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雪的新郎
蘇清晚是被耳邊呼嘯而過的疾風驚醒的。
他睜開眼便發覺自己正站在萬丈懸崖邊,狂風将他的長衫吹得簌簌作響,眉間的碎發正在瘋狂拍打他的前額。就像是犯了錯的小孩,被長輩輕拍額頭。
崖邊鋪滿枯黃的雜草,往前是萬丈深淵,往後是陡峭的山坡,只有一條大約一米多寬方方正正的平地讓自己落腳。
蘇清晚伸手按住還有些隐隐作痛的頭頂,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突然到這個鬼地方。
難道谷叢隐又要“考驗”自己了?
蘇清晚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已經變成了在檔案局中的長衫。那他現在就是蘇清晚不再是太子錦了。
蘇清晚擡手叉着腰對着空蕩的前方大喊:“有人嗎?”
回答他的是一只撲騰着翅膀急速飛來的烏鴉,烏鴉渾身長滿黑毛,對着他的肩膀狠狠的啄了一下。疼的他條件反射的死死地按住那個刺痛的地方。
烏鴉看到蘇清晚皺在一起的臉,竟然還嘲諷般的對着他叫了兩聲,氣的蘇清晚肝疼。
“黑不溜秋的小鳥,落井下石的小東西。”蘇清晚埋怨的小聲嘀咕。
突然,原本在蘇清晚面前撲騰着翅膀的烏鴉突然腦袋往下一垂,整個身軀像是斷了線的風筝快速的朝着崖底墜落。
那雙來不及閉上的眼睛在消失在蘇清晚視線裏面之前一直死死地盯着他,好像兇手就是他。
“...”蘇清晚見狀,心裏莫名的開始有些慌亂。
蘇清晚警惕的環顧四周,滿目蕭瑟的枯草和料峭的山壁,除了風聲依舊乜有任何聲音,就像是沒有任何活物存在的一般。
蘇清晚心裏正緊張的不行,突然感覺到肩膀上突然一沉,驚的他趕緊跳了起來。
“誰!”蘇清晚大叫一聲雙手握拳的轉過身去,打算和來人決一死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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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拳頭才揮到一半,便與面沉如水的谷叢隐四目相對。
“哇靠!”蘇清晚趕緊将手收回身後,但是卻收不回依舊喊出口的髒話,只能一臉尴尬的看着谷叢隐。
谷叢隐的視線瞟過蘇清晚,冷冷的開口:“你先和我回檔案局,換個身份重新進詭事。”
蘇清晚驚了,還能這樣?
“還可以半途換人嗎,不會影響任務吧?”蘇清晚問道。
谷叢隐轉過身,看着深淵,說道:“不會。”
“可是為什麽突然讓我換身份?”做太子挺好的,正好可以體驗一回做領導的感覺。
“太子錦自刎的原因你應該也猜到了吧?”
蘇清晚聞言有片刻的愣神,他抿着唇點點頭但是又搖了搖頭:“雖然有些猜測,但是也還有些不解。”
容對太子錦太縱容了,就像是沒有底線一樣,任由太子錦糟蹋他的真心還笑着往上湊,這大概是太子錦第一次體會到被人這麽毫無保留的愛着。
人,總是會對自己的某些第一次産生特殊的感情,就算是自私自利的太子錦也不例外。所以,蘇清晚起初是以為太子錦大約是也愛上了雪王容,但是卻因為身份原因不能和他相守于是自刎了。
可是蘇清晚反複斟酌了許久,太子錦倘若對容的感情稍有變化,容會不知道嗎?如果知道了,會甘願放太子錦走嗎?
“有什麽不解?”谷叢隐看蘇清晚一臉糾結,好像是突然起了開導他的善心,出言打斷了他的沉思。
“如果太子錦回應了容,為什麽他們還是會分開呢?”
谷叢隐略一挑眉,摩挲着手腕,看向無底的深淵,聲音也變得蕭索了起來:“因為,他們的身份給了他們無上的榮光,也意味着要承擔相應的責任。”
蘇清晚皺眉,只聽出來谷叢隐語氣裏面的無奈。
谷叢隐看到蘇清晚的反應,适時地換了個話題:“那你覺得你成為太子錦,在容身邊再待下去,你能守住本心嗎?”
蘇清晚在這一瞬間想起了初見雪王容時從他那雙灰色眼眸裏看到的被深藏起來的悲憫眼神,這一刻的失神讓一直看着他的谷叢隐皺起了眉。
“我記得局長告誡過我,在詭事裏我不論是誰,出了詭事我便是蘇清晚。我不用為發生的一切負責,不用有心理負擔。”蘇清晚很快就回了神,語氣如常的回答。
“我說過,可是你能做到嗎?”
“能!”蘇清晚信誓旦旦的保證,他分得清楚工作和生活!進入詭事成為別人都是工作,發生的一切都屬于工作內容,不能與生活混為一談。
谷叢隐顯然不信,他輕呵一聲說道:“無論你能不能,我檔案局都不能冒着失去一位檔案員的風險讓你繼續作為太子錦親歷此次詭事。”
“可是.....”
“沒有可是,此事已定。你先與我回檔案局。”
蘇清晚剛想反駁,便看到萬丈深淵之下突然湧起大片赤紅色的水霧。快速濺射的水霧在蘇清晚面前撐開一道紅色的水幔。
谷叢隐的臉色一沉,他連忙伸手将蘇清晚拉倒身後。
“躲好。”
蘇清晚看着還在源源不斷往上翻湧的血霧,疑惑的問道:“這是什麽?”
谷叢隐将口袋裏面的懷表拿出,皺着眉死死地看着上面凝固不前的指針,喉嚨幹澀的說道:“我不知道。”
谷叢隐确實不知道眼前的紅霧是什麽。這裏本是他為了将蘇清晚強行帶出詭事而結出的一個結界,除了他絕對不會有人可以進來。
“局長,你看!”
蘇清晚驚訝的指着紅霧之中緩緩的出現的一個人影。他滿身赤紅,看不清面容,只看到一團亂糟糟的紅色。
谷叢隐也看到了來人,他表現得比蘇清晚稍微沉穩一些,沒有過多的驚訝。
“你是誰?”谷叢隐問道。
水霧中的人動了,他往前邁了一步,穿過了水霧,真切的出現在兩人面前。
他身披紅色長袍,将整個身軀都盡數裹在裏面。頭上也帶着一個紅色的兜帽,只有一雙赤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谷叢隐。
蘇清晚從那雙眸子裏看到了憤怒和不滿。
谷叢隐看到那雙眼睛時身體猛地一抖,他咬緊牙,眼神卻變得嘲弄,嘴角還勾起一摸略帶挑釁的笑意。
紅衣人看到谷叢隐的反應後緩緩擡起手,快速的朝着谷叢隐沖來。
谷叢隐見狀趕緊伸手在蘇清晚面前結出一道黑色結界擋住他的視線,然後迎上了紅衣人的攻勢。
蘇清晚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結界套住,眼前黑壓壓的一片,只能到外面傳來噼裏啪啦的打鬥聲。
“局長!你沒事吧?”
回應他的是更加激烈的打鬥聲。
蘇清晚不敢叫了,免得分了谷叢隐的心。
沒想到在危急關頭,他竟然還記得将自己保護起來,蘇清晚心裏對這個冷漠的領導印象有了幾分的改善。
突然,蘇清晚聽到谷叢隐悶哼一聲,顯然是落了下風。
“阿晚,你希望我死嗎?”
蘇清晚身體一僵一頓,谷叢隐竟然叫他清晚?還用一種很親昵的語氣!
蘇清晚心知倘若谷叢隐出了事自己也逃不掉,于是大聲喊道:“局長!你不能死!”
“聽到了。”谷叢隐輕笑一聲,他擡手擦掉嘴角溢出的鮮血,看着對面的紅衣人,無聲的說道:“你聽到了嗎?”
紅衣人盯着他的唇形,讀出了他的意思,眼裏情緒波動。他緩緩的擡起手,凝出一股巨大的力量一掌拍向谷叢隐的右肩。
“噗——”谷叢隐猛地朝後跌落,嘴裏吐出一大口鮮血。他低聲咳嗽幾聲,緩緩的穩住身形。“你怕了。”依舊是無言的對話,他知道對面的人能明白他的意思。
果然,紅衣人冷哼一聲對着罩住蘇清晚的結界一揮手,結界瞬間破碎,滿臉焦急的蘇清晚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兩人,也不糾結為什麽結界突然碎了只是趕緊跑到谷叢隐身邊扶住他的手臂。
“局長,你沒事吧?”
谷叢隐聳了聳右肩:“無礙。”對面的人避開了要害。
谷叢隐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看着紅衣人,沒有錯過他盯着蘇清晚時波濤洶湧的眼神。
“那就好。”蘇清晚懸着的心終于落了下來。
蘇清晚轉頭看向對面毫發無損的紅衣人,湊到谷叢隐耳邊低聲說:“他這麽厲害嗎?”
蘇清晚剛剛從結界裏出來第一眼就看到谷叢隐變得蒼白的臉,顯然受了不輕的傷。原來以為兩人至少能打個五五開,現在看到只怕是谷叢隐單方面在挨揍。
“确實很厲害。”谷叢隐的聲音沒有任何不服氣,因為事實确實如此。
“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等他走。”
“哈?”蘇清晚詫異的看向谷叢隐,他為什麽突然變得這麽鎮定?好像篤定了紅衣人不會将他如何。
蘇清晚沒注意到在他将頭轉向谷叢隐時,紅衣人的眼角劃過的一道血淚。
不過,谷叢隐看到了。
谷叢隐嘲諷的看着紅衣人,冷冷的說:“他不敢對我們怎麽樣。”
果不其然,谷叢隐話音剛落,對面的紅衣人就化作血霧融進了懸崖中的血霧之中。随即,血霧又化作萬千五彩星光,消散于世間。
“就走了?”蘇清晚詫異的說道。
谷叢隐拿出懷表,看到上面的時針又開始轉動,微微點了點頭:“走了。”
“局長知道他是誰嗎?”蘇清晚試探的問道。從谷叢隐剛剛的反應來看,他顯然是認識那個紅衣人的。
“不知道。”
蘇清晚撇撇嘴,也不再追問。他只是檔案局裏面的一個小員工,無權知道的事多了去了。
好在他也不是好奇心重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回檔案局。”谷叢隐說着握住蘇清晚的手用力一拽,兩人就回到了燭光綽約的檔案局一樓。
老李已經在樓裏等候多時,看到兩人平安回來了也舒了口氣。但是當他注意到谷叢隐慘白的臉色時,心裏還是稍稍一顫。他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蘇清晚,然後走到谷叢隐身邊恭敬的說道:“局長,恭榮在你屋裏等候多時了。”
谷叢隐和老李對視一眼,然後朝蘇清晚說道:“你先回屋裏修整一番。晚些時候我便送你進詭事。”
蘇清晚原本還有些擔心谷叢隐身上的傷,但是看谷叢隐好像有什麽急事便說道:“那我先去看看竹簡上補充的記錄。”
谷叢隐點點頭,然後和老李并肩朝着二樓走去。
蘇清晚等到他們的消失在樓梯上才跟着往樓上走去。
谷叢隐步履穩健,看來并無大礙。
檔案局的三樓依舊很冷清,空空蕩蕩的一整層樓裏,除了數不清的竹簡看不到一個人影。來了檔案局這麽久,檔案員裏面蘇清晚好像才見過張洹之一人。
蘇清晚緩緩的走到最後一排書架上,拿起夏夷國太子的那個竹簡。
他的手才碰到竹簡時就感覺好像觸電了一般,導致他下意識的就将手裏的竹簡扔在了地上。
蘇清晚蹲下身子,打算撿起竹簡。卻驚訝的發現竹簡的旁邊木板地上,緩緩的浮現一雙殘缺的腳印。
蘇清晚他不動聲色的往後挪了一步,然後緩緩的擡起頭打量四周,發現除了多了一雙腳印以外沒有任何異常。
蘇清晚長松了一口氣。他盯着地上的腳印,猜想難道是這裏本來就有一雙腳印,只是之前自己沒有低下頭打量過所以沒有發現?
“蘇清晚!”
谷叢隐焦急的聲音突然在三樓回蕩,蘇清晚還來不及聽出他語氣裏面的微顫便被他拽住衣領提了起來。
“你沒事吧?”谷叢隐皺着眉上下打量蘇清晚。
脖子上的衣領勒得蘇清晚有些不舒服,他掙脫了谷叢隐的束縛,說道:“沒事啊,怎麽了?”
“你沒有發現什麽異樣?”
蘇清晚回神,伸手指向地面:“有!那裏有個腳印...咦?”腳印怎麽沒了?
蘇清晚看着幹幹淨淨的地板,納悶的湊近了些,發現确實沒有腳印了。
谷叢隐瞟了一眼蘇清晚手指的方向,并未有多大的反應,他說道:“你估計是看錯了。”
蘇清晚摸摸鼻子,難道真的是自己看錯了?可是....
“局長,你怎麽上來了?”蘇清晚看向谷谷叢隐,如果剛剛三樓沒有發生什麽,他為什麽上來?
“沒事。”說完谷叢隐不等蘇清晚再說話便徑直往門口走去。
蘇清晚無語的看着他的背影,并不相信他飛速奔過來只是為了看看自己。
“算了,沒事就沒事吧。我只要能長命百歲就行。”蘇清晚無奈的撿起竹簡,慢慢翻開仔細的看了起來。
當他看到帶着太子錦去旋光之谷的雪人竟然是雪王容時,眼皮突然一跳,等到他看到那裏是雪族禁地,容在那裏要遭受剜心之痛時,他的心裏一抽。
蘇清晚慌亂的擡手按住心髒的地方,不是吧?才半天自己這心就不受自己控制了?
竹簡上的內容只補全到他邁上雪王宮殿上的臺階之時,應該是谷叢隐做了什麽,才導致後面發生的一部分事情被抹去。
蘇清晚無奈的揉了揉剛剛作亂的心髒,幸好谷叢隐有先見之明把他拉了出來,不然等到十天之後可能自己真的會像太子錦一樣一刀抹了自己。
蘇清晚在三樓呆了很久才下來,其實如果不是因為記得谷叢隐說晚些時候要送他進詭事,他還能繼續在三樓摸魚。
“哎...”蘇清晚嘆了口氣,緩緩的朝着谷叢隐的房間走去。
“小蘇!”
身後傳來老李的叫聲,蘇清晚停下腳步朝後望去。
老李微笑着朝蘇清晚走來,說道:“局長讓我告訴你,他明日再送你進詭事,你今天先好好休息。”
蘇清晚看向房門緊閉的朱喧漁舟,疑惑地問道:“局長是有什麽急事嗎?”
老李淺淺一笑,解釋道:“無事,恭榮在詭事裏出了些問題,需要局長進去幫幫忙。”
“這樣啊....”
蘇清晚記得張洹之說過,劉恭榮是檔案局裏面的老人。也難怪谷叢隐會親自去幫他。
“我那日看你路過靜心室時多看了幾眼桌上的糕點,可是喜歡?”老李突然問道。
蘇清晚有些不好意思的點點頭,他一個大男人竟然喜歡五顏六色的甜食,确實有點臉紅。
老李聞言來了興致:“那是我閑暇時自己琢磨的,你要是喜歡,我以後每天給你端些到屋裏去。”
“這...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不麻煩,好不容易來了一個喜歡吃這些小點心的,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蘇清晚發現老李說這話的時候整個人都是喜悅的,便也不再推辭:“那就多謝老李了。”
“傻孩子,這有什麽好謝的。”老李說完伸手輕拍蘇清晚肩膀。
老李在蘇清晚的眼裏,就像是一個慈祥的爺爺一般,現在被他當做晚輩一般的寵愛,其實心裏也感覺格外的滿足。
當晚老李就給蘇清晚斷了滿滿一盤糕點,黃的、綠的、白的...每一個糕點的顏色和形狀都不一樣,看得出來老李用了多少心思在這一盤糕點上。
蘇清晚端坐在桌前,緩緩的拿起一個粉色的桃花形狀的糕點,滿懷期待的咬下了一口。
“....”竟然是苦的。
蘇清晚含淚吃完,然後愣愣的看着碗裏的糕點,他有些疑惑檔案局裏的其他人不喜歡吃這些糕點的真實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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