮的一切記憶。這十日,本就是我硬偷來的,他不必守着這段時間過活。”容雖然面無表情,但是那雙灰色的瞳孔裏,像是無敵的深淵。
“王從一開始便沒打算讓太子記得這段過往嗎?”
“自然。只是可惜...”他原以為,錦的心是軟的,可是卻不料他的心那麽硬,需要付出那麽大的代價才能讓他敞開心懷接納自己,給自己一段好日子。
蘇清晚想問他值不值得,為了一夜春風得意,将畢生修為葬送。但是轉念一想,自己何須問,他是既然做了,便只會坦然的接受惡果。
“屬下,定然不負王所托。”
“如此甚好。”
容說完轉身看着殿內,雖然站在這裏并不能看到此刻躺在床上酣睡的錦,但是他依舊滿足的笑了。
從人族到雪族,需要穿過刺骨的寒風和不見邊際的雪山。但是從雪族到人族卻只需要走過一條筆直的小徑。
小徑上鋪滿白色細碎的砂礫,小徑兩邊是高聳入雲的白葉楓樹。這條路上鮮少有人走過,此刻蘇清晚在前走,錦跟着他的腳步,緩緩的往山下走去。
“他為何不來?”
蘇清晚知道他問的是誰,容此刻只怕也是難熬。
“王有急事需要處理,走不開。”
“噢。”
錦沉默了一會,又問道:“如何才能去雪宮?”這次是容将他強擄來的,所以其實錦并不知道前往雪宮的路。
蘇清晚的腳步一頓,眼睑微垂。“屬下不知。以前,從未有過外族人來到雪宮。”
“噢。”
錦停下腳步,轉身看向走過的路,小徑筆直向上,通往一片白光。看不出盡頭是何處,他知道就算現在自己原路返回,只怕也走不到雪宮了。
當初想着走,現在想着回。
錦嘲諷的輕笑一聲,大手一揮對着蘇清晚道:“回夏夷!”
夏夷國才是歸宿,他要做人族的王!
兩人沉默着走完全程,來到一處寬闊的草地上。遠處有高聳巍峨的城牆,城牆上有身穿铠甲的守衛,他們守衛的,正是太子錦的歸宿——夏夷國。
“太子,這是王為您準備的。”蘇清晚拿出冰晶藥丸,遞給錦。
錦挑挑眉,有些意外的接過藥丸。他打量着問道:“這是什麽?”
“太子在雪宮居住十日,雖然身體還未有異樣,但是卻難免受到寒氣侵蝕。這個藥丸,可以幫助太子出去體內寒氣。”
錦聞言将藥丸放入口內,然後對着蘇清晚擺擺手:“替我謝過你們的王。”
“屬下遵命!”
錦随即轉身朝着城門走去,步伐不見任何留念。
蘇清晚看着他邁過一處小土堆時腳步略微有些停頓,然後偏頭朝着地上微微咧嘴。一顆小小的藥丸從他嘴裏吐出,恰好落入了一處小水坑中...
原來他沒有吃下藥丸!
蘇清晚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然後眼前一黑,他便知道自己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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