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醒來的第十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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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如瑟連午飯時間都沒見到周遇時,不禁感嘆,周家家主自己說狠話,自己嚴格執行,言出必行,有範兒!
她也沒閑着,下午陪樓香尋聽戲,來賀壽的人越來越多,有些長輩亦是看着她長大的,見她好了,又活蹦亂跳的,都要拉着她說好久的話。
那些被十年光陰淡化的記憶,都在殷如瑟醒來後一并跟着複蘇了。
每一個來賀壽的人都注意到了伴在老太太的年輕女人。
不過‘女人’一詞之餘現在的殷如瑟,實在是不恰當。
二十六的年紀,瞧着卻像十七八……
白淨嬌俏的面容,清澈明亮的眼眸,笑起來露出整齊的皓齒,明媚如天上月,皎皎月華,在白天也不遜色。
她着一身旗袍、盤發,身材纖瘦了些,但想大病初愈,能在短時間能恢複至此,已經很不錯了。
最值得一提的是她的言談舉止,無論說話的對象是誰,她都落落大方,哪怕有個不好相處的長輩故意刁難她,也會被她避重就輕的化解。
靈俏得很!
她身旁還有一兄一弟,單拎出來都是人中龍鳳,護她比護眼珠子還緊湊。
這樣的家世出身,這樣的模樣身段,怪不得周家那位一直心心念念。
再不醒,別說十年了,一輩子都是等得的。
周宅西北面最大的花園裏有座可以攀爬的小山,天氣好時,置身高處亭中,可以将宅子盡收眼底。
聽戲的禦錦水榭離得不遠,周遇時料理了小叔小舅,來這裏找周岩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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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先生是個怪才,任何事情放在他手裏都能做到極致。
學業,生意,還有愛情……
妻子去世時,他都不想活了,被父親母親還有家族捆綁,勉強茍下來。
到如今,心态總算平和了些,能與兒子聊上幾句‘我和你媽媽’的當年。
聞家沒什麽背景淵源,聞馨走後,周岩海對小舅子多加關照,幾乎是當半個兒子養。
聞瀚民心不壞,智商低是真的,成天夢着在商場上大展拳腳,每年總得被坑個兩三回。
平時周遇時給他收拾那些爛攤子倒無所謂,最讓他生氣的是,小舅已經将近四十的人了,自己都沒找對象,憑什麽給他介紹?
周岩海聽後大笑,笑過了,繼續喝茶、作畫。
周遇時發完了牢騷,往老太公傳下來的搖椅上一躺,曬着正式入冬前喜人的暖陽眯上一會兒。
禦錦水榭那邊開唱了,他聽着聲兒神清氣爽的醒過來。
周岩海的畫作完成了一半,周遇時站在旁邊看了會兒,順手拿起案臺邊上的雙目望遠鏡,站至亭邊,筆直往水榭看去——
被拉近的視線裏,殷如瑟就坐在老太太身邊。
她換了身衣服,外穿立領淺玉色錦緞小披肩外套,內着顯腰身的黑色羊絨長袖連衣裙,纖細的雙腿被溫暖的羊絨襪包裹起來,腳上是一雙柔軟的深棕色系帶皮鞋。
微卷的長發放開了,松散的垂落過雙肩,發梢自由的向腰間試探,為她單薄的身形增添一抹飽滿度。
周遇時看她一會兒給老太太開個核桃,一會兒又剝個沃柑與周遭的人分享,待人接物游刃有餘,比跟他相處時自若多了。
“倒是入戲。”他冷聲哼笑,吃味而不自知。
身後,周岩海躬身作畫,邊畫邊道:“瑟瑟還跟以前一樣愛美,上午那身旗袍端莊得體,下午這身中西合璧,像東方的奧黛麗赫本。”
周遇時回頭看了他老子一眼,“赫本有三段婚姻。”
周岩海道:“赫本可沒有出車禍昏迷十年。況且我只是做了一個美好的比喻,你偏要去計較那些有的沒的。”
周遇時意識到是自己的問題,而他下意識跟老周辯的根本原因在于:他認為殷如瑟就是殷如瑟,不需要去做另一個誰,更甚假裝他的未婚妻,當他的擋箭牌,在老太太的壽宴上與賓客周旋。
他完全沒那意思,又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也不是不知道……
是不确定把想法全盤托出後,她會作何感想。
這屬于預判問題。
現在的周遇時無法對殷如瑟的心思想法以及行為做出準确預判,哪怕把準确率控制在70%都做不到。
他不敢貿然出牌,被動得相當難受。
他怕一杵到她跟前去,她就要真心實意的跟他做好朋友。
男人和女人哪有什麽純粹的友誼?
就算有,也不能發生在他和殷如瑟之間。
現在,周遇時能做的僅是站在一個自己可以看到殷如瑟,而她輕易不能發現他的位置,持續遠觀。
進不是,退又不甘。
活像個不得名分的怨夫……
周岩海畫累了,端起茶盞站定在兒子身邊,舉目遠眺,煞是自然道:“這望遠鏡看得清楚吧?特意讓阿涵從我書房拿過來的。”
周遇時:“……”
得,他先被大周先生預判到位了。
“還行。”周遇時将望遠鏡放回原位,轉去看鋪開了底色的畫卷。
奈何心不在焉,看了半響,腦中全是那位東方奧黛麗赫本。
周岩海自是看出兒子的煩惱,“我追你媽媽的時候,也沒有一蹴而就。”
周遇時頭回聽這段,被勾出幾分好奇:“她拒絕過您?”
周岩海十分坦然:“四次。”
周遇時滿眼詫異:“您到底想說什麽?”
在性格上,他們父子兩是一挂的,大家都不愛表達,今天突然說這個,肯定有用意。
周岩海道:“我想說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得你們同時想到一起才行,想不到一起,你肯定被拒絕。”
現在的情況就是殷如瑟沒跟周遇時想在一起。
他心有不甘:“您在勸我放下?”
“我在勸你看開,順其自然的感情是最好的。當然——”周岩海停了一瞬,表情變得老謀深算,“徐徐圖之也是個門路,這四個字的精華在于‘徐徐’,要做到‘圖’而有度,別讓你的做法成為她的壓力,更甚讓她抗拒,那樣她只會跑。”
“有道理。”周遇時受教了。
水榭那邊一處唱罷,叫好聲四起。
陽光淡了,天色不如早些時候敞亮,周岩海覺得先畫到這裏,壽宴還有七天呢。
他起身離開山亭,周遇時跟随在後。
行得幾步,周岩海忽然轉身問兒子:“倘若最後求而不得,你現在會停下來嗎?”
周遇時連思考都沒有,脫口而出:“誰能肯定我最後是求而不得?”
周岩海點點頭:“好,我換個問法。加入有一天,她明确的告訴你,不再喜歡你了呢?”
周遇時像一腳踩空的旅人,身體急速下墜,整顆心懸起、緊縮——徹底無措。
他從來沒想過殷如瑟會不喜歡自己。
從她昏迷到醒來,他所做的一切都建立在那份會産生共鳴的喜歡之上。
雖然他們的‘喜歡’有少許不同,他說不清不同在哪裏,但影響不大。
“我沒想過有一天不會喜歡她,這種問題。”周遇時巧妙的回避了真正的問題。
周岩海聽懂兒子藏在話裏的求助,笑道:“我也從沒想過有一天會不喜歡你媽媽,但我設想過哪天她不再喜歡我,甚至我們連朋友都做不成,我該怎麽辦?”
周遇時因他家大周先生一番話而致郁,殷如瑟也不太好過。
這一天下來,她的心情像做過山車。
來時滿心期待,光想着玩兒了。
中途了解到周遇時在周家的處境,和對竹馬的維護之情油然而生,決定壽宴期間做個合格的工具人,幫襯他一番。
從午飯到後來去水榭聽戲,殷如瑟自認表現完美。
她總是能從每個人看自己的眼光中尋到認可的光彩,然後又在那份認可裏獲取極大的滿足感。
直至入夜後的正宴,她的家人從各地趕來。
很快她發現,在這個令她引以為傲的龐大家族體系裏,自己是最無用的那一個。
以主桌為軸,層層向外輻射的等級制度直白得可怕。
一母同胞的姐姐和兄弟,還有堂兄表妹們,在她昏迷的十年間迅速成長蛻變,闖出屬于自己的天地。
只有殷如瑟,之所以能在核心邊緣有一席之地,完全倚仗于優越的出身。
和她同桌的小孩兒大多還在念書,殷如瑟卻連高中都沒畢業……
不知出于何種心情,她控制不住的去尋覓周遇時的身影。
或許想看看真正的游刃有餘?
周遇時壓根不需要她的掩護。
哪怕周家的人對他諸多不服,這個家只有他能當。
換別人,那更不夠格。
周遇時的未婚妻、他将來的妻子,應該有高等學歷、廣闊見識,出衆的能力……
家世只是錦上添花,而美貌是最不具備價值的附帶品。
殷如瑟呢?
她只會照着小時候通宵達旦追的豪門劇,套入差不多的角色在人前做樣子。
太幼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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