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五十文,數清楚些,離了手差上數目可別來這兒鬧騰啊。”
碼頭邊上一群赤膊男子正圍成一圈,裏頭是個長衫中年男子,手裏拿着個賬簿。
鄭江停離的遠,雖聽不清在說些什麽,可瞧着人一身汗淋淋的男子從人群裏出來都在清點銀子,大抵也猜了出來是在結賬。
他瞧着其中有個體格兒偏瘦的男子正用搭在肩膀上的汗巾擦臉,面容十分熟悉,細細一看,竟是富月齋的張賦。
在富月齋上工時,這小子時常在他手底下打雜,很多酒樓裏的彎彎繞繞還都是他告知的,一來二去兩人混的挺熟的。
他記得張賦對外話不多,雖然在富月齋裏默默無聞,但手腳勤儉,很少被管事的訓話,不知差事兒幹的好好的,如何忽然來碼頭幹體力活兒了。
“張賦,我就說你不适合來碼頭幹這些賣力的活計,這口飯可不是誰都能來吃的。你說你在大酒樓裏當夥計多好,銀子穩穩當當兒的拿,咋就不好好把握着。”
鄭江停正想上前去同張賦打聲招呼,忽的上來個方臉愣頭青猛的勾着了張賦的肩膀。
兩人瞧着年紀相仿,不過愣頭青臉黑黢黢的,不如張賦清秀,愣頭青也不顧張賦的臉色一直大着舌頭說話:“俺娘還老誇你有本事能在大酒樓裏幹輕巧活計,這不,還是來碼頭了。對了,你娘怎麽樣了,聽俺娘說年前就得了咳嗽病,現在還沒好,這病到底能不能治啊?”
“咱隔壁巷子的老于,那個跛子,你記得吧,前兒就是老咳嗽,咳着咳着就來了口血,時下家裏都擺過喪……”
聽到這兒一直未曾開口的張賦實在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你到底想說什麽?”
楞頭青被張賦的态度驚在了原地:“我能有啥意思,不就是關心你娘兩句嘛?你橫什麽!”
“我娘就是年前染了些風寒,很快就好了,不勞你費心!”
“誰風寒那麽久不好,我看可別是痨病!誰他娘的要費你的心,有本事就別求着我給你介紹碼頭的差事兒。”楞頭青把肩膀上的汗巾一甩,手臂捅進衣袖裏,嘀咕了一句後不理會張賦,大着步子就去了。
鄭江停老遠瞧着張賦垂着的手驟然間捏成了拳頭,怕人沖動上前給愣頭青一拳頭,到時候龃龉惡化,事态就更嚴重了,他趕忙喊了一聲:“張賦,你怎麽在這兒?”
前頭的人聞言回過頭,捏緊的拳頭松了開,幾步迎了過來:“鄭師傅。”
人走近了,鄭江停才看見張賦略微單薄的肩膀上有一大片紅印子,碼頭上的貨物重,一袋子貨物大幾十斤壓在肩膀上輾轉,若是體力不濟,很容易閃着腰身,損到筋骨,張賦這種顯然就是才來碼頭不久,否則肩背也不會留下很明顯的淤痕。
“你這是怎麽了,如何來碼頭做事了?”
張賦撓了撓後腦勺,雖然年歲上他比鄭江停小不了多少,但是在他面前總跟個小孩兒似的:“碼頭上搬一艘船的貨就有五十文錢,銀子來的快又多。”
鄭江停沒有來碼頭幹過,但是大抵也是知道這碼頭的深淺,雖說一次性就能拿五十文,若是船主大方些,給的還能再高點,但是碼頭上也不是天天都有活計,前來當搬運的男子不少,很多時候即使有船都不一定能擠得上去。
另外,若是在裝卸貨物的時候出了什麽意外,船主也是不管的。
他睨了張賦一眼,不置可否,只是揭開食盒,端了一碗肉末茄子蓋飯遞過去:“餓了吧,把衣裳穿上吃點兒,雖說要開春了,這陣兒風還涼着,可別染了風寒。”
張賦忙了一上午,幹的又是出力氣的事情,因是新人才來,怕船主覺着他偷奸耍滑做事兒不伶俐一直埋頭幹,時下肚子早餓了,聞着噴香的蓋飯,他巴不得直接來個兩大口。
油炒的茄子條兒上還能看見肉末子,菜下是一碗大白米飯,這些可都是好吃食了,他如何會好意思要鄭江停的飯菜:“我不餓。”
鄭江停只差看見人咽口水了,他把碗塞過去:“餓不餓的我還能不知道,啥時候跟我這麽客氣了。”以前在富月齋兩人可沒少撈菜吃。
張賦在褲腿上擦了好幾下手心,怪不好意思的接過飯碗:“謝謝鄭師傅。”
兩人尋了個石墩兒就在碼頭邊坐下,鄭江停瞧着身旁的人大口吃着飯,一邊還不忘誇贊飯好吃,他等人吃了好一會兒才道:“現在能說說是咋的了。”
張賦咽了口飯,情緒低了下去:“我被管事的開除了。你走後不久,富月齋裏裁了幾個雜役,原也沒有我的,後頭不知咋的管事突然就來給我結了工錢,讓我別去了。”
“差事兒做的好好的,誰願意走啊,咱這些平民老百姓找個穩當的差事兒不容易,都得靠着那點兒工錢養家糊口,我本想着再去求求管事看能不能把我留下,誰知道管事兒的把我裁了是為了讓他新納進門的小哥兒,他小媳婦兒的弟弟沒差事兒做,于是就把我裁了空個位置,好讓小舅子頂上。”
鄭江停眉毛一擰:“這管事當真是喜歡給親戚尋差事兒,富月齋的廚子是他大舅子,夥計是小舅子,只怕富月齋做事的都要成他家裏人了。”
張賦搖了搖頭:“同樣是給人做事兒,廖建章都娶的起小媳婦兒了,咱還在愁活計。”
鄭江停寬慰了幾句,小老百姓的日子難,他也是知道的。
張賦嘆了口氣:“俺娘病了,我想請大夫給她好好看看,可是她舍不得銀子,說是給我攢着娶媳婦兒的,死活不肯用銀子,前兒還把我請去家裏的大夫給氣走了。我也不怪她,我知道她是心疼我,曉得我現在沒了差事兒日子難,這不只能瞞着她來碼頭賣力氣,哄着她說找着穩定的差事兒了。”
說着,他不免更加憂心:“方才鄭師傅怕是也瞧見了,我得罪了介紹我來的人,怕是在這碼頭難混,但願別的船主能繼續讓我卸貨。”
鄭江停正欲開口,忽的眼前本就不大的太陽一黑,兩個壯碩的男子立在了跟前,張賦刨飯的手都給頓住哦了。
“二位可有事?”
“方才我們好似聽你吆喝了兩嗓子,可是賣飯食的?我們聞見這哥兒們吃的還挺香的,老遠都是香味兒,就過來問問。”
鄭江停聞言一喜,方才光顧着跟張賦敘舊了,差點兒忘了正事兒,殊不知時下碼頭上好些人都在瞧着他們。
他當即打開食盒,熱情道:“是賣飯食的,兩位可要買一份?葷的十八文,素的十五文。”
聽着價格兩人對視了一眼,嘀咕了幾句。
“有茄子的,木耳的,還有小鋪兒最為火爆的番茄炒蛋,有菜有米飯。”
聽了價格有了些猶豫的兩個男子聞見食盒裏的香味兒,頓時又有些動搖了,不由自主的靠近鄭江停,眼睛瞄向了食盒:“還不止一種,瞧着倒是還不錯。”
鄭江停有心做成生意,放低聲音道:“卸貨是體力活兒,吃飽了才有力氣做事不是,二位要是瞧的上這飯食,我給二位便宜一文。”
張賦還不知鄭江停開起了飯館兒,當下卻是知道這是在做生意,趕忙也附和道:“這飯食當真是好吃,可比下館子點個小菜要劃算多了。烹香,不信你們聞聞!”
說着,張賦當着兩人的面狠狠刨了幾口飯。
兩人被說的很是心動,咬了咬牙:“給我來個葷的,今兒船主大方,多開了五文錢!”
“你要你的葷去吧,我就要素的。”
“好嘞!”鄭江停道:“二位來選選想要哪份。”
随後一個選了一份宮保雞丁,一個選了番茄炒蛋,兩人端着大碗去了一邊。
如此開了個頭,沒用鄭江停再去吆喝宣傳,兩個男子同船卸貨的朋友過來湊熱鬧,一些聞着飯香味兒的也來瞧稀奇,不一會兒鄭江停身邊就圍了好些人,頗像船只上發錢的管事一樣。
“這也忒貴了,買兩個大餅不也能管飽嘛。”
“大餅裏有肉有菜有飯啊?能放一道比嗎。”
“聞着倒是饞人,只不過兜裏緊啊。”
鄭江停抓住話頭:“人生在世不就是圖口飯,隔三差五開個葷腥怎的了。”
“小老板還真會說話,是這個兒理咧!給我來三份!”
“吼!闊氣!”
人群一陣唏噓,擠進來的是大船的發錢管事兒,笑眯眯的付錢買了三份兒,鄭江停拎着來的兩個食盒頓時就只剩下兩份飯了,圍着的人眼熱,見狀想買而又在觀望的人趕忙掏錢:“給我留一份兒!”
鄭江停的兩食盒飯一搶而空,全然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沒有買到的人還有些遺憾,問了他明日還來不來。
人散去後,張賦還沉浸在賣完了飯食的喜悅裏,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鄭師傅的飯食是要收錢的,他可不能吃白食,正要掏錢,鄭江停似是早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一下子抽手按住了他的手腕:“又要跟我客氣了。”
張賦收回手,知道鄭江停的脾氣,在這碼頭上拉扯也沒什麽意義,以後尋着機會再請他喝個小酒就是了。
“鄭師傅現在在哪兒上工,怎的送起飯食來了?”
“我前不久開了家飯館兒。”
鄭江停簡單的同張賦解釋了一下現在飯館兒的情況。
張賦聞言樂呵:“鄭師傅真厲害,自己開起小鋪兒可比在別處受氣強。你做的飯這麽好吃,在碼頭上賣真是找對地兒了。”
鄭江停今天來試了試水,反響确實不錯,以後每日都來的話飯館兒就能多添不少生意,但是目前也有了難事兒,要在飯點兒出來賣飯食鋪子裏的人手就不夠了。
尋思着,他瞧了張賦一眼:“你想不想跟着我幹?”
張賦略微錯愕,碼頭又苦又累,有今朝的活兒不一定有明天的活計,要是能跟着鄭江停幹那當然好啊:“我當然想啊!鄭師傅,我真能跟着你幹嗎?”
他兩眼冒星光,樂意溢于言表,鄭江停笑了一聲道:“你別光顧着高興,我醜話可說在前頭。飯館兒才開不久,鋪面兒小,給你開的工錢比不上富月齋。再者,你若是真要跟着我幹,主要的差事兒就是像我今天這樣出來拉生意。你別急着拒絕或答應,我給你一天時間好好考慮,若是你覺着恰當,那明兒你就到旺民街來找我。”
張賦聞言後,從喜悅中沉浸下來很多,他覺着鄭江停說在理,于是應聲道:“好,我聽您的。”
鄭江停同張賦說好以後,兩人就在碼頭告別各忙各的去了,鄭江停在碼頭上耽擱裏不少時間,還得回飯館兒裏繼續忙。
回到飯館兒,今兒他不在,生意蕭條好多,只有零零散散幾個客人在吃蓋飯。
鄒筠迎上來接過他手上的食盒,颠颠輕輕巧巧的,她詫異道:“都賣出去了?”
鄭江停颔首:“都賣了,碼頭上買的人不少。”
“賣出去了就好,将近十份咧,咱中午來飯館兒的客人還沒那麽多。”鄒筠抱着食盒,笑的溫和:“我把碗拿去洗了,你趕緊去炒菜,有一桌客人點了酸菜魚。”
“好嘞。”
許是聽說了廚子不在,整個中午飯館兒裏的生意都有些冷清,其實自打大年過後生意就不如之前好了,要不然鄭江停也不會那麽着急出去拓展生意。
他把魚做好後,親自給久等的客人送上去,還送了一盤子幹果。
這桌客人走後,就再沒個客人進門來,上午的食材準備的豐厚沒怎麽賣出去,索性下午都不用準備食材了。
午間飯點兒過後漁翁吆喝着到旺民街來,鄭江停見着成色不錯,魚兒活蹦亂跳的很精神,于是買了兩條草魚和鲢魚。
“纖哥兒,拿六十文錢過來。”
他把選好的兩斤左右的魚裝進木桶裏,纖哥兒聞聲過來結賬。
“老伯今日竟過來這邊賣魚了。”
漁翁瞧着纖哥兒,兩人寒暄了幾句。
“你們認識?”
“認識的,以前我常在老翁那兒買魚。”
鄭江停想起來之前纖哥兒确實愛買魚回家吃,大的小的,草魚鲢魚鲈魚各色都有,想來他是很愛吃魚的,說起來這些日子夙興夜寐的忙碌,都好久沒有好好吃一頓了。
他偏頭看向埋着頭正在看魚的小哥兒,問道:“想不想吃魚?”
“嗯?”楚纖有些意外,想自然是想的,鄭江停做魚很和他的胃口,如此一來本就愛吃魚的他更愛吃了,不過他心有猶豫:“吃魚太麻煩了吧。”
處理費功夫,又還得烹饪,鄭江停日日圍着鍋竈已經很累了。
“無礙,今兒客人不多,咱們晚上就吃魚。”鄭江停折身去選魚,相中了一條大圓肚子的紅尾巴鯉魚:“就這條怎麽樣?”
老翁笑道:“鯉魚肉質細嫩,最适合烹煮了。”
纖哥兒見鄭江停把魚都拿起來了,也便沒再拒絕,眼角微彎:“都聽你的。”
漁翁走後,鄭江停趁着無事兒就把晚上要吃的鯉魚先給去鱗腌上,鯉魚不太大,晚上蒸着吃也不錯,等着過段日子天氣暖和了,他去買點鯉魚苗拿去村子養在稻田裏,等稻花飄香的季節抓起來,鯉魚正是魚籽飽滿的時候,那煮上一鍋才叫美。
不過趁着開春,他還想種上一片辣椒,煮魚做菜沒有辣椒實在是太難了。
正思索着,纖哥兒喊了他一聲:“蔡凜來了。”
鄭江停聞言把魚上了鹽放在一邊,擦了擦手出去,蔡凜有一陣兒沒來了。
“番茄又成熟了不少,我摘下就給你送來了,還是新鮮的。”蔡凜将馬車停在飯館兒門口,腳一擡從上頭跳了下來,跟着他一起下車的還有個挺高的小哥兒,都快到蔡凜的下巴了,相貌不算出色,但五官長得也很是周正,人很勤快,下車趕忙就幫着蔡凜搬着籮筐下來,勁兒還挺大,一口氣都不頓就跟着蔡凜把籮筐送進了屋裏。
雖未聽到介紹,但鄭江停猜測這應該就是蔡凜時常挂在嘴邊的林哥兒了。
鄭江停也上前去搬番茄,這回的番茄不如上次收的多,但是也足夠用一段時間:“飯館兒裏的番茄已經用的差不多了,我正說要去村裏摘,沒想到你倒是先送來了。”
“天氣慢慢暖和了,村子裏都在忙着耕地咧,我也是忙着耕種,我把你家裏的那幾畝地也給耕出來了。”蔡凜湊到他跟前小聲道:“林哥兒幫我耕的。”
雖說現在兩人已經不分你的地和我的地了,但是人獨自就把地耕了還是得感激一下,這麽聽他一說,鄭江停倒是不知是誰成全了誰了:“你倒是厲害,都能把人往自家地裏拐了,還能帶着來城裏。”
“害,他幫我耕了地,我說了要到城裏買一盒胭脂送給他的,讓他一起來選。我都跟他說好了,等我掙了錢就把村子裏的茅草房改建成瓦房,到時候再去他家裏提親。”蔡凜趁着林哥兒出去的功夫,咬着聲音撞了撞鄭江停的肩膀:“咱們都互通心意了,我連他的手都沒拉過,哪裏能跟你比,啥都沒有表示就能背到小哥兒了。”
鄭江停斜着給了蔡凜一手肘,這小子還記着之前纖哥兒去村裏的事情,他沉着語氣道:“別胡說,我那能跟你的一樣嘛!”
蔡凜嘿嘿笑道:“你硬要說不一樣我也拿你沒法子。”
“得了,今兒不跟你多廢廢,我還要帶着林哥兒去逛逛咧。”
鄭江停瞅着人嘴巴子都快裂到耳根子了,嗤了一聲:“你就嘚瑟吧。”
“大柴,等等。”鄒筠聞聲出來,手裏還提了塊五花肉,估計得有一斤多:“拿着回家吃。”
“哎呀,大娘,這怎麽使得!”
蔡凜連連往後頭推:“小時候您就愛拿東西,時下我這麽大年紀了您還送。”
他頻頻給鄭江停使眼色,當兒雖然過了年,肉價下去了些,但是也不便宜啊,鄭家雖然開門做生意了,可這不是也剛剛起來嘛。不料鄭江停非但不幫他說話,反而拿起肉往他懷裏塞:“讓你拿着就拿着吧,這是娘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村裏的莊稼還得你照料着,過兩日我也要來村子裏一趟。”
鄭江停都發話了,他也不好繼續推脫:“得,那我收下了。你來村裏一趟也好,土豆還等着你來瞧。”
“成。”
鄭江停送着蔡凜出去:“番茄熟了你自己也留下些吃,不要我來說了。”
“那還用你說,我傻呀。林哥兒來耕地的時候,我也送了些給他吃,不過沒讓他家裏人知道。”
“得,你做事兒我心裏有數。”
蔡凜爬上車,正要趕牛走,林哥兒急忙道了一句:“這就走了,你帶的小菜可要又拉回去?”
“瞧我這記性。”蔡凜撓了撓頭,接過林哥兒手裏的籃子,裏頭裝了些蒜苗大蔥小青菜,還帶着些露水,很是新鮮:“地裏才摘的。”
你來我往的把東西送着,雖說也不是什麽特別值錢的東西,鄭江停心裏卻暖洋洋的,他拎着籃子同蔡凜揮了揮手。
纖哥兒從櫃臺前來把他的籃子街了過去,順着他的目光:“還在看呢。鄭哥是不是中意像林哥兒那樣的小哥兒?”
“啊?”鄭江停從暖意中驚醒:“可別胡說,那是蔡凜看中的人,過陣子都要上門提親了。”
“我哪裏胡說,方才你盯着人家瞧呢。”
鄭江停一本正經的慌張解釋:“我老早就聽蔡凜提林哥兒,一直沒有見過,今兒見着人難免瞧上兩眼,如何能叫盯着看。”
楚纖斂眉笑了一聲,鄭江停慌亂的樣子和他平日穩重的樣子判若兩人,很有一點可愛,他當然知道鄭江停不可能對好友的心上人有意思,這只不過是他抛的一個話頭而已。
“我瞧見林哥兒手腳麻利,一看就是個很能幹的小哥兒,男子應當都喜踏實而會操持的小哥兒吧。鄭大哥呢,是否如此?”
這話還真說到了鄭江停心坎兒上,以前他的擇偶觀念就是找個勤儉持家的賢惠女孩兒,可是來了這裏以後,慢慢的覺得不只是女子,小哥兒其實也行,但後來日日奔忙在溫飽線上,他也沒有再去想這些事。
今兒聽楚纖這麽一說,他忽然覺着也不盡然要踏實能幹賢惠的:“也不能太片面的看待能幹吧,有的人擅長做家中的事務,但是又有的人身體弱一些,不擅家務而擅長算賬,針線活兒一類的,也都是能幹啊。”
“嗯?”
面對楚纖的疑惑聲,鄭江停恍然間才覺得,自己這一番話怎麽這麽像特地在說他,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他不禁頭痛,兩人朝夕相處下,久而久之的他都覺得纖哥兒什麽都是最好的了。
“沒什麽,我先去忙了,還得把新摘的番茄拿去晾着。小番茄帶回去烤,對了,你要吃糖葫蘆嗎?我再去做點……”
翌日,鄭江停扛着一個大稻草架子,上頭插滿了小番茄做的糖葫蘆,黃的紅的交叉在稻草架子上,晶瑩剔透的色澤十分好瞧。
這是他昨兒夜裏用蔡凜送過來的小番茄做的,打算今兒就放在門口賣。
他人剛到旺民街,灰蒙蒙的天色中瞧見自家鋪子前立了個人影,清早空寂的街道涼冰冰的,那人将手貫在兩邊袖子裏,縮着脖子靠在牆頭上,霧色中不太瞧的清人,走近了纖哥兒驚訝道:“張賦,你怎麽過來了?”
鄭江停把稻草架子立在地上,掏出鑰匙去開門,比起纖哥兒的詫異,他倒是很鎮定。
張賦顯然也沒有料到昔日富月齋高高在上,深受富家子弟追捧的雲容公子會一身簡樸的同鄭江停并肩而來,這倒是像極了尋常一起奔生活的小夫妻,他下意識的客氣道:“雲容公子。”
纖哥兒燦然一笑:“我早不在富月齋裏賣藝了,你以後就叫我纖哥兒吧。”
張賦昔日在富月齋只老遠瞧見過楚纖幾次,人總是面覆紗巾抱着琴,帶着些病氣,好看的出塵,讓人覺着疏離而冷淡,他們這些底層打雜的根本沒機會接近。
後來他時常給鄭江停打雜,見着楚纖的次數倒是也頻繁了不少,但是也沒見過楚纖摘下過面巾,今朝頭次見人全貌,媚眼如絲的笑容,人都傻了。
不過頓了頓他還是回過了神來,昔日偶爾還替兩人傳話,又結合着後廚的人嚼舌根兒,他跟着也以為兩人是有點什麽的,不料再次見着兩人,就只差個孩子抱着了。
他兩眼懵:“鄭師傅和纖……楚纖公子什麽時候成的親?”
纖哥兒笑出了聲,偏頭看鄭江停:“問你話呢。”
鄭江停今下聽着這樣的話早已不似當初沒有見過世面的傻小子,寵辱不驚的給了張賦一巴掌蓋在頭頂:“說什麽呢,還想不想幹了!纖哥兒只是在這裏管賬而已。既然來了就進來準備幹活兒,別在外頭杵着。”
張賦傻愣愣的跟着進鋪子,還是不太相信的來回看着兩人。
纖哥兒在櫃臺前打算盤,好心替鄭江停解釋道:“我和鄭大哥是鄰裏,關系才格外近一些。”
張賦這才弄明白,那也說的通了:“原來如此。”
鄭江停把糖葫蘆插在門口固定上,随後進去對張賦道:“我這兒夥計的工錢一月三錢五,日後生意好了會漲,可還行。”
張賦連連點頭,在富月齋一個月四錢,但畢竟是大酒樓,小飯館兒能給這個數已經很好了:“那我要做些什麽?”
“招呼客人,午時出去送飯,就像我昨天一樣。”
“好嘞。”
末了,鄭江停又對纖哥兒道:“以後你就只管收賬,午時張賦出去了招呼一下,今兒帶他走下程序。”
楚纖放下算盤,現在多了個夥計自己也能輕松不少了,于是道:“是了,鄭師傅,全聽您的安排。”
鄭江停瞧見人趴在櫃臺前抿嘴笑,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把他的頭:“別淘氣。”
站在遠處的張賦:……這是什麽該死的絕美鄰裏關系,是他不配嗎?為什麽他的鄰居是讨人厭的黑娃愣頭青?
小飯館兒裏多了個夥計确實運轉的更快了,客人催促的聲音都少了許多,到了午時鄭江停早早準備好了食盒讓張賦出去跑單兒,纖哥兒又忙活了起來。
張賦這一趟足足去了一個時辰才回來,可比他昨日去碼頭還耽擱的久,鄒筠見人遲遲不回來,還以為提着食盒跑了,不過知道是鄭江停特意招的夥計,想來人品應該還是有的,這才沒有多過問。
鄭江停正在給小孩兒取糖葫蘆,見着跑的上氣不接下去的張賦,問道:“你這是被狗追了?”
張賦順了口氣兒:“今兒帶的飯食多,碼頭的貨船要下午才來,買飯食的人不多,我又去缙西學堂那邊跑了一趟,可在學堂外頭把飯食賣完了。”
鄭江停知道缙西學堂,是個大學堂,裏頭富家子弟貧寒學子都有,若是要說舍得花錢,恐怕學堂那邊舍得花錢的還比碼頭上的多,他原也有心思過去轉轉的,沒想到張賦心思還挺活絡,沒等他說人就先去了。
“學堂那邊可好賣?”
“好賣着咧,還有五個沒買着,讓我趕緊再給送過去。”張賦說着頗為得意的揚了揚下巴。
鄭江停很認同他的業務能力,趕緊就做了五份讓人送去。
纖哥兒撥着算盤,慢悠悠喝了一口鄭江停沖的蜂蜜水,道:“加上張賦出門送的飯食,今兒到現在賺的銀子已經有昨天一整日那麽多了。”
鄭江停揚眉:“夥計沒白請。”
一連過了幾日,張賦在碼頭和學堂跑,兩個地方已經摸熟了,賣飯食已經不用一直沿街叫賣了,想要飯食的會提前在他那兒登記,到了飯點兒他在把飯菜分別往兩個地方送去。
愣頭青黑娃瞧着一群人圍着去拿飯食,張賦那股神氣勁兒,他瞧着就惡心,狠狠啃了幾口饅頭。
“小黑,那小子不是你介紹來碼頭的嗎,咋去送飯食了。我聞着那飯菜是真香,特別是那番茄炒蛋,碼頭上的人說以前都沒有吃過,你能去問問可以便宜點不。”
黑娃沒好氣的嚷嚷:“有啥好吃的,酸溜溜的可別吃出毛病來,你們村裏來的人咋這麽饞嘴,要吃自己不知道去問,幹啥還要我去問。”
與之說話的男子嘀咕了一句:“你倆不是認識嗎,咋人家那麽快就尋到別的差事兒了,你還在碼頭。”
“誰跟他認識,我說你是不是欠打!”
男子趕忙跳開:“怕不是菜酸溜溜的,人還酸溜溜的咧。”
鄭江停看着鋪子的生意趨于穩定,每日的收入也是實打實的,人手也使的開,考慮到現在蓋飯很好賣,但是主菜花樣就有些少了,他想推出新的大菜。
前兩日他聽賈四爺說正街上開了一家古董羹店,生意很是火爆,飯館兒打烊後他去正街打探了一番,是家大館子,可有他們鋪子三個那麽大,他在門口看了幾眼,有人的客桌上都置放着一個鍋爐,食客在裏頭夾菜吃。
他恍然大悟,什麽古董羹,其實就是火鍋。這年代裏沒有辣椒,火鍋都是清湯的,其實選擇性并不多,但是客人卻不少,說明還是有市場的。
既然有市場,他也不能放棄賺錢的機會,于是尋思着用番茄熬鍋底,做番茄酸湯鍋,配套的菜式有魚肉丸子,蝦滑等特色菜,考慮到成本和人手,他每日就準備個四五桌的菜,吃的人少也不愁賣不出去囤積太多菜浪費了,人多就先到先得,還能吊住食客。
做好了準備以後,他先試着讓大家給客人推銷。
賈四爺時常來小飯館兒裏和美人小哥兒說些缙城裏的新鮮事兒,順道以老顧客的皮臉混些幹果吃,聽說飯館兒裏要上新菜還是古董羹,登時來了興致,深知古董羹一人吃欠缺點意思,竟還叫了三兩好友一起。
有人捧場自然是好的,鄭江停準備了濃濃的西紅柿湯鍋,廢了大功夫把魚去刺做成丸子,又把買的鮮蝦做成蝦滑,配上自制鹹香适口的油碟,全然不熟大飯館的排場。
“這是什麽滑來着?太香了!”
賈四爺聞着濃香的番茄鍋忍不住先夾了一顆熟透而浮起來的蝦滑嘗鮮,放進嘴裏還真是鮮,咬着很有彈性,就像是活的小蝦在嘴裏竄一樣,他不顧燙嘴,硬是給吞了下去。
另外幾人見他的态勢,連忙也夾着蝦滑吃,一時間整桌子人贊不絕口,引得別桌的客人頻頻回頭。
“再給來一份兒蝦滑!”
鄒筠笑的眼尾吊着眉毛,連忙去後廚做蝦滑,炒菜她可能味道跟兒子的不一樣,但是做出來的蝦滑又未曾潤味兒,沒道理會不一樣。一桌人吃着新鮮誇着飯館兒,光蝦滑就點了三份兒,最後一桌收了一錢有多的銀子。
賈四爺吃了個高興,結賬的時候掏錢眼都不眨一下,這些少爺老爺時常上大酒樓,一頓酒席的銀子可能就是七八錢,甚至幾兩銀子都有,一錢銀子恐怕在人眼裏就是打賞戲子的錢,鄭江停實打實的收錢,沒覺得敲了人竹杠。
“這蝦滑和魚丸都好吃,煮菜的湯汁兒跟別的飯館兒也不一樣,這趟可沒白跑,過兩日我還來吃。”
鄭江停道:“咱小飯館兒古董羹菜量有個定數,不過只要四爺過來,雖時有菜。”
賈四爺朗聲笑道:“就數你會做生意。”
鄭江停送人出去,在門口頓了一會兒,時下應當是又小有的忙了。
他還沒來得及高興,張賦拉着一臉跑回來,在門口就着急道:“今兒拿去學堂那邊的飯食有一半沒送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評論區抽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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