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東晉風流
蘇清晚從秋水長天出來便看到走廊盡頭有個與自己相同打扮的男子朝這邊走來。
他看上去很年輕,但是鬓角的頭發已經斑白,他看到自己時并沒有很驚訝,顯然是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存在。
“你好,我是新來的檔案員蘇清晚。”蘇清晚搶先一步開了口,滿臉微笑的朝他走去。
男子臉上也露出親切的微笑,他走到蘇清晚面前停下腳步,笑着說道:“我叫張洹之,老李已經向我們介紹過你了。”
“洹之大哥是來找局長嗎?”蘇清晚套上了近乎,直接叫上了哥。
張洹之顯然有些不好意思,他尴尬的擺了擺手:“你叫我洹之便可,檔案員裏面除了劉恭榮劉大哥,其他的人你叫他們名字就行,不用那麽見外。”
蘇清晚聞言,嘿嘿一笑湊到張洹之身邊,低聲問道:“洹之,你也知道我是新人,等會就要進詭事了,你能不能給我傳授點經驗?”
蘇清晚突然貼的這麽近,張洹之有些無所适從,但是看到他那張希冀的臉,又不好意思拒絕,便點點頭:“好,你在這裏等等我,我先去和局長談點事,很快便出來。”
“好嘞!”蘇清晚笑着退後一步,示意他先去找谷叢隐。
張洹之快步朝着秋水長天走去,蘇清晚也聽話,真就在原地一動不動的等了起來。
可惜,眼看着到了要去找谷叢隐的時間張洹之也沒有從秋水長天裏面出來。
“小蘇?你怎麽還在這裏?”老李隔得老遠就看到蘇清晚一個人站在走廊上抓耳撓腮。
蘇清晚長嘆一口氣朝着老李走去:“我在等洹之呢。”
“洹之?他回來了?”
“哈?”
老李看出蘇清晚的疑惑,便解釋道:“按理來說他現在應該在詭事裏面才是。”老李突然想到了什麽,伸手拍了拍蘇清晚的肩膀:“別等了,快些收拾收拾準備進詭事吧,錯了時辰可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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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清晚想着時間确實不早了,張洹之應該是有什麽事情耽擱了所有沒出來,便點點頭:“好,我去收拾一下然後找局長。”
“嗯。”
老李目送蘇清晚進了屋子,然後走到秋水長天前敲了敲門:“小蘇馬上就要過來了。”
“知道了。”谷叢隐的聲音冷冷清清的。
緊接着,張洹之便從屋裏出來了。他朝着老李微微颔首然後與他并肩快速朝着走廊盡頭走去。
老李和張洹之的背影剛剛消失在走廊上,手拿竹簡的蘇清晚便推門而出,完美演繹了什麽叫做恰好錯過。
蘇清晚原想着去到秋水長天便能看到張洹之,然後問問他是什麽情況,誰知道推開門只看到谷叢隐慵懶的靠在軟塌上端詳着自己。
此刻的谷叢隐,透露着一股讓蘇清晚不那麽有壓力的氣場。
“局長好,我看時間差不多就過來了。”蘇清晚關好門朝谷叢隐走去,聲音恭恭敬敬的。
“竹簡帶來了?”
“帶來了。”蘇清晚将竹簡遞到谷叢隐面前。
谷叢隐起身接過竹簡,然後将竹簡打開放在方桌上。
随後他拿起筆在紙上快速寫上蘇清晚進入詭事裏的時間、地點、身份:公元331年八月十三,東晉年間,廬江郡舒縣桐鄉的屠夫柳氏屋內、柳氏。
“竹簡中對柳氏的記載不多,你入了詭事便是柳氏。到時候你要記得在中秋那天送十斤豬肉到距離屠夫家兩個街口的鄉紳陶氏屋裏去,這是竹簡上記錄在案的,絕對不能錯,聽懂了嗎?”最後四個字,谷叢隐語氣加重,給了蘇清晚十足的壓迫感。
“那柳氏有老婆孩子嗎,我會不會穿幫?”蘇清晚問道。
“柳氏都不在了,他的家人還會在嗎?”谷叢隐冷冷的瞥了蘇清晚一眼,好像在嘲諷他為什麽可以問出這麽幼稚的問題。
被批評了的蘇清晚見狀埋下了腦袋,弓着腰一副乖巧聽訓的樣子,但是他低垂的眼睛裏卻是不滿的。
他自覺得第一次接觸詭事,問出這樣的問題完全情有可原,是谷叢隐太嚴格了,
谷叢隐并不知道蘇清晚心中所想,只看到他颔首低眉,一副虛心求教的模樣便繼續說道:“你要做的就是趁着送肉的機會留在陶氏院裏,親身經歷這七天陶氏屋裏發生的所有。一定要切記,不可改變既定的事實。”
“好的。”蘇清晚記得竹簡上記載的是陶氏一族滿門慘死,無一幸免。
“記得就好。”
谷叢隐看着紙上的字跡,沉默的半晌突然淺嘆一口氣低聲說:“一定要切記,遵守規矩。”
蘇清晚看谷叢隐好像确實有幾分關心自己,便說道:“局長不用擔心,我沒死之前也有過幾年的工作經驗,知道如何完成任務。”說完蘇清晚還昂首挺胸的拍了拍胸脯,一副自信滿滿的模樣。
其實蘇清晚還是怕的,但是都已經箭在弦上了,還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樣也太丢臉了,還不如大方點,就算是死,他也要做一個慷慨赴死的英雄!他蘇清晚絕對不做懦夫!
谷叢隐看他這幅樣子,忍不住嗤笑一聲:“好,我相信你。”語氣帶着些安撫的意味,顯得格外溫柔。
“時間到了,走吧。”
谷叢隐起身拿起那張紙走到茶桌前,他端過一杯冷茶然後從抽屜裏拿出一盒火柴。
嗤的一聲,火柴劃過擦火皮發出沙啞的聲音,昏黃而閃爍的火光在谷叢隐臉上打下模糊的陰影。
谷叢隐用火柴将紙點燃,燒過的灰燼盡數落在了冷茶裏。
“喝下它,你便是屠夫柳氏三郎。”
蘇清晚也很幹脆,直接伸手端起茶杯,一口将冷茶喝盡。
“啪——”
水杯砸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蘇清晚的身體也應聲而倒,谷叢隐趕忙伸手将他抱在懷裏。
“去吧,總歸是要去的。”
東晉年間,社會依舊動蕩不安。貧苦的勞動者們,為了得到精神上的解脫,開始信仰統治者們所宣揚的佛教。
信奉所謂的今生來世,因果循環。
桐鄉雖然只是一個小地方,寺廟卻有四座,街口西邊一條淌過整個街道的小河邊上就有兩座寺廟。
一座叫普濟寺、一座叫觀音廟。普濟寺渡遭受苦難之人,觀音廟圓心有期盼之人的求子之夢。
今日夜裏,無風無雨無星,一輪圓月高懸在頭頂,月色傾瀉而下,将整個桐鄉都顯得格外神秘。
忽然,不知從哪裏竄出來一個人影,他手提一盞燈籠站在普濟寺前,昏黃的燈籠将他胸前的衣裳照的清晰,粗布短褂上沾滿大片的黑色污穢,還泛着令人作嘔的油光。
自下而上的微光,在他臉上布下的光影有些可怕,顯得他五官格外凸出,特別是眼眶,好像黑漆漆的兩個洞一樣,看不見一點眼瞳。
是個男人,看樣子也不算是個多講究的男人。肩膀很寬,胳膊也很粗,一看就是常做體力活的主,底盤看上去很穩當。
“阿嚏—”男人猛地打了個噴嚏,他擡手抹了抹鼻子,低聲呢喃:“這就過來了?”
此人正是蘇清晚,現在應該稱呼為屠夫柳氏三郎。
明明說好了他進入詭事的地點是那個柳氏三郎的院子裏,現在他卻莫名其妙的手提一盞燈籠站在這詭異的寺廟前面。
蘇清晚有些慌張,特別是突然聽到身後響起撲通一聲,像是什麽東西掉入了水裏。
無論怎麽看都不是什麽祥瑞之兆。
“施主半夜至此,可是有什麽不解之惑?”
一個身穿袈裟法衣的年輕和尚站在普濟寺大門前臺階之上,看着呆愣的站在暗處的蘇清晚,溫聲問道。
他背光而立,頭頂的燈籠像是佛光普照,将他的腦門照的锃亮,可能是因為此處是寺廟,蘇清晚無端覺得這人渾身上下都籠罩着一種悲憫世人的大慈悲之感。
蘇清晚聽到聲音的瞬間猛然驚醒,他連忙擺擺手:“沒有沒有,恰好路過而已。”不是路過,是谷叢隐送人送錯了地方。
蘇清晚說完不留痕跡的悄悄打量着面前之人的袈裟,想起書中所說只有高僧在做法事時才會穿袈裟,猜測應該是恰逢中秋佳節,哪戶人家在寺廟裏做法事。
突然,他想到詭事裏面既然有一些科學無法解釋的東西,那麽眼前這座廟是不是也和21世紀裏面只能求心安的寺廟有所不同。
也許,裏面真的有菩薩?
想到這裏,蘇清晚趕緊往前走了一步恭敬道:“大師,現在這時辰可否還能進廟裏求個平安符?”
“佛門永開,施主随時可進。”和尚雙手在面前合掌,對着蘇清晚行了個禮,示意他可以入內。
蘇清晚提着燈籠,大步跨上臺階,走到和尚面前:“不知大師如何稱呼?”
“貧道法號寂空。”寂空面容和善,眼神溫潤,渾身上下透着一股超脫俗世的淡然氣質。
“原來是寂空大師。”蘇清晚恭敬的對着他行了個佛禮,想起竹簡上曾經提起過寂空。
寂空乃是桐鄉普濟寺的主持,雖然年紀輕輕但是卻對佛法見解頗深,而且傳言,此人是真佛降世,當真能驅妖除魔的!
而竹簡中之所以會提到他是因為,八月初一那日,陶家院子裏面的廚娘宋氏,半夜出來起夜路過陶家家主的院子時,突然看見一個身穿黃衣無腿女子在家主陶然的門外游蕩,吓得陶然那日天一亮就找到寂空,要他來府裏捉鬼。
寂空自然是去了,可惜他卻說府裏無鬼。而且他将陶府的每一個院子都逛了個遍,除了陶然小妾胡氏後院的樹下埋了一個紮滿銀針的人偶外,沒有任何異樣。
寂空轉身領着蘇清晚往寺廟裏面走:“施主既要求平安福,便去佛祖面前虔誠許願罷。”
“好的。”
現在恰逢子時,普濟寺裏已經沒有了香客,小和尚也沒見到幾個,蘇清晚倒是很詫異為何寂空卻依舊未歇息,好像...在等自己一般。
蘇清晚的心裏不由得一緊,難道他法術高深已經算到自己是外來人?
“施主請。”寂空在前面引路,帶着蘇清晚往廟裏面走。
普濟寺并不大,兩人不過走了百步便到了寺廟的寶殿。
蘇清晚擡頭看向殿中的三尊大佛,中間的是釋迦牟尼佛,結雙手禪定印;左邊為阿彌陀佛,右手持蓮花、左手結禪定印;右邊為藥師佛,右手結法印、左手持塔。
佛像面容慈祥,雙目微閉,好似不忍看這如煉獄般的人世間,又心懷天下不得不看,費盡心思的想要普度衆生,誰知俗人難渡,極樂無人。
蘇清晚接過守在佛像之下的小和尚遞過來的燃香,然後跪在蒲團之上。
他将手裏的燈籠放在旁邊虔誠的對着佛像叩首。
“施主一心向佛,佛祖會保佑施主。”寂空一直站在蘇清晚身後,等他從蒲團上起身才開口。
蘇清晚嘿嘿一笑:“佛祖法力無邊,渡我等命苦之人脫離苦海,我自然是一心向佛。”
“阿彌陀佛。”
“施主,這是您求得平安符。”小和尚雙手捧着一個精致小巧的錦囊遞到蘇清晚面前。
蘇清晚接過:“多謝這位小師傅。”
小和尚對着寂空和蘇清晚行了個禮便退下了。
一時間,整個大堂便只剩下蘇清晚和寂空兩人。
“寂空大師,我是街口的屠夫柳氏三郎,多謝大師的平安符。”蘇清晚手捧平安符對着寂空行了個大禮。
蘇清晚既然知道了眼前這人是竹簡裏面記錄的得道高僧,他沒有理由不抱佛腳,不為別的,就為了能讓寂空在自己有難時拉自己一把。
出家人,自然要以慈悲為懷。
“這是施主虔心向佛祖求來了,此禮貧僧受之有愧。”寂空往旁邊挪了半步。
蘇清晚尴尬的清了清嗓子:“我深夜至此,恰好遇到寂空大師,想來也是緣分。”
“施主此言差矣,應當是施主與佛祖有緣,貧僧才有機會将施主引到佛祖面前。”
蘇清晚又尴尬了,他不懂為什麽這寂空的太極拳打得這麽好,每每想要和他套點近乎他就将話茬從自己身上引開。
蘇清晚也不是什麽耐性好的人,既然寂空壓根不想結識他這號人,他也不必在此耗費時間了。
他若無其事的稍微退了一步,對着寂空說道:“時辰也不早了,在下就先回去了。”
“阿彌陀佛。”寂空雙手合于身前,依舊是那副溫和的神情。
蘇清晚捏了捏手心裏的平安符,拿起自己的燈籠,轉身便快步朝外面走去。
出了普濟寺蘇晚清心裏還是有些遺憾,一來詭事就遇上隐藏大佬,可惜自己沒能力得道大佬的青睐。
蘇清晚垂眼看了一下自己粗壯的身軀和邋遢的衣裳,安慰自己是那寂空有眼無珠,不知道這幅粗鄙的外貌之下,藏着一個聰明機智的靈魂!
也不知為何,蘇清晚雖然不是真的柳氏三郎,但是卻知道自己的家在哪裏。
眼下,他下意識的穿過幾個街口便找到了本應該是初次來卻覺得格外眼熟的一處小院子門口。
院門很殘破,上面的木板還缺了半根,缺口很規則,看樣子是被誰砍斷的。
蘇清晚推開院門,裏面充斥着一股血腥味,要不是知道自己是個殺豬的,蘇清晚肯定會覺得裏面死了人。
燈籠的光伴着月色,将院子裏面的景象顯露了個大概,蘇清晚一眼便看到了被開膛破肚挂在院子東邊牆角的豬。
“幸好是殺好的豬,讓我來的殺還真不到死的是誰。”蘇清晚嘀咕一聲往那只慘死的豬走去。
“不過,谷叢隐不是說了今天是八月十三日嗎?為什麽豬就已經殺好了?”蘇清晚心裏突然有了一絲不祥的預感,他趕忙朝屋裏跑去。
屋裏很簡陋,一張木板床一個方桌。
桌上燃着油燈,燈旁放着一張黃紙,紙上寫着幾個潦草的大字:“卯時五刻、送肉至陶府;莫忘。”最後兩個字,寫的格外大,好像在提醒蘇清晚一般。
如今已經是八月十五了!
蘇清晚呵呵一笑,但是轉念一想,對比出現在普濟寺門口,弄錯時間也顯得有些意料之中。
“谷叢隐到底是怎麽坐上局長的位置的!”辦事一點都不靠譜,他要舉報!
現在離卯時五刻雖然還有些時間,但是蘇清晚卻是睡不下了,他要想想到時候如何才能留在陶府。
于是他往桌子旁的凳子上一坐,開始回憶起竹簡裏面記錄的陶氏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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