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詭,異也
谷叢隐比蘇清晚稍微高了半個頭,暖黃色的光從他頭頂落下,在他眉骨上停滞,将他的眼眶隐在陰影裏,連帶着将他的那雙眼睛都顯得有些模糊,但是蘇清晚卻猜測,他這雙眸之此刻肯定是帶着些蔑視的看着自己的。
因為自己不經意流露出來的某些膽怯。但是蘇清晚卻不覺得羞愧,面對危險的第一瞬間每個人的想法都是避開。
谷叢隐伸手将蘇清晚手裏的竹簡拿了過來随意的看了一眼,然後擡眼看向蘇清晚。
“晉朝你了解多少?”谷叢隐問的漫不經心。
蘇清晚在腦中回憶之前歷史課上老師說的那些知識,很誠實的搖搖頭:“不了解。不過之前看到網上有人說魏晉南北朝是個很複雜的朝代。”每當講到魏晉南北朝時老師都是一筆帶過,從未細講。
蘇清晚也從來沒有特意去了解過這段歷史,只知道這個時期有美男衛玠和竹林七賢。
“過于淺顯。”
冷冰冰的四個字,夾雜着谷叢隐滿滿的不屑與嘲諷,好像在質問蘇清晚作為一個本科生為什麽會對自己民族的歷史都知之甚少。
蘇清晚低着頭,一副潛心受教的模樣,嘴裏卻在小聲嘀咕:“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我是理科生我驕傲!”
谷叢隐看着蘇清晚的頭頂,應該是沒有聽到蘇清晚的嘀咕,他将竹簡扔回蘇晚清懷裏:“拿着東西跟我來。”
谷叢隐帶着蘇清晚下了樓,徑直往老李說的那間他特意收拾出來給蘇清晚住的第九間屋子走去。
谷叢隐腿長,邁得步子也大,蘇清晚快步跟着他的步伐,沒曾想他到了房間前直接停下了腳步,蘇清晚一時沒剎住車,直接便一頭撞了上去。
“嘶——”背可真硬。
蘇清晚的鼻子被撞得發酸,險些落淚。
“到了,你推開門看看。”谷叢隐并未計較蘇清晚的毛躁,就連眉毛都沒皺一下,只是伸手指了指面前緊閉的屋門,示意蘇清晚進去。
“南柯黃粱?”蘇清晚擡頭看了眼門上的牌匾,有些詫異竟然還有人給房間取這種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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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去吧。”谷叢隐催促。
蘇清晚也不再糾結房間的名字,擡手便推開了房門。
“這麽多書?”蘇清晚看着快要擺滿半個屋子的書架以及上面大大小小的書籍,頓時傻了眼。
“想要了解晉朝,就好好看書。”谷叢隐說的很随意。
蘇清晚卻覺得一個頭兩個大,他這輩子就不是塊讀書的料,小時候為了不上學,他可是能發燒到40度還用冷水洗澡的主,現在讓他和半間屋子的書共處一室,還不如要了他的命。
“局長,我能換間屋子嗎?住在這裏我會得病的。”
蘇清晚說完還對着谷叢隐眨巴眨巴他那雙明眸大眼,一副乖張讨好的模樣。
“蠢病嗎?”谷叢隐伸手一個巴掌蓋住他整張臉,然後用力往後一推,蘇清晚便被迫進了屋
蘇清晚聽出了谷叢隐語氣裏面的嘲諷,用力的将他放在自己臉上的手推開,堆起滿臉假笑,盡力讓自己的語氣和表情都變得委屈而乖巧:“局長!我可以申請換房間嗎?”
“不可以,申請駁回。”
谷叢隐朝着書架走去,輕車熟路的拿出一本古籍遞給蘇清晚:“晉朝史記,雖然與詭事無關,但是至少能讓你了解當時的風土人情和民俗忌諱。”
蘇清晚不情不願的接過古籍,沉甸甸的手感讓他的心情更加郁悶,這麽厚,他什麽時候才能看完啊!
“你明日子時進入檔案,在此之前你要看完這本書。”谷叢隐說道。
“局長,我覺得你這工作安排的不合理,我這才剛來檔案局,你好歹給我幾天了解了解吧。”就連他那個人面獸心的上司,當初都給了他兩天了解公司業務!
谷叢隐置若罔聞,緩步走到擺在書架後面的茶桌旁,然後坐在矮榻上面舉止優雅的開始煮茶,顯然這件事沒有回轉的餘地。
蘇清晚咬咬牙,坐到他對面,盯着他的動作,沉默了半天大着膽子說:“局長,要不這樣,你找個人帶帶我?第一次我還真有些心裏沒底。”
雖然知道在領導面前貶低自己不是什麽明智之舉,但是蘇清晚還是沒有逞強,他确實是怕死。
谷叢隐聞言擡眼掃過他放在桌上的竹簡和古籍:“我剛剛看了,那件詭事裏面有個屠夫,檔案裏面只記錄到他送豬肉去陶氏院裏,最後殘留的結局也并未說他身亡,你這次便頂替他的身份。一個不打眼的角色,茍活到詭事的結局不算難事。”
茍活,他用詞很精準。
蘇清晚不自覺的用指甲扣了扣手心。
濃郁的茶香将屋子裏面的書香沖淡了些,谷叢隐修長的手按住紫砂茶壺的茶蓋,緩緩的将茶壺裏面的濃茶倒在精致的茶杯中。
“喝吧。”谷叢隐将茶杯放在蘇清晚面前,示意他嘗嘗。
“局長,你覺得我像是做屠夫的料嗎?”蘇清晚當真是無奈到了極點,雖然他不是遠庖廚的富二代,但是也絕對不像是能殺豬的吧?
谷叢隐看蘇清晚眉毛微蹙,眼神無辜又可憐,忍不住輕笑一聲:“要不我陪你去?”
“真的嗎?那太好了!”蘇清晚的眼神瞬間發光,就差抱着谷叢隐的手感嘆他是個不可多得的好領導。
“假的。”谷叢隐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濃茶,半點沒在意對面瞬間又變得低落的蘇清晚。
“我還有件事忘記提醒你了,絕對不可改變已經記錄在案的事實,否則你不僅僅是死亡,而是從歷史的長河中消失。無論是在詭事的時間上,還是在你原本的時間上,所有你曾經存在過的記憶都會消失,就像你從未降世。”谷叢隐放下手中的茶杯,說的很鄭重。
蘇清晚聽完有些愣神,過了很久他無力的趴在茶桌上:“知道了。”随即,他又擡手撐起下巴,看着谷叢隐語氣讨好的說:“雖然我今天第一次來檔案局,但是從我踏進這裏的第一步我就知道這裏是一個充滿人情味的地方,讓我有一種回家的歸宿感。”蘇清晚看着眼神變得不那麽冷漠的谷叢隐,趕緊順勢往上爬:“局長,要不你安排一個小夥伴陪我去吧?”工作上,和諧互助總比單打獨鬥好。
“這裏沒有人情味。”
“嗯?”
蘇清晚坐起身子,谷叢隐說完便起身邁着悠閑的步伐往外走去,壓根沒有再理會他的打算。
“哇靠!”屋子裏沒了別人,蘇清晚埋首在那本厚厚的晉朝史記上,發出陣陣慘烈的哀嚎。
因為谷叢隐的冷漠,蘇清晚不得不打起精神埋首細讀那本晉史。
畢竟他想活,他要長命百歲!既然領導不做人,那他就發憤圖強努力做領導的領導!
谷叢隐說他子時入詭事,那就是晚上11點,這麽詭異的時間,想想就覺得背後發涼。
現在幾點?
蘇清晚猛地從書裏擡起頭,環顧了一周才發現這間屋子裏面壓根沒有鐘表這種玩意。
對了!老李!遇事不要慌,先找老李!
蘇清晚火急火燎的開門往外走去,路過那八間都亮着燈的房間時,壓根分不清谷叢隐到底住在哪一間。
真是浪費電,不知道屋裏沒人的時候要關燈嗎?
蘇清晚在心裏吐槽完也到了老李的東籬南山門口。
屋裏的燈還未熄,想來老李應該還未歇息,蘇清晚便輕輕敲了敲門。
“是小蘇吧,進來。”老李的聲音還不見疲态,蘇清晚便放心的推門進去。
老李的房間很單調,但是卻不簡陋。床、桌、櫃、椅,都是上等的木材做的,上面雕刻着精致而大氣的祥紋,桌上擺放的青花瓷器一看就是好貨。
老李依舊穿着那身褂子,顯然是在等蘇清晚。
“我就猜到你還會過來,來喝點茶。”
老李将蘇清晚引到桌邊坐好,然後給他滿上了一杯濃茶。
“我就不喝了,等會該睡了。”老李将水杯朝蘇清晚身邊推近了些。
“老李,你怎麽知道我會來?”
“那些檔案員們第一次入檔案,沒有哪一個是不來找我的。”老李看着蘇清晚的眼神很和藹,接着說道:“都是這樣過來的,忐忑和不安到最後都會變成期待與滿足。”
蘇清晚端起濃茶喝了一口,感覺又精神了些。他長吐一口氣:“當真沒有生命危險?”
老李呵呵一笑:“危險肯定是有的,但是檔案局的人都非等閑之輩,自然可以轉危為安。”
得了,問了等于沒問。
蘇清晚聳聳肩,湊近老李半分:“老李,你這有手機嗎?”
“那是什麽東西?”老李皺着眉:“手...雞?”
蘇清晚尴尬的摸摸鼻子,果然,自己問了一個很蠢的問題。
“那你這裏有鐘嗎?”既然沒手機,那鐘應該有吧。
“看我這記性,竟然忘記教你看時辰了。”老李聞言恍然大悟的拍拍腦門:“難怪你要找鐘表。”
“你擡頭看屋頂。”老李說。
蘇清晚擡起頭,看到屋頂竟然是一片浩瀚的星空。裏面有幾顆格外亮的繁星,形狀似湯勺,正是北鬥七星,勺口對着的就是北極星。
“星辰東升西落,白晝十二時辰,恰好是北極星與極星在浩瀚夜空中的所劃的十二條等分線。此事正好是醜時三刻。”老李用手指着頭頂的星辰比劃,說完便期待的看着蘇清晚,好像在說:你聽懂了嗎?
蘇清晚其實沒聽懂,但是他想起來了之前在自然科學上學的,如何通過北鬥七星知道現在的時間。
簡單點來說,就是以北極星為鐘表的中心,北鬥七星勺子上的極星和北鬥星的連線就是時針,然後以北極星為圓心,兩者之間的連線為半徑畫圓,最後将圓十二等分,就剛好是十二個時辰所在的位置。
不過,看時鐘要以逆時針的方式看。
蘇清晚了然的點點頭:“原來如此。”
老李輕拍蘇清晚的肩膀:“悟性不錯,此次詭事之行要有自信。”
蘇清晚既然知道了如何看時間便沒有繼續打擾老李,回屋子的路上路過靜心室看到那幾盤誘人的點心才反應過來,過了這麽久自己竟然不會覺得餓。
“真是奇怪。”蘇清晚伸手輕撫胃部,難道自己現在已經不用吃飯了?
吱呀一聲,南柯黃粱旁邊的那間朱喧漁舟的門開了。
谷叢隐正站在門口看着蘇清晚,他的衣服扣子扣的一絲不茍,頭發也梳得規矩,一看就不像是打算休息的樣子。
“這麽晚了,局長還沒休息啊?”蘇清晚走到他面前,打了聲招呼。
原來他住在自己隔壁呢。
谷叢隐上下打量了蘇清晚一番,問道:“書看完了?”
“還早着呢,我這就去。”蘇清晚一想到那本厚書心裏就發悶,說完便埋頭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嗯,去吧。”
谷叢隐說的波瀾不驚,往後退了一步然後關上了房門。
蘇清晚看着面前緩緩關上的門,谷叢隐開門就是為了詢問一下自己看書的進度?
“真是稱職的好領導。”一點摸魚的時間都不能有。
蘇清晚也知道他将晉史讀得透徹一分,活下來的希望便多一分,所以剩下的時間他都在苦讀那本書。
雖然他沒有過目不忘的能力,但是好歹是将晉朝的社會環境和民間習俗禁忌都大致有了了解。
總結起來就是:道德淪喪、人性扭曲。
“呼——”蘇清晚關上書,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說來也奇怪,他看了這麽長時間,除了肩膀有些酸,竟然沒有感覺到任何不适。
蘇清晚擡頭觀察頭頂星空,現在是申時一刻,距離明日子時還有些時間。
閑着也是閑着,不如去找老員工們請教一些經驗,畢竟是同事,自己入了職怎麽可以不去打聲招呼呢。
蘇清晚眼睛一撇,才注意到自己的長衫下面穿的是那套卡通睡衣。
先換身衣裳要緊。
蘇清晚起身往屋裏的衣櫃走去,打開櫃門便看到了裏面的衣裳全部是一模一樣的長衫、白色長褂、灰色長褲,單調又敷衍。
“制服誘惑。”蘇清晚嘀咕一聲,随手拿了件白色長褂和褲子穿上,最後再套上墨色長衫。
“咚咚咚...”蘇清晚才扣上長衫的最後一個扣子,門外就傳來了敲門聲。
“進來。”
嘴上說着,蘇清晚也順便将自己的藍色睡衣收起來,打算從詭事裏面出來之後好好洗洗,然後收起來,留個紀念。
這也算是自己與原來世界最後的聯系了。
“這衣服倒是很配你。”來人是谷叢隐,他徑直走到蘇清晚身邊。
蘇清晚撇撇嘴,不相信他嘴裏接下來會說出什麽好話,于是趕緊将睡衣往衣櫃裏胡亂的一塞,然後轉頭看着谷叢隐:“局長,你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是有些事,你随我來。”
谷叢隐出門之前意味深長的瞟了一眼那個被揉成一團的睡衣,蘇清晚并沒有注意到,他啪的一聲關上櫃門便跟了上去。
谷叢隐去的地方是竹喧漁舟旁邊的屋子,叫秋水長天。
屋子裏點着沉香,寥寥青煙将淡雅的香味氲滿整個屋子,谷叢隐早就端坐在屋中的一處軟塌上,他身旁的小方桌上放着紙和筆。
“過來。”谷叢隐示意蘇清晚做到他對面去。
蘇清晚手腳麻利的坐到他對面,一臉乖巧:“局長找我何事?”
“時辰也快到了,我有些事要叮囑你。”谷叢隐說的很認真,看着蘇清晚的眼神難得的鄭重。
蘇清晚聞言抿了抿唇,心裏突然有些緊張,他咽了下口水:“我一定會記住局長的叮囑。”
谷叢隐往蘇清晚身邊靠近了些:“你應當也發覺了,如今你已經不會感覺饑餓和困頓,那是因為檔案局是脫離在六界之外的存在,你也是脫離在生死之外的存在。但是,當你進入詭事時,你成為誰便是誰。”
“局長的意思是,我到了詭事以後我的身體不再是我的身體?”那不就相當于穿越小說裏面的魂穿?占領原主的意志,獲得身體的使用權。
“對。”
“那...可以給我一副健康的身體嗎?”畢竟進入詭事蘇清晚就鼓足了勇氣,要是一進去發現自己還是個缺胳膊少腿的,那他還不如坐着等死。
“大多數時候,可以。”
那就是說還有少數時候,他确實要成為一個不健康的人...
蘇清晚看着谷叢隐領口的那顆樣式繁複的盤扣,沉默了很久才說道:“局長,還有什麽要叮囑的嗎?”
“在詭事裏的所有事情遵循一個原則,那就是存在即為合理,雖然可能會打破你一貫的認知,但是無論如何,你都要保持一個清醒的認知,不要害怕,你是檔案局的檔案員,要有自信。”
蘇清晚懂了谷叢隐的意思,就是讓他不要在詭事裏面被吓傻了。
“局長,你給我個準話,詭事裏面的人變态嗎?我可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啊!”
谷叢隐看着哭喪着臉的蘇清晚,輕笑一聲:“不變态,他們就是喜歡吓人罷了。”
“那就好。”
雖然不知道谷叢隐是不是故意安慰他的,但是蘇清晚還是覺得壓力小了些,他膽子不算小,有了足夠的心理建設,應該很難吓到他。
“凡是多留個心眼,知道嗎?”
“謹聽局長教誨!”蘇清晚裝模作樣的起身對着谷叢隐鞠了一躬,聲音恭順而谄媚。
“行了,還剩下些時間,先去休息會吧。”谷叢隐對着蘇清晚擺擺手。
蘇清晚聞言趕緊往外跑去,他一點都不想和谷叢隐待在一起,他不喜歡和所有的領導待在一起。
“等等。”谷叢隐看着蘇清晚雀躍的腳步,叫住了他。
“局長大人請說!”
蘇清晚止步,轉身,挂上職業假笑,一氣呵成的動作讓谷叢隐找不到一點錯處。
“提前一刻鐘帶着竹簡過來這裏找我,我送你去詭事。”
“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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