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醒來的第十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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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如瑟擡起頭,對上他過于專注的眼眸,心裏一下子變得很虛,“你別這麽嚴肅行不行,看得我都忘詞兒了。”
周遇時聽她要哭不哭的嬌氣哼哼,上位者的氣勢瞬間消了大半。
不是有意要吓唬她,只是過往那些讓他值得警惕的時刻,他習慣于展現出最有利于自己的狀态。
顯然,殷如瑟要說的,恰恰是他最想回避的部分。
這不是生意場上的談判桌,殷如瑟更不是需要承受他威懾的敵人。
認清這一點,周遇時默默緩釋了胸間的緊繃感,放低姿态,在她面前蹲下來:“這樣能說了吧。”
他那麽大的個頭,說蹲就蹲了,像個臉上寫着‘不高興’的超大號臭臉不倒翁,莫名滑稽。
殷如瑟松了一口氣,彎起眼沖他友好的笑笑:“上次在燦燦家辦派對,晚上你送我回家,你還記得吧?”
“這都能忘,我也該去醫院好好檢查一下是不是得了阿爾茨海默症了。”周遇時面無表情的吐槽,陰郁的眉眼間寫的都是不想聊。
殷如瑟多少是知道的,上位者嘛,常年被人捧在雲端,解除婚約多丢他的臉呀,說一次就算了,見面就提,心裏肯定不樂意。
可她也很無奈,實在需要一個肯定,只好耐下性子輕輕軟軟的語氣哄:“我在車裏說的那些話呢,還記得嗎?”
周遇時十分有拿捏的瞪了她一眼:“記得。”
好的好的,可以繼續聊下去了。
殷如瑟捋着思路,輕言細語說:“基于那天我說的話,我再做個補充。一些特別的情況下,比如在奶奶跟前,我們還是以婚約關系交流,免得她老人家遺憾。但實際上我們是朋友。”
周遇時避無可避,只能面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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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說,我不想和你做朋友呢?”
“啊……?”
“字面上的意思。”
“那婚約……”
“可以不作數。”
“你到底、到底是什麽意思?”
“自己想。”
周遇時個頭高,規矩學得好,哪怕蹲着都能保持不錯的儀态。
他雙手交疊,傾身向前,目光比剛才站着看她時專注一萬倍。
正午的陽光穿過竹間,稀稀落落灑在他們周圍,燦然明亮,卻照不進他深棕色的瞳眸。
殷如瑟硬着頭皮跟他對視,在他靜淡的眸子裏看到了自己慫得很真實的輪廓……
難不成,面子問題?
解除了婚約也不做朋友,要老死不相往來啦?
周遇時是這麽幼稚的人嗎?
他是!
他這個人,從小城府深,固執、愛記仇,看起來成熟可靠,其實某些方面無比的幼稚!
尤其對她使的那些報複手段,又壞又陰損,總能在人前激得她方寸大亂,恨不得和他玉石俱焚!
每每鬧到那個地步,在父母旁人眼裏,殷如瑟就成了徹頭徹尾的反派,周遇時是無辜被拖累的正道之士!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她吃的悶虧還少了?
她心平氣和的想跟他聊,全程顧慮他的心情想法,他倒好,決絕得很呢,就是不做朋友!
問他為什麽,他讓你自己想。
殷如瑟越想越氣,少時積下的舊恨都勾了起來,眉頭緊鎖,脫口忿忿地罵了句:“狗東西!”
周遇時眼皮一跳,“你說什麽?!”
就在這時,腳步聲由遠及近,外面來了人。
兩人下意識噤聲,從假山縫隙裏望出去——
來的也是兩人,殷如瑟還都認識:周家小叔周岩峰,還有周遇時的舅舅聞瀚民。
這位周家小叔不是周遇時的親小叔,按資排輩,是他父輩裏最小的一個兄弟,周顯老爺子四哥家的,打小在本家長大,有點兒混世魔王的意思。
他生得晚,算起來今年最多三十出頭,長了一張白面書生的俊俏臉、嘴甜,背地裏沒少惹風流孽債。
聞瀚民是周遇時的親舅舅,心比天高,能力比馬裏亞納海溝還深……
自打聞馨過世後,周岩海對廢柴小舅子有求必應,給錢做生意,人脈随便用,賠了也不怕,姐夫兜底!
都快到吃午飯的點兒了,這兩人湊到一起準沒好事!
“就在這兒說吧。”周岩峰進來站定,一通左顧右盼,确定沒人後,沖聞瀚民沒好氣的質疑道,“你剛帶來那小網紅,該不會想介紹給阿時吧?”
聞瀚民橫慣了,聲音大,氣勢足:“你知道NANA醬一個月直播帶貨的收入是多少麽?人家自食其力,自己創業做老板,總比你帶來的十八線小演員強。”
周岩峰給自己點了支煙,根本不拿正眼瞧聞瀚民,“不是十八線,大熱的劇剛播完,身上大大小小的代言幾十個,準一線小花,一部電影片酬千萬,前途無量。”
殷如瑟聽懂了,這兩人費盡周折給周遇時介紹對象呢。
這幾天樓奶奶壽宴,正門有大管家守着,決計不會讓亂七八糟的人進來。
周岩峰和聞瀚民只好帶人走北邊人最少的側門,結果遇上了,決定找個偏僻點兒掰頭。
也就是這裏,北樓。
帶貨主播和準一線小花,顏值應該都不錯。
NaNa醬這個名字有點兒弱,小花前一陣有大熱劇,殷如瑟心裏已經有了大概的猜想。
兩人的業務能力嘛……
不好說,得再聽聽。
聞瀚民雖沒能力,但周遇時是他親姐姐唯一的孩子,在介紹對象這件事上,NaNa醬是他範圍內所接觸到的、各方面都很好的女孩子了。
把人帶來前,他還藏着心眼兒,用假身份與之接觸了一段時間。
“阿時是我親外甥,我做的事都是為他好!別人可就說不準了。”聞瀚民意有所指。
周岩峰聽他說完,譏诮道:“都不知道你是低估了周遇時,還是太高估自己。”
聞瀚民不快:“什麽意思?”
周岩峰彈着煙灰,往南園方向看了一眼,“今天殷家那小丫頭也來了。”
“來了又怎麽樣,婚約早八百年不存在了,也就唬唬不知內情的外人!”說起殷家,還有那個嬌滴滴的殷如瑟,聞瀚民只覺得外甥被耽誤狠了。
“所以說你想法簡單。”周岩峰淡道,“實話跟你說了吧,我今天沒打算給阿時介紹對象,帶來的人……不過是個玩物罷了,他要是看得上,留在身邊消遣幾天,看不上,我也沒什麽損失。”
聞瀚民窩火:“你把我外甥當什麽了?他不是那樣的人!”
假山後,殷如瑟認同的點了點頭。
周岩峰只笑他天真:“阿時将來要娶的人就算不是殷如瑟,也得是一個在家世上能與殷如瑟旗鼓相當的女人。強強聯合懂不懂?那些不入流的網紅戲子怎麽可能嫁進我們周家?”
聞瀚民一時語塞,實際上心裏已經認同了周岩峰這番話。
殷如瑟繼續點頭。
有她這麽優秀的前任在,周遇時怎麽也得找個跟她差不多的。
頭沒點幾下,被外力成功制止,掀起眼皮一看,周遇時張開大掌扣在她腦袋頂,還兇巴巴的拿眼色瞪她。
外面,聞瀚民忽然‘呸’了一聲:“就算我的人不夠好,也比你那龌龊心思好!還消遣玩物,我看你巴不得阿時玩廢了,你好趁虛而入!”
周岩峰不想跟他浪費唇舌,“別扯遠了,敢不敢和我一起把人帶過去讓他自己選?”
“有什麽不敢的?”
“走着,您先請。”
聞瀚民氣沖沖的走在前面,他身材矮小偏胖,穿華麗的深灰色刺繡錦緞唐裝,敦實的背影,瞧着像從動物園溜出來的企鵝。
身高腿長的周岩峰緊随其後,步子邁得輕盈,加上自小養在本家,儀态是極好的,穿同樣款式的唐裝,素淨大方的亞麻質地,低調的淺灰色,手裏握兩只文玩核桃,随便走兩步跟民國風大片兒似的。
兩人去遠了,殷如瑟就着高下立見的背影發表意見:“小叔贏得很徹底啊……”
周遇時秒懂她的意思,但不想附和,“那又怎麽樣?”
“無所謂,不重要。”殷如瑟抱着首飾盒興沖沖的站起來,“他們要去找你了,你打算怎麽辦?”
周遇時本來有些惱火周岩峰和小舅擅做主張,殷如瑟這個态度反倒叫他稀奇了,不禁笑着問:“你認為我應該怎麽辦?”
殷·狗頭軍師·如瑟上線,“他們應該直接去飯廳找你,得攔下來。”
老太太的壽宴辦得隆重,分別在本家主園設八十八桌正席和周塘鎮上不間斷的流水席。
能在第一天上午就進到周家來賀壽,那都是極近極好的親友。
正是吃午飯的點兒,殷如瑟還跟樓香尋約好挖到寶藏在那邊碰頭。
周岩峰聞瀚民當衆把人帶到周遇時跟前,讓他做決定?
簡直荒唐!
周遇時丢不起這個人,拿出手機打給大管家。
那邊聽了原委,氣得跳起來,好在從北樓到飯廳有一定距離,周涵立刻吩咐身邊的人兵分幾路——堵人!
挂了線,周遇時稍微放心,又想小叔小舅盡挑這種賓朋滿座的時候來給他添堵,太不懂事了。
殷如瑟在身旁細聲碎碎念:“這年頭跟土皇帝獻美人也不容易,總得尋個能見着面的時間點兒。”
周姓土皇帝頓時有種豁然開朗感覺:“是這樣?”
殷如瑟真情實感的沖他點頭。
周遇時又有意見:“你除了點頭還會什麽?”
剛才那二位唇槍舌戰時,她那小腦袋一個勁兒的點啊點,他還沒來得及跟她算。
這會兒又點?
看着就來氣!
殷如瑟發出一聲壞笑:“阿涵叔把人攔下了,總要帶到一處去解決吧?”
周遇時對她側眸:“你想去?”
“去啊!我必須去!那場面沒我不行!”殷如瑟精氣神一下子就提起來了。
周遇時被她陡然高漲的氣勢逼得戰術後仰,“說詳細點。”
亂拳打死老師傅。
以前他還能對這位祖宗的行為舉動進行預判,現在真拿不準她心思想法,再多預判都是徒勞。
本來殷如瑟是不懂的,一些疑問從她醒來後、見了周遇時之後,始終困擾着她。
直到今天,她雲開霧釋、撥雲見日——全都明白了!
周遇時不是不想解除婚約,而是形勢不允許!
這就跟古時候新帝登基一樣,皇帝年紀輕輕胸懷報複,正準備大展拳腳呢,滿朝文武天天揍請要立後選妃,充盈後宮,延續皇室血脈巴拉巴拉……
宮廷劇裏一定有的重要橋段!
周遇時這個土皇帝也不能幸免。
你不結婚生子就是對祖宗的不敬,對江山的不負責!
萬一哪天突發事端,你有個三長兩短,後繼無人,天下必将大亂呀!
殷如瑟看周家土皇帝的眼神充滿了同情:“你放心,我會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周遇時冷眼睨她:“什麽角色?”
“幫我拿一下。”殷如瑟把首飾盒暫時塞給他,伸出雙手,鄭重其事的按在他寬展的肩上,“以後我會好好做你的工具人,你未來婚姻幸福的保護傘,直到你找到生命中的摯——”
“我謝謝你?”周遇時很兇的把首飾盒塞還給她,轉身就走。
他生氣了,殷如瑟就開心了,抱着沉甸甸的寶物歡樂的跟上去。
兩人沒走多遠就遇到殷似和跟殷似鳴,還有一衆從南城來的同輩朋友,周遇時把冤親債主推給兄弟兩,自己去善後。
走前他還特地對殷如瑟放了句狠話:“晚上正宴開席前,要是我還出現在你面前,我是你孫子!”
殷如瑟一臉懵:“樓奶奶壽宴上說這些,我年紀輕輕,要你那麽大個孫子來做什麽……顯老嗎?”
還沒回過味兒來,周遇時已然走遠了。
殷似和殷似鳴在旁邊笑得直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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