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東晉風流
兩人不過說了幾句話的功夫,陶府的異像漸起。
原本陶宥的屋子裏面未燃起的燭火莫名的燃了起來,屋檐下的那些紅燈籠也一一亮起,将整個院子照的燈火通明。
要說最詭異的,還是不知從何時開始響起的唢吶和擊鼓聲,節奏雖然歡快緊湊,但是蘇清晚總感覺裏面有一股悲涼感。
“母親!”陶宥的臉色一變,趕忙往大門緊閉的偏廳跑去。
陶宥緊張的推開緊閉的屋門,眼前的景象讓他心裏一驚,屋裏也變了。
原本雅致大氣的屋子,竟然變成了一件裝修華麗的婚房!
裏面挂滿大紅的帷幔,桌椅上貼着精致的紅色剪紙。桌子上還擺放着小孩胳膊般粗的鴛鴦蠟燭,端的是一副喜氣洋洋的布置。
蘇清晚看到這幅景象和陶宥呆愣的神情,準備踏進屋子的腳收了回來,只是站在門邊細細的打量裏面的一切。
“郎君,你看,地上有一個人影。”
蘇清晚說的人影是內屋裏面倒影到外室被燭光拉的老長的影子,只能看到上半身,另一半被大紅的帷幔擋住了。
看影子頭頂上繁複的裝飾,應該是個女子。
陶宥聞言回了神,他只看了一眼便大步朝裏面走去。
蘇清晚也只能跟了上去。
才一踏進屋子,蘇清晚便聞道一股格外黏膩的香味,像是他之前在學校的時候,班裏的女生使用過的劣質香水,很刺鼻也很濃郁。
确實是一個女子,她正背對着兩人站在鋪滿大紅色被褥的床榻前,一身大紅的婚服上面繡滿金絲鳳凰,頭戴金钰點翠鳳冠。
她的雙手垂在身側,指甲修剪的圓潤整齊,上面還染了紅色丹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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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陶宥看着女子的背影沉聲問道。
女子好像沒有聽到一般,依舊筆直的站在床邊。
蘇清晚看着女子的背影,突然注意到她漏在外面的脖子上面有一小塊猩紅。
就像是被剝了皮的血肉!
蘇清晚心裏猛地一驚,他一把扯住陶宥的衣袖,低聲說:“郎君,我們先走,這裏不對勁。”
陶宥自然知道這裏不對勁,但是他的母親原先在這間屋子,他必須先弄清楚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以及他的母親去了哪裏。
“你先出去。”陶宥将蘇清晚的手從自己的衣裳上扯下來,然後往前垮了一步,打算走到女子身前看清楚她的模樣。
就在這時,原本一動不動的女子猛地轉身,伴随着一聲尖銳的叫聲,一大群烏鴉從她體內飛出,撲騰的往蘇清晚和陶宥身上撞。
迎面而來的烏鴉大的出奇,尖銳的鳥喙上面還殘留着星星點點沾滿血跡的碎肉。
蘇清晚趕緊一把拽住陶宥往旁邊的衣櫃裏面鑽進去,幸好身體的原主是個屠夫,手上的力氣足夠大,兩人才能夠及時的躲開。
等到烏鴉飛盡,蘇清晚和陶宥才敢走出櫃子。
原本女子所站的地方只剩下一件婚服,上滿沾滿了殘留的血肉和浸滿粘液的頭發。
“烏鴉竟然不是吃素的。”蘇清晚嘀咕着往後退了一步,剛剛那群烏鴉猛地飛出來,真夠吓人的。
“你們為何還在這裏?”突然,一個身穿青衣的女子走進來了。“吉時就快到了,快些去樓裏等着。”她緊接着往前走了幾步,看到地上的婚服,一臉平靜的說道:“她又調皮了。”說完便跨過婚服,越過蘇清晚和陶宥往外走去。
蘇清晚和陶宥對視一眼,都弄不清楚這又是弄得哪一出。
“還不走?”女子停下腳步,轉頭盯着兩人,臉上突然浮現詭異的青光。
蘇清晚看她變得這麽邪門,伸手将陶宥往前一推:“這就來。”再不去只怕自己就要滿臉青光了。
女子聞言臉色出現了笑意,滿意的點點頭繼續往外走去。
“你就不怕羊入虎穴?”陶宥嘀咕一聲。
“什麽?”女子又停了下來,面無表情的看着陶宥。
蘇清晚嘿嘿一笑:“無事。”
女子又滿意的笑了笑,繼續往前走去。
“郎君,如果我們不去,只怕出不了這麽屋子的門。”蘇清晚低聲說道。
陶宥冷哼一聲,示意自己聽到了。
蘇清晚和陶宥一踏出房間便感覺到了不對勁,周圍的環境又變了。
一條青石小道往前延伸,小道旁邊每隔三尺左右的距離便高挂一個紅燈籠,上面寫着一個大大的囍字,再往旁邊去便是看不清的濃霧,青衣女子的身姿妙曼,走在小道上輕飄飄的,要不是她腳踏實地,蘇清晚便要以為她在飄。
就在這個筆直的小道上走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小道的盡頭突然變得亮堂熱鬧了起來。借着光,蘇清晚往小道旁邊瞟了一眼,這一看,吓得他手微微發顫,原來,隐藏在濃霧裏面的是一個個小小的小土包,每個小土包前面都站着一個穿着紅色長袍,面目慘白的,嘴唇紅豔,雙眼只剩黑洞的“人”。
“郎君,你看看旁邊。”蘇清晚壓着嗓子小聲說道。
陶宥本就緊張,被蘇清晚這麽一說,腳步便停了下來:“怎麽了?”
發覺到前面的女子好像注意到他們的動靜了,蘇清晚把陶宥往前面一推:“沒事,快走。”
青衣女子的臉微微往旁邊一轉,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意:“耽誤了良辰吉時,你們可擔待不起。”
蘇清晚裝作驚恐的往前小跑兩步:“不敢。”
算了,陶宥不知道旁邊有什麽也好,免得吓到他。
陶宥看蘇清晚這幅點頭哈腰的模樣,不免得嗤之以鼻,他從出生起就沒有這麽卑躬屈膝過,沒有半點文人的風骨。
也對,這柳氏三郎就是個殺豬的,要什麽風骨。
“到了。”青衣女子停下腳步,看着面前燈火輝煌的高樓說道。
蘇清晚擡頭打量面前的高樓,不禁感嘆果然不是人能弄出來的東西,繁雜而詭異的構造,是蘇清晚之前從來沒有見過的古代建築的樣式。
高樓之所以稱之為高,是因為擡頭看不見頂。但是目之所及之處,雕欄畫棟,金碧輝煌。
燈影綽約中能看到每一層的回廊上都擠滿了人,每個人的臉上都模糊不清,但是依舊讓蘇清晚覺得他們的表情都是喜氣洋洋,春風得意。
高樓門前有數十層的臺階,每踏上一層臺階,耳邊的歡呼聲便越清晰。
“是白玉做的。”陶宥低頭看着腳下的臺階,說道。
“這麽財大氣粗。”蘇清晚仔細看着腳下的臺階,踩下的每一步都變得小心了起來。
走完臺階,一入門便是一尊純金的饕餮巨像,雖然蘇清晚感覺這尊巨獸長得及其醜陋,但是這閃瞎眼的金色,讓他覺得饕餮再醜一點也沒事。
大堂裏面裝扮的很熱鬧,紅燈籠、吉祥喜慶的貼紙還有精致富麗的各式各樣的奇珍異寶擺放在各種小角落,确保樓裏的每個人擡眼看去,都是喜慶的紅色和富貴的金色。
有些俗氣還透着一股子奢靡的鋪張,就像是要将所有的寶藏財富都擺在這座望不到頂的高樓裏。
“端澤侄兒。”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悅耳如黃鹂。
蘇清晚擡頭朝樓上看去,一個身穿黃色紗衣的無臉女子正朝着身旁的陶宥招手。
她的臉上像是被人用毛筆畫上了幾筆,只剩下一片淩亂的黑色。
不過,這并不妨礙陶宥認出她是誰。
“姨母...”陶宥出了神,他看着樓上的女子,大聲叫到:“侄兒在此!”
“我的好侄兒!”陳姨母伸手對着陶宥嗔怪的一點,然後便消失在原地。
陶宥瞬間回神,他渾身一抖然後驚恐的看着蘇清晚:“我剛剛好像看到姨母了。”
蘇清晚伸手指了指剛剛陳姨母所在的地方,好意提醒:“她剛剛就在那裏。”
“這裏究竟是哪裏...”陶宥看着蘇清晚手指的方向說道。
“我懷疑是那些人的老巢。”
“你的意思是,那些被陶家殘害之人的鬼魂安置之所?”
不就是鬼屋嘛,蘇清晚聽他說的含蓄,也沒有多說什麽,只是點點頭:“應該是。”
“那他們将我們帶到這裏做什麽?”
“你忘了嗎?當然是參加婚宴啊。”
蘇清晚話音剛落,樓外便響起了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和唢吶聲。裏面還夾雜着幾聲高呼,好像是:“吉時到,新人來咯!”
“出去看看?”蘇清晚問身旁的陶宥。
陶宥略一思索後點頭:“走!”
來都來了,知道的越多越能脫身。
蘇清晚和陶宥并肩朝門口走去,遠遠的便看到剛剛他們路過的青石小道變得寬闊了很多。
路上的燈籠個個無風自搖,濃霧散去了很多,蘇清晚原先看到的那些“人”依舊站在土包前,不過他們都開始手舞足蹈起來,動作詭異而淩亂,每一個關節都能轉動到不自然的角度。
“他們一直在路旁?”陶宥看着那些“人”,愣愣的問道。
蘇清晚點點頭。
忽然,青石道上緩緩的出現了人影。
空中也開始飄落紅色的花瓣,依着夜色,有些凄美。
等到來人走的近了些,蘇清晚才發覺他們并不是真人,而是紙人,他們的關節僵硬,五官畫的很敷衍,臉上一邊一團紅色的朱砂,一雙眼睛只用墨水随意一點。有些紙人的五官還挪了位,顯得恐怖異常。
隊伍的後面有兩頂轎子,看樣子也是紙糊的,雖然是喜慶的紅色,但是轎檐上面卻挂着兩個白燈籠,顯得有些晦氣。
雖然,這裏所有的一切都很晦氣。
“迎新人!”原先那個青衣女子突然走到紙人前面,對着高樓裏面的衆人揮手示意。
唢吶聲越來越急促,夾雜着點點鼓聲,讓蘇清晚的心裏竟然有些異樣的興奮感。
蘇清晚警覺到自己的異樣,趕緊将寂空留給自己的佛珠拿出來攥在手心,這佛珠也确實神奇,他心裏異樣興奮感立刻消失,只剩下身處險境的緊張。
青衣女子話音一落,紙人便立刻朝兩邊退去,只剩下兩頂轎子兀自飄在空中。
“下轎!”
青衣女子高喝一聲,轎子随即化作一地黑灰,兩個身穿紅色婚服,頭蓋紅蓋頭的女子突然從轎子裏面跌了出來。
她們兩人身量苗條,腹部都微微隆起。
竟然是兩個孕婦!
随着兩個孕婦的出現,高樓裏面的人全部沸騰了。每個人都是一副滿懷欣喜的模樣,好像他們當真在慶祝一場盛大的婚禮。
蘇清晚仰頭朝樓上看去,看到每一層的扶欄上面都靠滿了人。他們都沒有面容,臉上全部是淩亂的黑色,和陳姨母一模一樣。
陶家的血債竟然有這麽多?
“竟然是兩個身懷六甲的女子,不過,我總感覺她們有些熟悉。”陶宥突然湊到蘇清晚耳邊低聲說道。
蘇清晚聞言心裏突然有一個想法,陶府有身孕的恰好有兩個,而陶宥對眼前的人感覺熟悉,難道這兩個人是陶家二爺和陶家三爺的夫人?
如果當真如此,那麽陶家的其他人是不是也在這裏?
“請新人入樓!”
青衣女子引着身穿婚服的兩人朝着樓裏走去,趁着她們路過自己時,蘇清晚不留痕跡的看了眼她漏在外面的肌膚,還是正常的血色。
“郎君,如果她們當真是你的熟人,你會如何?”蘇清晚趁着樓裏的人注意力都在那兩個孕婦身上時悄聲問陶宥。
陶宥聞言身體有短暫的僵硬,他低不可聞的說:“我無能為力。”
蘇清晚剛想說話,身邊突然擠進來一個戴着兜帽的男子,他整張臉被黑布裹住,只有一雙眼睛漏在外面。
他一把抓住蘇清晚的手腕然後拽着他往牆角邊走去。
“寂空大師?”蘇清晚看到那雙眼睛便認出了他,沒有誰還會有那麽一雙複雜的眼睛,波瀾不驚但是卻又深藏悲憫。
直到将兩人的身影隐在暗處寂空才放開蘇清晚,他冷漠的看着他,過了很久才到:“你不該随他來。”寂空看來是真的很生氣,敬語也沒用了。
“我不得不來,那青衣女鬼很可怕的。”蘇清晚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無辜些,不過他确實不得不來,他要知道陶氏一族到底經歷了什麽,所以明知是龍潭虎穴他也不得不闖。
“你知道這裏是哪裏嗎?”
“厲鬼的老巢?”
“你知道還敢來?”寂空的語氣帶了怒氣,眼神也變得淩厲。“你現在随我出去。”寂空說着便想拉着蘇清晚離開。
蘇清晚知道如果寂空願意,完全有辦法帶自己走,可是現在已經知道那兩個孕婦可能就是陶府的人,那麽這裏一定會發生些什麽,他怎麽可能走?
“我不會出去的。”
“你!”寂空看着蘇清晚,冷哼一聲:“柳三郎,你如果非要留在這裏,那便好好看看這裏到底是什麽樣子!”
蘇清晚聞言趕忙往後退了一步:“不必!”這裏原本的樣子用腳都能想到有多可怕,他情願一直蒙在障眼法裏面。
“怕了?”寂空微微靠近蘇清晚:“怕了就跟我走。”
蘇清晚眼珠一轉,他拉住寂空的衣袖嘿嘿一笑:“寂空大師,你這麽在意我?”
寂空瞟了一眼抓住自己衣袖的粗糙手指,稍微側過身子,又端起了那副高僧的樣子,冷漠的說道:“貧道乃是出家人,以慈悲為懷,不忍見到無辜之人遭受無妄之災罷了。”
蘇清晚撇着嘴說:“要是你真的以慈悲為懷,為何不救陶宥,他也是無辜的。”
“他和你說的?”寂空嘲諷的冷笑一聲:“賊喊捉賊。”
蘇清晚驚訝的看着寂空:“你什麽意思?”
“陶府沒有一個幹淨的。”寂空說完便将以衣袖從蘇清晚的手中抽出。“你既然不願意走,我便陪你親眼看看,他到底無不無辜。”
說完寂空伸手從衣袖裏拿出一塊面餅遞到蘇清晚懷裏,順帶着還有一個水壺。
“給我的?”蘇清晚問道。
“吃了。”寂空說完便背過身去盯着大堂裏的人,不再言語。
蘇清晚确實感覺到了饑餓,于是也沒拒絕,直接幾口将面餅吃了個幹淨。
“一拜天地!”青衣女子一聲高呼,整座樓又開始了高呼,樓上樓下的人都激動得手舞足蹈。
“他們為什麽這麽興奮?”蘇清晚湊到寂空跟前問道。
寂空垂眼瞟了他一眼,說道:“因為他們即将得償所願。”
“你知道他們要做什麽?”
“你不知道?”寂空盯着蘇清晚的眼睛,好看能看透蘇清晚的心。
蘇清晚避開視線,清了清嗓子:“我怎麽可能知道。”他本來就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話他早就把檔案補全了。
“他們要血債血償。”
等到蘇清晚和寂空回到陶宥身邊時他才回過神來,不過他應該是沒有認出寂空,只是很疑惑的上下打量了寂空很久。
“是我的一個得道好友,叫阿空。”蘇清晚看着他疑惑的臉,替他解了惑。
陶宥點點頭:“原來是你的朋友。”
陶宥并未追問為什麽寂空的朋友會出現在這裏,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站在大堂裏對拜的兩個新娘身上。
蘇清晚也松了口氣,免去了再去找補一些圓謊的借口。
“二拜高堂!”青衣女子說完便看到有兩個無臉的人扶着一男一女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
“父親!母親!”陶宥看着那兩人驚呼出聲。
蘇清晚看過去,當真是陶然和陳夫人。
他們兩個身穿錦衣,臉上塗滿□□,嘴上卻畫着紅唇,眼睛無神的看着前方,像是兩個傀儡一樣。
“先別過去。”蘇清晚看出陶宥想要往人前沖的意圖,一把拉住了他。
陶宥可能也反應過來了剛剛自己的沖動,順勢收了想要往外沖的心,他抿着唇點點頭,示意他已經冷靜下來了。
寂空看着蘇清晚剛剛的舉動,貼到蘇清晚耳邊低聲說道:“你在救他。”
蘇清晚心裏一驚,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做了什麽。震驚讓蘇清晚沒有意識到寂空的這句話說的過于理所當然,好像早就知道蘇清晚此舉的不妥之處。
如果他剛剛沒有拉住陶宥,他是不是已經沖出去了?可是因為自己舉動,他好端端的站在自己身邊。
耳邊突然想起谷叢隐警告自己不可改變已經記載在竹簡上的事實一事,蘇清晚的心裏不由得慌亂起來,他不該在陪在陶宥身邊,要是因為剛剛的一時腦熱改變了最後的結局,讓陶宥活了下來,死的就是他自己了。
“我們換個地方。”蘇清晚說道。
寂空點點頭,然後他們兩人趁着陶宥不注意的時候走到了人群的另一邊,和他恰好處于視線的盲區。
“你就這麽扔下他?”寂空看着身前的蘇清晚,問道。
“我在他身邊也不能改變什麽。”
“可是你剛剛救了他。”
“結局還未定,我這不算救他。而且,我相信你。”相信你說的陶府沒有一個幹淨的人。
寂空聞言輕笑一聲:“出家人不打诳語,你本來就該信我。”
蘇清晚總感覺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裏有幾分得意。但是擡眼看他,卻發現他神色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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