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雪的新郎
高聳綿延的山脈之上鋪滿皚皚白雪。天空中還在下着鵝毛大雪,刺骨的冷意撲面而來,蘇清晚孤身一人跌跌撞撞的走在及膝的積雪裏。
其實不能算走了,他根本擡不動腳,用挪來形容更加合适,要不是因為不動更冷他早就癱倒在地了。
腳下傳來的咯吱咯吱聲沒有節奏,但是卻成了他這冰天雪地裏唯一的背景樂。
太冷了。
蘇清晚穿着一身深紫色窄袖短衫和黑色長褲,膝蓋上幫着繡滿金絲飛莽的護膝,腳上的長靴已經濕透,腳趾也早已凍僵沒了知覺。
他現在的動作完全是下意識的行為,下肢早就和腦子一刀兩斷了。
忽然迎面吹來一陣寒風,像是千萬根針紮進了蘇清晚的臉上,疼得他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他現在有些懷疑谷叢隐又弄錯了地點,這裏根本不像是皇家獵場,反倒像是無人區的雪山。
蘇清晚将手放在還有些溫度的脖頸旁,貪婪的汲取着自己僅剩的一點溫度,靜靜地等待寒風掠過。
誰知這寒風像是一個玩性不改的頑童,竟然圍在蘇清晚身邊打轉,将他的長發吹在空中打成了結還不停下。
蘇清晚心裏開始慌亂,雖然竹簡上記載的太子錦的死期是十一日之後,但是難保不會因為自己的出現讓他今日就死...
忽然,早就是失去了知覺的額頭突然傳來一道溫潤的觸感,像是被人用溫熱的手心輕撫了一下。
蘇清晚打了個激靈,他握緊雙手,警惕的看着圍住自己狂風,原來不知什麽時候,風有了形狀,變成了絮狀的長絲,像是起舞的紗幔。
蘇清晚抿着唇,緩緩的将手貼在腰間的佩劍上,這把長劍是太子錦的東西,劍鞘上還鑲嵌着紫色的瑪瑙,也不知道裏面的劍刃夠不夠鋒利,不過無論如何,手握長劍,讓蘇清晚心裏的緊張感消散了些。
“咯吱。”
身後傳來聲響,蘇清晚趕緊轉過身去,誰知道動作太大,竟然跌倒在雪地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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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很蓬松,堆得又厚,他一個大男子跌到裏面瞬間便被白雪掩埋。
“咯吱。”
腳步聲環繞蘇清晚的耳朵,他感覺自己好像被人包圍了,但是他看不見任何人,只能看到眼前的白雪。
他還不能死,他要長命百歲!
蘇清晚咬緊牙關,伸手在雪地裏硬撐着爬了起來,他雙膝跪地,看着依舊圍繞在自己周圍的疾風白雪,除此之外,看不見半點人影。
蘇清晚皺着眉,難道自己聽錯了?
“咯吱。”
這一聲貼緊蘇清晚的耳朵,聲音震動他的耳膜,他驚呼一聲然後伸手按住耳朵。
“是誰?你到底想做什麽?”
回應蘇清晚的是越來越刺耳的風聲。
蘇清晚無力的癱軟在雪地裏,仰頭看着頭頂飄飄落下的白雪,他的眼神空洞而迷茫。
“錦。”
突然,一道悠長低沉的聲音回蕩在蘇清晚的周圍,在空無一物的雪地上蕩開一陣陣漣漪。
蘇清晚猛地爬了起來,有救了有救了,看樣子太子錦的主線劇情開啓了!
蘇清晚為了扮演好太子錦,并未表現得太過于驚喜,而是裝模作樣抽出長劍,一副警惕的模樣,質問道:“你是何人,竟敢如此稱呼本宮!”
過了很久都沒有人回應蘇清晚,就在蘇清晚以為剛剛自己聽錯了的時候,圍在他身邊的疾風突然化作一張巨大的網将他圈在裏面。還不待他叫出聲來,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蘇清晚發現自己突然回到了2022年,而且他變得家纏萬貫,還有權有勢。就連那個一直喜歡壓榨他的上司也對他低頭做小,讓他感覺人生達到了頂峰。
突然,蘇清晚感覺自己好像被誰推下了懸崖,一種強烈的失重感傳來,驚得他嗖的一下睜開了眼睛。
這才發現,他剛剛只是美夢一場。
蘇清晚遺憾的長嘆一聲,翻了個身看向頭頂的床幔。
白色的床幔堆疊在一起,他又看了眼身上的被子和身下的床單,全部是白色的,就連自己身上的衣裳也是白色的!
他驚訝的翻身下床,目瞪口呆的看着整間屋子都是白色的。
白色的衣櫃、白色的茶桌、白色的門....
突然,門被人推開了。
蘇清晚和門口那個雪人四目相對。
來人真的是個雪人,圓滾滾的腦袋,圓滾滾的肚子,短短的腳和略顯敷衍沒有指節的手。
“哇,太子醒了!”雪人看到蘇清晚很是開心,扭頭就跑開了。
蘇清晚嘴角不由自主的抽動,他走到門口,朝外面望去,差點被外面白乎乎的一片景色晃瞎雙眼。
“這麽白,也不怕瞎?”蘇清晚嘀咕。
不遠處的回廊裏突然竄出來一個人,他滿頭白發,膚白如雪,眉毛和睫毛也是白色的。身上穿着一件純白的長袍,腰間系着白色的腰帶,整個人除了瞳孔是淺灰色,只剩下白色。
倏忽間,蘇清晚好像在那雙清淺的眸子裏面看到了片刻深藏的悲憫,驚得他頭皮一驚,再仔細看時卻發現只剩下淺淺的灰色。
“錦!”男子快速沖到蘇清晚身前站好,一雙眼睛歡喜的看着蘇清晚,語氣激動而喜悅。
蘇清晚回想竹簡上的內容,确定未曾記載過向他這般模樣的男子。但是,現在看他這幅樣子,顯然和錦是相識的。
于是他假意思索片刻,問道:“你是?”
男子聞言表情一愣,但是轉瞬又恢複正常,他輕笑一聲:“難怪錦認不出我。我是容。”
容!蘇清晚知道容。
夏夷國是一個很奇妙的國度,這裏人妖精靈三族共存。
其中精靈族人生性良善,樣貌生的靈動。所以很多時候,那些有權勢的人族和有道行的妖族都會将未成年的精靈族擄去養在府裏,就當是賞心悅目的裝飾一般。
而精靈一族,在未成年之前都無法獲得靈力,所以一般情況下都是被養在家中以免遭受意外。
有一日錦去酒樓中喝酒時恰巧碰到有人在賣精靈。
那是一個未成年的女精靈,生的格外美麗。一雙淺灰色的眼眸閃着恐懼的光,全身的毛發都是雪白色。她被關在一個黑鐵做成的籠子裏,有一種破碎的凄美感。
太子錦那日剛好心情不錯,便買下了她。但是他卻沒有豢養精靈的癖好,便讓下人将容放回了家。
可是,竹簡裏面明明說了容是個女子啊?
“你為何變成了男子的模樣?”蘇清晚問道。
容微笑到:“雪族人在成年後會再次分化性別,我降生時是女孩,之後成了男子。”
原來是這樣,蘇清晚看着面前俊美又妖異的男子,感嘆道:“不愧是精靈族。”長得真好看。
容聞言面露疑惑,他擡眼看向蘇清晚,有些試探的問道:“錦此話何意?”
蘇清晚收斂了一下眼睛裏面的癡态,端着架子說:“此前只聽聞精靈族人皆是仙人之姿,今日得見,果然傳言不假。”
蘇清晚說的真誠,容聽完眼睫微顫,垂下眼睑嗫嚅:“是嗎...”
蘇清晚看到容這幅似在意中人面前羞怯的樣子,心裏雖有猜測,但是卻只當不知。只是語氣如常的問道:“我為什麽會在這裏?是你救了我嗎?”
容的肩膀無故的往下一沉,沉默了很久都沒有回答蘇清晚的問題。
就在這時,剛剛那個雪人跑來了。他的五官不太清晰,但是蘇清晚卻能感覺到他的神情是喜悅的。他走到容的身後,說道:“王,我們都準備好了!”
容點點頭,他依舊沒有回答蘇清晚的問題,只是用那雙清澈如琉璃的灰色眼瞳凝視着蘇清晚:“錦,我想帶你去個地方,你願意去嗎?”
你願意去嗎?短短五個字,蘇清晚竟然聽出了忐忑與期待的情愫。
蘇清晚的視線轉到雪人身上,看見他也正看着自己,一條弧度不甚明顯的嘴咧着,像是在微笑。
蘇清晚回望進容的視線,點點頭:“好。”
容一直緊繃的臉瞬間笑了起來,他緩緩伸手扯住蘇清晚的衣袖,一時間蘇清晚竟然分辨不出是他的手白還是衣裳更白。
容帶着蘇清晚來帶了一條蜿蜒的回廊上,回廊的兩側豎着大大小小的冰雕,有雄鷹、麋鹿、還有騰飛的巨龍與盤旋鳳凰。每一個冰雕的工藝都格外精致,蘇清晚能看到上面一根一根的羽毛。
穿過回廊,是一塊巨大的冰面。
冰面上空無一人,但是卻點着上百個冰燈籠,燈籠裏面點着發藍光的燭火,竟然融化不了冰。
冰燈籠在冰面上随意飄動,像是白色宣紙上潑灑的藍色墨水,讓周圍的純白也顯得沒有那麽刺眼了。
容牽着蘇清晚走到冰面中心才放開他。他伸手扶住蘇清晚的肩膀,與他四目相對。
“錦,是我将你強行帶到了雪宮。”容說完便垂下了眼睛,不敢看蘇清晚的眼睛。
“為什麽”蘇清晚問。
“你要成婚了。”
蘇清晚驚訝的發現容在說這幾個字時語氣裏面竟然有難過和不甘,于是他心中的猜測越來越趨向于對事實的肯定。
“誰都會成婚。”
蘇清晚的語氣很疏離,帶着些不近人情的冷淡。他在盡量讓自己回答的語氣貼近太子錦的人設,免得讓結局出現偏差。竹簡上有記錄,太子錦為人冷漠,心思深沉,是個絕對的利己主義者。
就像當初他之所以救下容也不過是因為他需要在夏夷國的子民面前樹立宅心仁厚的象形罷了。
“可是...”容說着禁了聲,他擡起眼看着蘇清晚的眉眼,像是在極力隐忍着情緒,咽了咽嗓子說道:“我不想錦和別人成婚。”
蘇清晚:“.....”
蘇清晚沉默着斟酌自己要做出什麽反應才算恰當,雖然谷叢隐說在詭事裏面不用刻意迎合太子錦的行為,但是他還是想要謹慎一些。
蘇清晚記得太子錦從小到大喜歡的都是女子,從未對男子生出半點迤逦之想!蘇清晚眼珠一轉,假裝冷漠的一把推開容放在肩膀上的雙手:“放肆。我乃夏夷國太子,我的婚姻大事,豈是你能妄議的?”
容聞言往後退了兩步才穩住身形,他擡手想要觸摸蘇清晚但是卻又垂下了手,他低嘆一聲:“是我逾越了。”說完他便轉過了身,背對蘇清晚。
“送我回宮。”蘇清晚看着容的背影,等着看他會如何拒絕自己。
果然,容聞言肩膀一顫,他轉身看着蘇清晚,臉上有了莫名的堅定。他看着蘇清晚,鄭重的說:“我不會放你走。是你先亂了我的心神,怎麽可以當做無事發生?”
蘇清晚很想開導容,救下他是太子錦的随手之舉,而且救他的目的也并不存粹。但是他現在就是太子錦,沒有辦法說太多。
“我何曾亂你心神?你既是雪族的王,應該知道擄走人族太子會有什麽後果。”
“我知。我只求十天,如果十天之後你還執意離開,我便放你走。”
蘇清晚冷哼一聲:“我便給你十天。”多的時間竹簡也沒給,蘇清晚更沒法給。
容聞言一直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了些,他往前走了一步離蘇清晚近了一些。
蘇清晚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從懷裏拿出一個類似于現代的眼鏡的東西,鏡框是純白的玄玉做的,蘇清晚能看到上面流轉的光輝,是塊好玉。
“這個琉璃鏡可以讓你看見不一樣的顏色,我知道你是看慣了多姿多彩的世界的。”容說完便将琉璃鏡放在了蘇清晚的手心。
蘇清晚拿起琉璃鏡仔細打量,發現鏡框上面原來雕刻着繁雜的紋路,像是雲又像是海浪。
蘇清晚将琉璃鏡戴上才理解容說的不一樣的顏色是什麽意思。
透過琉璃鏡看到的世界是五顏六色的,紅磚綠瓦、綠樹紅花...原本純白的世界瞬間擁有了豐富的世界,就連回廊兩邊的冰雕都染了色彩。
金色的飛龍伴着火紅的鳳凰,好一副龍鳳呈祥的美景。
“錦,可喜歡?”容小心翼翼的看着蘇清晚的反應,忐忑又緊張。
蘇清晚看向容,雖然周圍的景色已經多彩,但是他依舊是滿身雪白。一雙灰色的瞳孔裏,倒影着蘇清晚的臉。
“尚可。”蘇清晚的語氣如常,沒有感動,并不為容的所作所為動容。
容也不計較蘇清晚的态度,他擡手在空中拍了幾下,便看到無數的雪人從空地周圍湧了進來,他們圓滾滾的身體在空地上起舞,憨态可掬。
突然,一個雪人普通一聲摔倒在地上化作一地白雪。蘇清晚驚呼一聲,想要過去看看情況如何。
容卻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錦,你看。”容伸手指向那個摔碎的雪人。
五顏六色的熒光從雪人身上騰飛,化作漫天的星光飄散在空中。地上殘缺的雪人也化作了一株往上攀援的藤蔓,上面長滿五顏六色的花,花上點綴着閃閃的微光。
原先的那些冰燈籠發出清脆悅耳的叮咚聲,節奏輕快而緊湊,讓人感覺得心情也舒暢了許多。
緊接着,那些在空地上起舞的雪人忽然化作蹁跹的蝴蝶,在蘇清晚和容的周圍起舞,蘇清晚隐約之間還問道一股淡淡的花香,有荷花的清雅也有桂花的悠長。
一時之間,廣闊的空地上,蝴蝶飛舞,星光閃耀。
蘇清晚和容一身白衣,并肩而立。
蘇清晚伸出手,一直五彩斑斓的蝴蝶緩緩的栖息在他的指尖。蝴蝶的翅膀上漏着一股淡藍色的微光,似夢似幻。
蘇清晚一直很喜歡多彩的世界,但是這是他第一次這麽真切的感受的世界能夠如此多彩。
他心裏很感動容的所作所為,可是太子錦卻不能感動,因為竹簡上記錄,錦的生母便是在一個燈火輝煌、熱鬧非常的夜晚去世的,從此之後他便格外厭惡這些熱鬧的場景。
蘇清晚貪婪的看着圍繞在自己周圍的五彩蝴蝶和微光,過了半晌他閉上眼睛,冷漠的說:“我母後去世那晚,也是這般的熱鬧。”
容的心髒驟然收緊,他趕忙擡手一揮,眼前的景色瞬間消散,只剩下他與蘇清晚兩人立于冰面。容的喉嚨幹澀,他愧疚的說道:“錦,我...”
蘇清晚并未等他說完便轉身離開了冰面,要他違心的斥責容,他确實做不到,稍微甩點臉色就夠了。
容愣神的看着蘇清晚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眼看着他的背影就要消失在轉角,他連忙追了上去。
“錦!”
蘇清晚任由容在身後呼喊,并未停下腳步,如今周遭的景象已經有了顏色。
“你別追了,找個人帶我四處走走。”蘇清晚說的很理所應當,太子錦是舊居上位的人,應該習慣了發號施令。
容聞言停下了腳步,伸手在空中虛抓一手,一個雪人便出現在了眼前。
容随即搖身化作一縷白光進入雪人的體內。雪人立刻有了生機,朝着蘇清晚離開的方向飛奔而去。
蘇清晚還沒走多久便看到身邊憑空出現了一個雪人,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他帶了琉璃鏡的原因,他竟然可以看到雪人的心口處有一些粉色,像是心髒。
“你們的王讓你來的?”蘇清晚問道。
“回太子,王吩咐奴好好伺候太子。”雪人回答的恭恭敬敬,不甚清晰的五官看上去有些怪異。
蘇清晚停下腳步仔細打量他的頭,蘇清晚小時候也做過雪人,那時候他會用胡蘿蔔或者其他的東西給雪人裝扮上眉眼,現在眼前這個雪人,眉眼都是一條溝壑,看得出來做這個雪人的人有多敷衍。
“我如果給你身上添點東西,你會受到影響嗎?”蘇清晚害怕會因為自己的行為導致這雪人化成一灘雪水。
雪人愣了一下,然後搖搖頭:“太子想做什麽都可以,奴沒事。”
蘇清晚聞言來了興致,他伸手一把握住雪人的胳膊:“那你帶我去找些女子用得胭脂水粉。”
雪人好像猜到了蘇清晚的意圖,恭敬的将他引到一處宮殿門口。
“這是王宮的庫房,裏面應該會有太子想要的東西。”
蘇清晚看着眼前金碧輝煌,大門緊閉的宮殿,擺了擺手:“庫房裏面珍寶衆多,我進去不合适,算了。”
雪人看蘇清晚想要離去,連忙說道:“無礙,太子是王的摯友,而且如今有奴陪着太子,不會有人責怪。”
蘇清晚看着雪人潦草的五官,略一思索便擡腿往庫房走去。
庫房裏面的寶貝确實很多,全部秩序井然的擺放在冰架子上,冰架差不多都擺滿了整個宮殿。
“竟然沒有人把守?”按理來說這種地方不是應該有重兵把守的嗎?
“王吩咐過,太子想去的地方,不可阻攔。”
蘇清晚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容這幅樣子讓他想起了之前看的電視劇裏面的霸道君王如何寵愛寵妃的招式。
“太子,請随我來。奴知道胭脂水粉在何處。”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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