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雪的新郎
谷叢隐的屋子裏有一盞蘭花形狀的水晶燈,擺放在屋子裏的右邊角落裏,旁邊還放着一個木質的兔子,上面雕刻着幾個模糊的字,蘇清晚分辨不出具體寫的什麽,但是可以依稀可以看出此人在字跡飄逸,透着一股子的不羁。
“局長,原來你還喜歡這種可愛的小東西。”蘇清晚彎着腰,仔細的看着那只木兔子。
谷叢隐正坐在端坐在茶桌前泡着他新采的茶,聞言瞟了一眼桌上的兔子,聲音不溫不冷的說道:“故人送的。”
“故人?局長的故人應該也是人中龍鳳一般的存在。”
谷叢隐沒有理會蘇清晚,他将熱茶倒出,茶香瞬間氲滿整間屋子。
“老李說他在昨晚上給你端了盤點心過去?”
說起那盤點心,蘇清晚就覺得舌尖發苦。恰好這時候谷叢隐倒了一杯熱茶推向蘇清晚所在的方向。
蘇清晚會意,走到桌邊坐下,想要用茶香沖去舌尖的苦味。
“小心燙。”谷叢隐低聲叮囑。
“局長知道那些點心是苦的嗎?”蘇清晚試探性的問道。
“我自然知道。”
“....”應該就自己不知道。
蘇清晚皺着臉,耷拉着肩膀說道:“明明是花一樣的顏色,吃起來卻比黑漆漆的中藥還苦,老李真的還是廚藝大師。”
谷叢隐輕笑一聲:“所以你該長個記性,有些東西遠沒有看上去那般美好。”
“局長教訓的是....”蘇清晚低眉順目的捧起熱茶淺淺的嘗。
“好了,我讓老李以後別給你送點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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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蘇清晚想起昨晚老李那一副開心的樣子,嘆了口氣:“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當真?”
“也不是那麽真...”
谷叢隐挑挑眉,輕嘗一口茶香,不再糾結這個問題。
屋裏突然安靜了下來,兩人相對而坐,一人手捧一杯熱茶。
“局長,我昨天看竹簡上記錄的詭事好像少了一部分。”蘇清晚打破了沉默。
“我除去了。”谷叢隐的聲音冷冷清清,顯然這件事對他來說很平常。
“局長你....”蘇清晚說着便感覺到谷叢隐瞥向了自己的眼神中透着一股警告的意味,他肩膀一抖,讨好的笑着說:“局長果然神通廣大。”
谷叢隐輕笑一聲:“所以我是局長,你是檔案員。”
蘇清晚看他一本正經的說着張狂的話,無語的喝了一口熱茶。
“你這次以侍衛的身份進詭事。”
“侍衛?那樣我不是會錯過很多事?”
“所以要靠你自己變成太子錦的貼身侍衛。”
谷叢隐說的理所當然,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話實行起來有多麽的困難。蘇清晚卻知道,以容對太子錦的感情,估計很難忍受太子錦身邊有其他男人。
“局長,還有其他合适的身份嗎?”蘇清晚試探性的問道,他還是不想讓自己的工作過于困難。
谷叢隐瞥了他一眼:“你不相信自己?”
蘇清晚很想說,對的,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但是在谷叢隐那個審視的眼神下,他說不出口。
“我相信我可以。”蘇清晚說的很違心,但是語氣很堅定。
谷叢隐滿意的笑了,他給蘇清晚茶杯裏添了些熱茶,說道:“不錯,我也相信你。”
“....”蘇清晚臉上的笑比哭還難看。
蘇清晚再次來到詭事時是太子錦剛剛踏上雪王宮殿門前的臺階之時。
此刻蘇清晚依舊是雪王宮殿門前的一名侍衛,他身披铠甲,面無表情的看着一身白衣的太子錦緩緩的朝這邊走來。
太子錦的容貌只能算得上是清秀,但是他滿身的貴氣卻讓他顯得像是世間最矜貴的人,一雙眼睛裏透露着一股子蔑視一切的敷衍。
蘇清晚知道他剛剛從旋光之谷回來,他不知道那個雪人就是容,也不知道容為了帶他進旋光之谷付出了什麽。
此刻的太子錦,是真正的太子錦,與蘇清晚無關。
“你,随我進去。”太子錦停在蘇清晚面前,用手對着他很随意的指了一下。
蘇清晚聞言心裏一喜,老天這麽幫他?竟然直接讓太子錦欽點了他!
“是!”
蘇清晚對着錦行了禮,然後恭敬的跟在他身後朝殿裏面走去。
當初蘇清晚帶着琉璃鏡,所以看雪宮裏面的一切都是色彩豐富,現在沒了琉璃鏡,滿目雪白,諾大的宮殿,竟然顯得格外冷清。
白色,天生就有一種孤寂感。
樓梯上傳來腳步聲,蘇清晚知道是雪王容下來了。
如今再見到容,蘇清晚卻有一種陌生的感覺,雖然昨日之事歷歷在目,卻讓他感覺,好像眼前之人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容。
“錦!你終于來了。”容的聲音雀躍,半分沒有雪王該有的穩重。
錦的反應很平靜,他對着容微微颔首,然後伸手指向蘇清晚:“你這侍衛很合我的眼緣,暫且讓他跟着我吧。”
果不其然,容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他冷眼掃向蘇清晚。
蘇清晚作為侍衛,只能任由容用眼神将自己淩遲千百遍。
不過好在容到底是顧慮錦的感受,瞬間又笑容滿面,他走近錦溫聲說到:“那便讓他跟着你,這是他的榮幸。”
說完容便領着錦朝着樓上走去,蘇清晚也跟着上去了。
桌上依舊擺着那些蘇清晚還來不及品嘗的美食,不過現在蘇清晚的眼裏只見白色,桌上的美食雖然香味依舊,但是卻讓他提不起食欲。
突然,蘇清晚想到了一個很嚴肅的問題:雪王曾經說過雪族的人不食五谷,那他這幾天是不是不吃東西也不會餓死?
白色的美食,打死他也張不開那個嘴。
真正的太子錦比蘇清晚扮演的錦更加的冷漠,就像現在,他直接拒絕了容為他剃好骨頭的舍鴿肉,一言不發的夾着面前的那盤雕花豆腐。
容也不惱,他就靜靜的坐在錦的身邊,雙眼含笑的看着錦。
“好了。”錦放下碗筷,看向容。
容隔着琉璃鏡與他四目相對,端起面前的熱茶:“錦要喝茶嗎?”
錦看了一眼杯中茶香撲鼻的綠茶,接了過去。
蘇清晚看到在他接過茶杯時容嘴角溢出了滿足的笑。
蘇清晚不理解容對錦的感情,他二十多年的生命中未曾經歷過刻骨銘心的愛。在他眼裏,感情是經不起理性的推敲的,比如在你覺得自己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如果理性的分析自己為什麽喜歡他,以及他值不值得自己喜歡的時候,答案往往是否定的。
換言之,愛人在蘇清晚的眼裏,更多的是比較之後較為妥帖的某個選擇。
錦用完膳之後便離開了雪王的宮殿,而且他還婉拒了容想要送他會寝宮的想法,直接帶着蘇清晚往外走去。任由容在身後挽留的語氣有多卑微都不為所動。
從雪王的宮殿回錦的住處也不算遠,只需要穿過大約兩百米的一條筆直大道。如果不是因為考慮到太子錦的身份,蘇清晚猜測容估計想直接讓錦住在他的宮裏。
“你們的王是個什麽樣的人?”錦在前面走着,突然冷不丁的開口。
蘇清晚腦子裏面突然湧起一些記憶,應該是屬于原侍衛的。
“屬下不敢妄言。”蘇清晚說到。
“你要為你們的王守口如瓶?倘若我去他面前随便說上幾句,你都會後悔此時的決定。”
錦的聲音波瀾不驚,腳步也依舊沉穩,但是吐出來的話語卻威脅着讓蘇清晚皺起了眉,他過慣了在現世的日子,雖然領導不當人,但是好在也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從來沒有機會體驗過作為一個在主子眼裏,命比牲畜都不如的下位者。
啧,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明明不久前自己才是那個做主子的,蘇清晚嘲弄的無聲輕笑,将腦中關于雪王容的記憶一股腦說了出來::“王其實很可憐的。”話一出口,蘇清晚腦中關于雪王容的諸多記憶立刻變得清晰起來。
“在雪族,每個人有兩次性別的分化,降世時的男女之別,是實力的象征,男強女弱亘古不變,成年之後再次分化,才是正在意義上的性別區分。王降世為女,又因為先王後難産而死,所以先王并不喜歡王。後來因為身邊伺候人的敷衍,王不慎落到了人族手裏。”
說到這裏,蘇清晚看向身前錦的肩膀,也就是因為這樣,容才有機會遇上錦,心裏生出了執念。
“王在人族的經歷無人知曉,但是沒有靈力的精靈,在人族想來是讨不到好的...等到王再次回到雪族時,他已經再次分化變作了男子,成為雪族中難得一遇的在未成年之前再次分化出性別的人。這在雪族中是無上的榮譽,也代表着王擁有了至高的靈力,随後先王便将王位傳給了王。”
這段記載,竹簡上并未記錄,只說了容與錦的相遇一事。
“哦。”錦聽完只冷冷的哦了一聲,并未有太多表示。
蘇清晚知道錦的心冷得很,因為他的遭遇比雪王容的好不到哪去。
在世的爹不疼,愛他的娘早逝,兄弟姐妹又像豺狼虎豹對他虎視眈眈。他之所以會被立為太子,完全是因為他的手段毒辣,讓皇子們殘的殘、傻的傻,只剩他一個正常人,皇帝根本沒得選。
“知道我為何讓你跟着我嗎?”
“屬下不知。”蘇清晚是真不知道,畢竟現在發生的所有竹簡上都是沒有記錄的。
“他将我擄來,向我要這十天,我豈能讓他諸事如願?有你在我身邊,他才會知道,我就算被囚禁于此,也是夏夷國的太子。”說罷錦将眉間琉璃鏡取下,扔到遠處的地上,冷聲說道:“這滿目的雪白,才是真實。我,不喜歡自欺欺人。”
蘇清晚看了地上已經有了裂痕的琉璃鏡,心知倘若一開始就是真正的太子錦,只怕這琉璃鏡壓根不會被收下。
雪族是沒有晝夜之分的,天上的日光永不墜落,地上的白雪萬年不化。日落而息這個說法在這裏,沒有意義。但是太子錦是人族,他需要休息。
蘇清晚作為他欽點的侍衛,自然而然的要守在他的寝宮外面,耳聽八方,小心謹慎的伺候他。想到錦叮囑的:外人不得打擾。
這個外人,應該是特指的雪王容,畢竟除了他,沒有任何一個雪族的人會來招惹夏夷國未來的王。
說曹操,曹操到。
宮殿前的臺階上緩緩的出現一個渾身雪白的人影,如果不是他走動時衣襟飄動,就要和這偌大的雪皇宮融為一體了。
“屬下見過王上。”蘇清晚恭敬的行禮。
容身形偏瘦,站在身穿铠甲的蘇清晚面前顯得有些單薄。他輕聲問到:“太子睡下了?”
“是。”
容點點頭,對着蘇清晚招手:“那你随我來。”
蘇清晚哪能拒絕,只能跟上他的腳步,往宮殿右側方的一處偏殿走去。
偏殿原先應該是一個供人休息娛樂的後花園,一進門便是一條回廊,圍着一方種滿白花的花園。花園裏面的花形态各異,讓白色也變得多姿起來。再往裏走一點是一個涼亭,亭中擺着一個冰桌,桌上空空蕩蕩,顯然很久未曾有人來過此處。
偏殿裏面共有三間居室,分布在東、西、北面。屋子的大門緊閉,裏面應該是無人居住的。
容走到涼亭中站了一會,然後說到:“錦喜歡喝茶,可惜我偌大的雪族種不了一顆茶樹。”他嘲諷的輕笑一聲,轉頭看向蘇清晚:“他喝的那杯熱茶,是我的心頭血。”
蘇清晚驚訝的低呼一聲,心頭血!那可是精靈至純的修為!
“我知道他為何要你去伺候他,不過是為了讓我如鲠在喉,哈哈哈...”容大笑着,眼裏卻是悲痛萬分:“我若是女身,便不能自保。如今我做了雪族的王,因着這男子的身份卻也不能和他并肩...”
“世上難得兩全法!”容猛地高呼一聲,周身發出刺目的白光,蘇清晚不由自主的閉上了雙眼,等到他再睜開眼時,周圍的環境已經截然不同。
偏殿的四面圍牆邊都種滿了垂柳,柳樹旁邊一條蜿蜒的小溪流淌,環繞整個偏廳。跨過小溪,隔着大約兩步遠的距離有一條白色的鵝卵石小徑。
垂柳、小溪、鵝卵石就像三道護城河一般在偏殿外圍環繞着。往裏是一方池水,上面聳立着一座三層閣樓,閣樓前面有一條可容納兩人并肩而行的橋通向殿門。
此刻,蘇清晚就站在這橋上,容立于閣樓前面的臺階上。
閣樓雖然是白色的冰雕做成,但是蘇清晚卻看到了上面有仿造木材的紋理,應該是想要營造一種木質的感覺。
閣樓在池水中間,由幾根粗壯的冰柱支撐,與下面的白色溪水融為一體,如果不是因為可以清楚的看到池水的流動,蘇清晚還以為池水也是冰雕。
“進來。”容對蘇清晚說到。
蘇清晚立刻跟了上去,随着容的步子踏入了這三層閣樓。
這個閣樓應該說仿造的人族市井裏面的茶樓,有茶桌、茶具、軟塌、屏風。雖然都是冰雕,但是确實做的栩栩如生。
就連一進門的右手邊,還有一個雪人穿着衣裳守在櫃臺前,好像掌櫃的一般。
“你應該是未曾見過這些的。”容走到一個茶桌前,俯身端起一個茶杯。杯身上雕刻着一朵含苞待放的雪蓮,在他白皙的手指尖顯得格外高潔。
容将茶杯放下,然後用手指在茶杯中一點,一倍熱氣騰騰的水便好了。
“聽說有一種茶,叫做天山飄香,采用早春嫩芽與茉莉鮮花制成,花香、茶香交融,錦應該是會喜歡的。”容看着杯中透明的水,語氣遺憾。
容自言自語了很久,說人族的市井其實很熱鬧,但是他卻未曾和錦一同去過。他曾見過很多相戀的少男少女們并肩在繁鬧的燈火中相擁,他很羨慕。
說到最後,容喝完了杯中的已經涼透的水,久久不曾放下茶杯。
“不早了,等到錦醒來,你便将他帶來此處。”容環顧自周:“他應該會喜歡的。”
蘇清晚看着冰雕的高樓,沉默了很久還是決定先不告訴容太子錦已經将琉璃鏡取下,這座高樓在他眼裏,也是滿眼雪白,和人族的茶樓有着天差地別。
假的,亂不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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