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醒來的第十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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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曾相識的問題,不同的是提問者和回答者互換了身份。
周遇時瞬間想起那日午後,病房裏,他也循循善誘的讓她評價自己。
“考我?”他心情有些微妙。
殷如瑟撇撇嘴,讓他自行體會。
“好吧。”周遇時拔高身形,側身正對她,先去看她皎潔的面龐,“外表成熟了,但不多。”
殷如瑟十分有數的點了點頭。
雖說衰老不可避免,但她這十年都在躺,最大程度的延緩了衰老的速度。
簡單的說,就是比同齡人看起來更自然态的年輕。
“還有呢?”殷如瑟稍微提起一點興趣。
周遇時定定的将她打量,這一次,他先從對視中敗下陣來,別開臉徑自笑了。
似乎無奈,似乎沒轍,又似乎盡在不言中。
“你笑什麽?”殷如瑟伸手去扒拉他。
“讓我捋捋。”周遇時想得比她多,只好行緩兵之計。
其實她提出最開始的那個問題時,他就會想,她為什麽突然那麽問?她真正想從自己這裏知道的是什麽?又想獲取什麽?
認同?肯定?還是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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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遇時不想會錯意,說錯話。
然後發現對于殷如瑟,他在小心翼翼的迎合,不自覺的讨好。
轉而又想,殷如瑟問的是周遇時的看法。
所以本質上,她也是在意他的。
一番計較下來,再抽絲剝繭的梳理個中細節,周遇時五味雜陳,對自己的心路歷程也是夠夠的。
殷似鳴在這時發語音給殷如瑟,說在商業街繞了一圈,沒找到奶茶店,還不小心繞回吃流水席的古街,被相熟的周家兄弟攔下喝酒,過不來了。
他假惺惺的問殷如瑟,要不要他聯系周家那邊派人去接她?
殷如瑟回了一個內涵的表情,轉頭問旁邊那個老奸巨猾,“捋清楚了嗎?”
周遇時充分發揮奸商本質:“捋清楚了,但我決定不說。”
他有不說的權利。
殷如瑟不糾結,雙手扶膝,用力一撐,站了起來,居高的視線向下傾落,頗有氣勢的看着周家年輕的家主,她的竹馬。
“那我跟你說吧。”
周遇時做虔誠狀,洗耳恭聽。
殷如瑟默默給自己加了個油,一鼓作氣道:“我覺得現在的我還不夠好,是會讓16歲的我失望的那種不夠。”
周遇時十分肯定:“這不是你的錯。”
“但事實如此。”逃避從來都不在殷如瑟的選項裏,“你根本不需要我做擋箭牌,是我太想當然了。還好,我幼稚的行為沒有給你和奶奶添麻煩,也沒在人前鬧笑話。”
說這話時,她看似閑适的将雙手揣在大衣口袋裏,實則繃直了手臂,手掌貼在腿側,低下了頭。
從正席開始就在自責了。
周遇時緩緩站起來,垂眼望着她,心頭一陣陣的抽得慌。
她像主動認錯的小孩兒,态度誠懇,保證以後不再犯同樣的錯誤,來找他之前還做了認真的反省,他卻懷念以前理直氣壯沖自己嚷嚷的那個殷如瑟。
周遇時還沒想好要怎麽回應,殷如瑟自己消化了多餘的情緒,擡起頭,捋直了背脊,自帶威勢的看着他,像在宣戰——
“這些都是暫時的,我不會一直那麽弱。”
回去的路上,兩人走了另一條相對安靜的小路。
斑駁的石牆将他們拘在不足三米寬的深巷裏,視線之內,除了被雨水浸濕的夜色,只剩下彼此。
雨點打在傘面上,發出細小的、噼噼啪啪的噪音,像夜裏出來活動的小精靈用人類聽不懂的語言在呱躁。
傘下沒有交談,光線幽暗。
周遇時将傘撐得很穩,目不斜視的看着前方的路,眸底彙聚着一片奕奕灼光,平靜而清醒。
殷如瑟頻頻偷瞄,一時捕捉到他深邃的眉眼,一時又讓目光在他寬展的肩頭做短暫停留。
用自己的方式悄悄地、重新認識他。
忽然間,腦中兩道身影完美重疊,殷如瑟難以置信的愣了愣。
她醒來的第一夜,在醫院中庭裏抽煙的頹廢‘中年大叔’是周遇時。
那夜與今晚很相似。
窗外下着淅瀝的雨,水霧濛濛,看什麽都不真切。
置身中庭的身影孤單又頹唐,旁邊的長椅上還擺着一束沒送出去的鮮花。
醒來的第二天,那束花完整的出現在她的床頭櫃上。
周遇時卻全程隐身。
殷如瑟忽然全明白了。
因為撞見她在哭,所以止步在病房外,甚至被她慘兮兮的哭嚎感染,要到室外、在磨人的細雨裏吹一陣冷風,給自己點上一支煙來緩釋。
他知道那時候出現只會讓她措手不及,加倍的難受。
一如今天,他察覺到她對一切變化的惶恐和不安,才會在落雨時,在她以為自己被世界抛下時,為她撐起雨傘。
永遠不愛表達,永遠用行動去表達。
“你這個人……”殷如瑟差點沒憋住,吐槽到一半,及時收聲。
周遇時也在走神,冷不防聽到她的聲音,從宴席、從賓客、從小舅小叔的荒唐舉動裏回過神來,側首對上一雙亮晶晶的眼眸。
“你想說什麽?”他格外有耐心。
殷如瑟連忙搖頭,表情神神秘秘的:“不能說,免得你驕傲。”
“不能說?”周遇時仔細一思量,“那就不說罷。”
說出來會讓他驕傲的話,當然是好話。
不說出來,容他想象的空間更大。
可以自由發揮了。
殷如瑟還住南園,周遇時把她送到門口,雨也差不多停了。
院子裏拉了一串兒滿天星的燈,溫柔了濕漉漉的冷夜。
二樓客廳燈火通明,飒爽的笑聲從窗裏飄出,老太太們聊開心了,還舍不得睡。
殷如瑟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再盯着窗裏的人影,表情斟酌,口吻嚴肅:“現在是11點零五分,12點她們還不睡,我就要上去做監工了。”
說完了,身旁卻沒回應。
她轉頭去看,發現周遇時正安靜的注視着自己,琥珀色的眼眸深邃難測、波瀾不驚,裏面映出一個簡單易懂的她……
“你眼神好奇怪。”殷如瑟被他看得窘迫。
“沒什麽。”周遇時掩飾的笑笑,用那種慶幸的語調,“很高興你能醒過來。”
“這句話你已經對我說過一次。”
“還有一句。”
“嗯,你說。”
周遇時又改口:“不止一句。”
殷如瑟做好準備,“你說。”
不知老太太聊到什麽,二樓又是一陣暢快的笑,人活一輩子,圖的就是一個痛快。
“你說呀!”殷如瑟等得心急,把手擡起來做發誓狀,“不管你說誰的壞話,或者是什麽不得了的野心,我都保證絕對不說出去!”
周遇時把她舉起的手摁下來,吐息間看向別處,緩緩道:“不是什麽秘密,只是想告訴你,你今天做的一切都不幼稚。在這種時候、這樣的場合下,得到你發自真心維護,我很高興。”
晚上失眠。
殷如瑟輾轉反側,覺得周遇時最後那幾句話講得不對。
她向來打直球,想不通就幹脆發信息求解:【我覺得你的話有問題。】
周遇時秒回:【哪句?】
殷如瑟:【你說我發自真心維護你,讓你很高興。】
周遇時有一說一:【我确實很高興。】
殷如瑟思路清晰,十分有針對性:【問題就在前半句,我不是真心維護你,難道還假兮兮的維護你,然後通過維護你的虛假行為給自己撈好處?】
她不是那樣的人!
周遇時有心繞她:【是不是覺得自己虧了?】
殷如瑟一思量,還真是!
忙活一整天,費力不讨好,她到底圖什麽?
于是更氣了!
周遇時很大方:【現在可以好好想想了,壽宴結束前告訴我。】
殷如瑟被繞進去了:【告訴你什麽?】
周遇時霸總體驗拉滿:【你的要求或者心願,你可以請無所不能的我幫你完成。】
殷如瑟:【請你上天!】
壽宴做到第三天,樓香尋就膩了。
私下跟周遇時訴苦,每天穿金戴銀往廳堂上位一坐,跟個吉祥物似的。
算她能茍到九十八吧,接下來的十年她都不想再過生日啦。
她也不是跟所有老家夥的關系都那麽好,有些早年結怨的塑料姐妹可讨厭了,讓兒孫攙扶着來喝她的壽酒,姿态擺得像是來喝喪酒的!
周遇時鼓勵她堅持,不蒸饅頭争口氣,跟塑料姐妹比命長!
殷如瑟給老太太支招,累了您就裝傻吧,你是誰,我又是誰?我在哪兒?
樓香尋當天就用上了,還臨場發揮,顫巍巍的站起來,看着外面灰白的天喊老伴兒。
老伴兒你來看我啦?
我過得挺好,兒孫們都很孝順,沒人欺負我,要是有的話,你就把他們帶走罷……
在場的人傻眼了,一個兩個大氣不敢喘,如坐針氈的呆了一會兒就夾着尾巴告辭。
壽宴擺到最後兩天,殷如瑟也算悟出點兒意思。
周樓兩家為老太太做壽的心意不假,借壽宴完成一次家族實力的對外彰顯也是真的。
整整八天的觥籌交錯,人情世故、交際逢迎……這裏面有她一輩子都理不清的門道和厲害。
壽宴最後一天,樓香尋交給她一個任務,代替自己去看看她那先撒手的老伴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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