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醒來的第十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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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顯葬在周塘鎮以東三十裏外的公墓。
清晨出發,到墓前,供上茶果點心,虔誠的上一炷香。
活着的人總用自己的方式悼念逝者,殷如瑟是話痨式。
走完流程,她一定要跟祭拜對象唠幾句,彙報學習工作,針對某人告上一狀。
基本操作了。
周遇時見她恭恭敬敬的上完香,明示的小眼神向自己投來,只道:“你們慢聊。”
識趣的去遠處等着,留她跟老爺子敘舊。
斷斷續續的下了數日雨,昨夜好歹消停下來。
今晨一起,氣溫驟降,地上到處積着水,昏沉沉的天光下,白霧迷迷茫茫。
南方入冬後,典型的濕冷天氣。
整片公墓裏沒其他人,地方空曠了,環境裏自帶回響效果。
周遇時走到十幾米開外,袁徽的跟前,還能聽見殷如瑟口齒清晰的跟老爺子嘚瑟:“沒想到吧,我醒了!還來給奶奶過生日,您是不是特別羨慕……”
兩人都聽笑了。
袁徽跟上級申請:“我能誇一下二老板麽?”
周遇時從外套口袋裏摸出煙盒,勾首叼出一支:“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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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徽真心實意地:“可愛!”
“嗯,還有沒?”周遇時把煙點着,深吸一口,吐出淡青色煙霧的同時,回身去看。
天兒冷了,殷如瑟雙手環膝蹲在墓前,表情真誠,眼神專注,小嘴一動一動的,特別真誠。
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她堅信老爺子就是能聽見!
她穿得要比來那日厚實,黑色的高領毛衣打底,外着灰白格子的收腰小西裝,下/身穿燈芯絨長褲,配栗子色的平底馬靴……像馬場上英姿飒爽的女騎師。
袁徽接着誇:“南城時尚小姐第一名。”
周遇時喉嚨裏溢出一串兒舒适的笑聲,完全贊同。
殷如瑟以為他在笑自己,兇巴巴的瞪了他一眼,轉頭繼續時,有了提防,聲音也變得小了很多。
袁徽‘嗨’了一聲:“還不讓人聽見。”
周遇時享受的眼眸半眯,很懂地說:“跟老爺子告我呢。”
距離他們下方不遠處的石階上,陸伯和周涵父子三人聽了對話,笑而不語。
眼瞅着冬天要到了,有人卻站在春暖花開裏,滿心都是甜。
殷如瑟還真沒告周遇時的狀。
她想着,這是醒後第一次祭拜周爺,得正式些,彙報了自己的近況、今後的打算,這幾天跟奶奶的相處……差不多是這些。
來日方長,咱們下期再會!
午飯在附近的露營區DIY,食材是在家中處理好了帶出來的,幹淨方便,不會吃出問題。
一盆奶白的鮮魚湯,一鍋爆香的菇炒小牛肉,再來一碗自熱米飯。
好吃到靈魂都被治愈了。
陸伯用鵝卵石壘的竈,生火前先用錫紙把土豆、紅薯和玉米整顆單獨包起來,埋在周邊,吃完飯,柴火也燒完了,它們也熟透了。
土豆軟糯、紅薯香甜,玉米可口多汁……
殷如瑟吃得身體暖暖的,滿足得一塌糊塗。
她每樣都留了一個,放在保溫箱裏,想給樓奶奶嘗一嘗。
回到南園,樓香尋的私人醫生将他們堵在外面,說是午飯吃到一半,老太太突然發病,站起來就走,鬧着要去機場接老頭子。
好在大家都有經驗,連哄帶騙把她穩住,這會兒人已經平靜下來,吃了藥,在房間裏看電視。
殷如瑟跟着周遇時一起進去,客廳裏,樓香尋坐在布藝沙發上,慈祥的面容透着幾許憔悴。
電視機裏放的是比殷如瑟還要大的古裝歷史劇,講著名的安史之亂。
樓香尋用手輕輕撫摸着懷裏的抱枕,徑自納悶:“花生啊,你說這電視怎麽來來回回的播這個,我都會背了。”
殷如瑟小聲問:“怎麽不給奶奶換個劇?”
周遇時道:“不能換,換了會刺激到她,讓她不安。”
殷如瑟這才意識到奶奶的狀态和前幾天不一樣,她聽不見除了電視以外的其他聲音,整個人與世隔絕了似的,停留在一個令她感到安全的片段裏。
那只被當做‘花生’的抱枕,原本是一只漂亮的波斯貓,樓香尋中年時在國外度假撿的,為了帶它回國,費了不少周折。
殷如瑟只在照片裏看到過它。
樓香尋耐心的為‘它’順着毛,輕言細語地說:“花生啊,你今天怎麽那麽安靜?你是不是還在想前些天見到的那只三花貓?追女孩子嘛,就是要膽子大,不要怕失敗,有一句話是這麽說的——失敗是成功的媽媽。你知道了嗎?不過我可不失敗啊,我不是你媽媽,我是你的米飯班主。”
聽到這裏,殷如瑟和周遇時又忍俊不禁。
笑過後,視線相觸,彼此眼裏松弛的笑意蕩然無存。
殷如瑟忍不住問:“奶奶什麽時候能醒過來?”
周遇時無法正面回答,只道:“我們先出去吧。”
樓香尋年紀大了,她這個情況只能緩解,無法根治,這是大家都知道并且需要接受的現實。
壽宴最後一天,正宴用來答謝鄉裏鎮上。
周遇時主持大局。
結束後,他要回南城,殷如瑟與他一起。
兩人走前悄悄去了一趟南園,樓香尋已經睡下了,照顧她的娥姐讓他們放心,這次病發得輕緩,明天一早就能醒過來。
殷如瑟幹巴巴的點着腦袋,留下話說,等天氣好了,她還回來陪奶奶住幾天。
近後半夜,到家門口。
袁徽握着方向盤,扭頭去審時度勢,今天這個氣氛,他就不給老板制造機會了。
周遇時也沒有留殷如瑟閑扯的意思,主動道:“早點休息,奶奶醒了,我會告訴你。”
殷如瑟‘嗯’了一聲,想想,擡頭望前面的袁徽:“你能不能——”
袁徽反應巨快:“我腿麻了,出去緩緩!”
南城最識趣全能小助理麻溜的滾下車,周遇時疑惑的望向殷如瑟,好奇她想對自己說什麽。
她垂着頭,沒精打采道:“今天我問你奶奶什麽時候會醒,你說不知道,過後我才反應過來,你當時的口吻,無奈又不得不認命……”
“是嗎?”周遇時倒是沒留意自己的語氣。
追根究底,在奶奶患病的問題上,他也期待着發生一個醫學奇跡。
殷如瑟聲音悶悶地:“然後我就想,你每次來看我,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心情?”
周遇時愣了下,他去看望她的時候,懷着怎樣一種心情?
仔細想想,其實每次都不一樣。
但她總是會去,總想看一看她。
也不是說非要期待她醒過來。
更多的時候,他想的是她大概一輩子就這樣了,不會醒了,他該怎麽辦呢?
一輩子可太長了……
好一會兒,周遇時無解的笑了笑:“我也不知道。”
有太多的難以啓齒,最好的結果已經在他眼前,索性讓他言不由衷一次。
“你也不知道啊……”殷如瑟沒有追問下去。
她已經醒了,她和他都會把生活繼續下去,以後會越來越好的。
不過在這之前——
“周遇時。”殷如瑟叫他的名字,從座椅上起身,向他靠近過去。
周遇時還在琢磨她發起這場對話的意圖,忽見她湊過來了,伸出纖弱的雙臂,生澀的将他抱了滿懷。
“……”
他屏住呼吸,身體僵硬得幾乎石化,心髒卻做着有生之年最劇烈的跳動。
殷如瑟擁抱的姿勢有些生硬,雙臂從周遇時肩上穿過,一只手放到他的頭顱後頸,另一只手向下,安撫地輕拍他的背。
靜默,持續——
周遇時鎮壓了狂躁的心跳,狀似平靜的問:“你做什麽?”
殷如瑟很實在:“安慰你。”
停了停,她又接道:“還有,感謝你。”
周遇時扯着幹澀的喉嚨笑了兩聲:“說清楚點。”
為了配合她的擁抱,他不得不弓着背,盡最大努力低下頭。
在他的想象中,此刻的自己像一只被馴化的大型犬,非但不懂得反抗,還沉溺于被她順毛摸的過程。
簡直堕落。
殷如瑟也怪不好意思的,但她認為有必要這樣做。
“就是想用行動告訴你,我好了。還想謝謝你,這麽多年一直堅持來看我,沒有忘記我。”
周遇時孩子氣的糾正:“去掉‘堅持’兩個字。”
不需要堅持。
殷如瑟收回身形,雙手捧起他的臉,用力擠壓:“勸你見好就收。”
周遇時難得沒反抗,放任她把自己捏出了小雞嘴,含糊不清地:“有好嗎?我覺得我虧大了……”
身體裏流動着一種想要主動投降的沖動,還自帶蠱惑魔音,告訴他,不用努力了,躺平就可以了,做殷家的上門女婿也不錯,很不錯。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年輕挺拔的身影從殷家氣派的正門走出來,下臺階時改為小跑,一步并作三、四步,眨眼間來到車的後座前,毫不猶豫的拉開車門——
“瑟瑟你回來了?!你真的醒了?!!!太好了,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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