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醒來的第十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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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結束,殷如琴提議到鎮上逛,他們這些兄弟姐妹已經很久沒湊一塊兒了。
一行十來人朝着周家大院外走去,周遇時端肅的立在門口送客,袁徽跟在他身側。
豪車一輛接着一輛開來,短暫停留後,載上它們的主人打道回府。
袁徽跟殷家那幾位混熟了,對殷似鳴的大嗓門格外敏銳,老遠聽見,移眸望去,夜色下,從一群俊男美女的輪廓中精準找出殷如瑟。
他連忙踮腳湊近周遇時臉側,快速道:“二老板來了!”
周遇時正被一位世伯握着手,寒暄了至少五分鐘。
世伯耳聰目明,好奇問:“二老板?誰?”
周遇時笑道:“是我未婚妻。”
袁徽很有姿态的補充:“殷三小姐出院那天老板出國,放心不下,讓我跟去殷家聽差遣,可不就是我二老板麽!”
那世伯前一刻還說要把自己女兒介紹給周遇時,聽罷尴尬了,哦哦啊啊的應聲、點頭,車來了,走了哈,有時間來找我喝茶!
原來婚約還在啊?
那殷家也是個惹不起的巨無霸,周遇時真娶了殷項家的三姑娘,誰高攀誰還不好說!
走了一位難送的,周遇時只來得及用眼色稍微警告了一下袁徽,小助理藝高人膽大,反過來明示——
二老板即将抵達戰場!
周遇時回身去找,殷似鳴龇牙咧嘴笑着,像一面靈活又牢固的牆壁,精準無誤的堵到他跟前,握住他才被松開沒多久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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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哥今天辛苦了,我們全家都吃得特別好,特別開心!現在準備去鎮上走走逛逛,見識一下八十八長桌流水宴。您先忙着,不用送不用送,過會兒我們還回來。”
殷似鳴講廢話的時候,殷家莊家年輕的一輩自他身後行過。
或許一些周家人對周遇時不熟悉,但他們跟這位準妹夫/姐夫可太熟了!
大家嘻嘻哈哈同他打招呼,你先忙,我們玩兒去了。
殷如瑟縮頭縮腦的藏在其中,從他眼皮子底下溜走。
周遇時被她這反應弄得摸不清狀況,也不打算追。
等人去遠了,殷家的工具人老幺正要功成身退,周遇時一個标準的反擒拿,把他整條胳膊別在後背。
殷似鳴痛得哀嚎:“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快走到門口的時候她突然叫我幫忙擋一下,我能怎麽辦,那不就只有幫她擋!”
“嗯,行,你去幫我問清楚,然後發信息告訴我。”周遇時給他布置了任務,松開手,換了副語重心長的口吻,“該好好鍛煉身體了。”
殷似鳴彈開他幾米遠,活動着差點被擰斷的胳膊,委屈哼唧唧:“我們游戲宅都不運動的,運動是對‘宅’的不尊重。”
周塘鎮旅游業發達,鎮上有三分之一的面積可行舟。
流水席設在一條鋪着青灰色石板的古街上,街上長1.5裏,街寬5米,左右均為徽式建築,以街頭彩繪牌坊為伊始,四四方方的梨花木桌一直拼到街尾,兩側擺長條板凳,每桌八人,人齊随時上菜開席。
宴席上方拉起‘Z’字型的紅色幕布,不僅好看,還有些許擋雨功效,與房屋上成排的紅燈籠相互輝映,喜慶得很。
流水席沒那麽多講究,吃地道的本幫菜,喝甘冽小酒,整條街美酒飄香,食物的味道混淆在一起,對嗅覺形成強烈的沖擊。
殷如琴這個時尚女模頭相當誠實的表示正席沒吃飽,莊承鶴長腿一跨,就近在身側的長條凳上坐下。
就連有潔癖的殷似和都沒多糾結,脫下八萬多的大衣卷成一團放在旁邊,挽起袖子,喝!
山珍海味哪兒比得上真正的人間煙火。
莊承季租了一艘小船,領着幾個小的去游河,剩下的人往隔壁的商業街走。
殷如瑟心不在焉了一路,等她從百般滋味裏回過神來,不知所措的站在陌生的街口,看眼前游客來來往往。
“我還在。”殷似鳴從她身後向前兩步,主動給自己刷存在感,“這兒就是先前跟你說過的商業街,裏面有家買扇子的店,祖傳的刺繡工藝,你不是一直想要一把好看的團扇嗎,去看看,我買單?”
殷如瑟茫然的點了點頭。
賣扇子的店開在街中,進店後,殷似鳴見三姐情緒實在低落,想起街上有家網紅奶茶店不錯,讓她先挑着,他出去買。
殷如瑟逛了一會兒,意興闌珊的站到門外的臺階上發呆。
外面下雨了,雨點吧嗒吧嗒的落下來,惹得游人加快腳步,躲進街兩邊的屋檐裏。
街上混濁的氣息被驅散開,淋濕的街道多出一重模糊的水墨意境。
老板娘拿出兩根小板凳招呼殷如瑟坐,她裹起大衣坐下,弓着背,呼吸清爽的空氣,看淅淅瀝瀝的雨。
她想,她還是喜歡周遇時。
不同于少時的熱烈,再無當初的果敢。
那樣的喜歡在她沉睡的十年裏也發生了某些變化,而變化來自無法抵禦的外力。
現在的殷如瑟,除了徒添的年齡,對年齡之外的很多都不确定。
不能再用十年前的那一套來應對所有,更不能想當然的去做一些不能預料後果的事。
她得把自己整理清楚,然後再去考慮喜歡的事。
她得成長,哪怕用拔苗助長的方式,也要盡可能将錯失的十年補回來。
否則,她憑什麽去喜歡現在的周遇時呢?
起風了,吹亂絲絲雨線,向蜷縮在屋檐下的她籠來。
潮冷的水霧往殷如瑟的臉上撲,她沒來得及縮,一把漂亮的油紙傘擋在她頭上,将她整個兒的罩住。
她心生詫異,轉頭擡起,周遇時沒什麽表情的站在傘外,伸直了手臂,為她撐起一片安全的小天地。
殷如瑟愣了愣,半響才開口:“你怎麽來了?”
“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出來透透氣。”周遇時在她旁邊蹲下,傘面垂直擋在他們跟前,阻擋絲絲雨霧的入侵。
紅豔豔的油紙傘,木質的傘柄和骨架看上去有些念頭了,傘上繪了一枝臘梅,白色的花瓣點點灑落,在雨夜的背景襯托下,有一種悲凄美……
“這是黛玉葬花時打的傘?”殷如瑟腦子裏都有畫面了。
穿風衣的霸道總裁,明顯跟實木手柄的黑傘更配!
被迫葬花的周遇時無語:“街頭那家店,有就不錯了,湊合着用吧。”
殷如瑟點點頭,不再異議。
兩個人,手臂挨手臂,視線統一的望着正前方。
弧形的傘緣外是被雨水浸潤的街道,暈開了的霓虹成為斑斓的柔光濾鏡,把白牆灰瓦的房舍點綴出童話色彩。
耳邊充斥着滴滴答答的雨聲……
世界很吵,又很安靜。
殷如瑟雙手托着臉頰,看着那些雨點落下,在光潔的青黑色地磚上濺開,莫名享受用目光追逐飛濺痕跡的過程。
然後她就發現,心情沒有先前那樣糟糕了。
她再轉過頭去看周遇時标致側臉,眼睛一點兒沒收斂的對着他的臉皮上眨啊眨,似乎賞心悅目,綻出一個媲美豔陽天的笑容。
可下一秒,不知她想到什麽,無意識的噘起嘴,纖長濃密的眼睫向下垂去,遮住了眼裏細碎可愛的光華。
殷如瑟重新投入失落的懷抱,跟着雨天一起悵然起來。
周遇時一直用餘光關注她,見她反複無常的,笑道:“你也跟以前不一樣了。”
也……?
殷如瑟将雙手交疊在膝上,腦袋歪進臂彎裏,在傾斜的世界裏看着他:“怎麽說?”
“以前你話多又密,凡事都愛跟我碎碎念一遍,末了還會附送不少于三百字的自我感想。”
他根本不用猜她在想什麽,打算做什麽,需要什麽。
哪怕吵架了,她都會直接說——我們絕交三天,在此期間不要聯系,不小心遇到也要裝作不認識。
殷如瑟想了想,以前自己确實對周遇時掏心掏肺,什麽都告訴他,像個沒心沒肺的傻子。
不過那時也實在是沒煩惱。
她問:“現在是什麽樣兒?”
周遇時道:“想法突然就成熟了,有了更多的顧慮,很多不确定的、不具備意義的話,不會輕易說出來。”
殷如瑟移開和他接觸的視線,不識滋味的抿了抿唇:“也不是突然就變的……”
距離他們口中的‘從前’已經過去了整整十年。
就拿許燦來說,在這十年裏,她工作戀愛結婚生子,從單一的‘許燦自己’逐漸細化為‘譚西的太太’、‘兩個孩子的母親’、甚至是虔誠征服者老粉心目中‘我哥打着燈籠找了八輩子才找到的嫂子’……
歲月把許燦打磨成一顆璀璨耀眼鑽石,十幾歲時的她無法散發的美麗光輝,在人生來到現階段,開始閃耀。
殷如瑟在她身上看到了時間溫柔的流速。
當時間以流動的形式會出現在自己身上,經過十年被動的停滞,那便不再是滋養大地的涓涓細流,而是山洪爆發,激烈的沖擊不斷重創她的血肉之軀。
起初她是沒有感覺的。
直到她發現一些東西、一些人還有事物都在遵循自然規律發生變化,她自身亦然。
痛感以遞增的方式蔓延全身,劇烈的陣痛持續到今日、到此刻,不知道何時才會停下。
但殷如瑟始終堅信自己是個幸運兒。
車禍十年後奇跡般的醒來,是老天對她最大的恩賜。
她不應該感到害怕。
周遇時也在問:“這種變化讓你惶恐了?”
殷如瑟看他的眸光緩緩流轉出一絲狡黠,“你覺得,現在的我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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