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醒來的第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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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似鳴很皮的留下一串靈魂拷問,滾得幹脆。
莊玉林見時間不早,便和丈夫一道離開醫院。
袁徽代替老板刷了一晚上存在感,得到殷項的充分認可:“既然周遇時交代你了,這段時間就委屈你跟在瑟瑟身邊,幫她把生活重歸正軌,明早九點來接她出院。”
殷如瑟抗議無效,抱着橄榄綠的糖果抱枕,雙頰鼓起,氣得像只河豚。
夜色安寧,賓利慕尚緩慢從醫院門口駛離。
快要轉過街角時,殷項回頭一望,送他們上車的袁徽還筆直立在原地。
他欣賞的點點頭:“小夥子會來事,很不錯,不愧是周遇時身邊的人。”
認可完畢,拿出手機打給小兒子,接通了,劈頭蓋腦一通罵——
“你姐剛醒過來,少拿跟她開玩笑!”
“尤其是跟周遇時的玩笑!”
“我們家瑟瑟又不是非他不可!”
“什麽叫全家最後的指望?”
“哪怕她單身一輩子老子都樂意養!”
“管好你自己!”
罵完了,不等殷似鳴反應,直接挂線!深呼吸,從暴躁老父親模式無縫切換到愛女模式,點開微信對女兒的聊天頁面,斟酌着打字:【小袁只是個打工人,他在你身邊呆不長,要是咱們不接收他,搞不好會讓他失去工作。爸爸是這麽考量的,能理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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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如瑟回了一個胖貓貓頭頂‘理解’的表情包。
殷項繼續道:【至于你的個人問題,現在說這個早了點兒,但我先把态度拿出來,我和你媽媽絕不幹涉,最多幫你把把關,那個人是不是周遇時都無所謂,你別有壓力,別聽阿鳴那個臭小子一張嘴亂說。】
過了一會兒,殷如瑟:【好的爸爸,我知道了。】
殷項面色稍霁,放下手機,轉頭和一旁看他表演的妻子對上視線。
莊玉林要笑不笑,調侃丈夫:“當着小袁的面對兒子說‘你什麽時候能有周遇時的能耐’的話,轉頭在電話裏把他罵得狗血淋頭,你到底是喜歡周遇時呢,還是看他不順眼?”
“我喜不喜歡他有什麽緊要,關鍵得看瑟瑟。”殷項心裏揣着面上古明鏡,無比的通透。
真讓他表态,他倒是希望女兒放寬眼界,別吊死在一顆樹上。
莊玉林跟他做了将近四十年的枕邊人,自然知道他的想法。
“周遇時哪裏都好,就是性子冷淡,高興不高興從不寫在臉上,心思全憑旁人猜。瑟瑟又是個嬌氣的,小時候只要一哭,多半因為他。”
妻子這番話讓殷項想起寶貝女兒紅着鼻子眼睛的委屈模樣,頓時臉垮了一半。
莊玉林又道:“不過嘛,他這些年對瑟瑟一心一意,性情也溫和了不少。”
“所以我沒把話說死。”殷項老奸巨猾地,“他要是稀罕瑟瑟,盡管去追,我又不攔。年輕人合不合适,在一起試過才知道。”
莊玉林垂着頭,握住丈夫的手,銳利的鋒芒藏在眼底,“你女兒大夢初醒,裏外都夠得長,有周遇時這樣的護她方方面面,你就偷着樂吧!”
殷項大笑。
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鈎!
第二天不到8點,袁徽背着雙肩包,精神抖擻出現在安頤醫院住院部頂層。
殷如瑟得父親提點,對他也沒那麽抗拒了。
要怪就怪周遇時的擅自安排……
昨天莊玉林特地交代過,最好什麽都別帶走,就連殷如瑟身上穿的衣服都是殷如琴的助理一早送過來的。
她換好衣服,站到寬大的穿衣鏡前。
鏡中的女人氣色不錯,自帶些許卷曲的長發濃密而柔順,皮膚褪去難看的黃,變得白皙且富有光澤,明亮的眼,嬌挺的鼻,抹了一點唇彩的嘴唇像開在春日裏的桃花。
雖然狀态還沒恢複至最佳,整體看起來也明顯瘦弱,但比之最初已經有巨大的轉變!
殷如瑟沖鏡子裏的自己友好的笑了笑。
過去十年休息夠了,以後的每一天都要打起精神好好過呀!
“殷小姐,車來了,随時都可以走。”袁徽接到司機的電話,從沙發上站起來。
殷如瑟聞言收回目光,都走出病房了,她忽然又止住身形,莫名的回頭望去——
客廳裏鋪着居家的木地板,牆上挂着色彩柔和的抽象派油畫,置物架裏錯落着她喜歡的漫畫人物的手辦。
組合沙發是鮮豔可愛的糖果色,茶幾的左側總會整齊疊放着當月的時尚周刊和連載小說雜志。
半月形的封閉式陽臺上有一個繭型的吊籃椅,她醒來後只去那兒坐過一次。
坦白說并不舒适。
不過她喜歡縮在裏面的安全感覺,還很夢幻。
吊籃椅的側邊有一個六層的梯形花架,上面擺滿她叫不上名字的多肉。
都是阿鳴養的。
他曾經告訴護士,他三姐就喜歡這些小巧可愛的東西。
阿鳴從來沒主動向她邀過功,只是對她說,油畫和手辦是二哥淘的,儲物櫃裏的居家衣物和家紡由大姐置辦,每季度一換。
吊籃椅是殷項先生帶着工具敲敲打打裝上去的,弄出不小動靜,他卻自言自語地說,要是能把女兒鬧醒就好了。
這十年間,親愛的莊玉林女士總會為她帶來第一手新聞,大到國際實事,細至南城闊太太間登不上臺面的幼稚攀比……
有時她還會悄悄對女兒講塑料閨蜜的壞話。
殷如瑟站在客廳裏,腦子裏如走馬燈似的過着醒來這幾天發生的一切。
而那些在她沉睡時發生的部分,她也都感受到了。
“殷小姐,你沒事吧?”
袁徽見她一動不動站在那裏,娟秀的眉擰起來,眼眶泛出濕潤的紅,好端端的怎麽突然要哭了?
殷如瑟連忙收拾情緒,抿着唇,掩飾的笑了笑:“以前我和周遇時吵架,具體為什麽吵已經想不起來了,他說我是在很多很多的愛裏長大的,根本不懂人間疾苦。”
當時她不覺得,現在深有體會。
這家醫院,說是爸爸為了更好的安置她而建起來的都不為過。
發生車禍以後,醫生宣布她可能這輩子都不會醒來以後,她的家人沒有放棄她。
他們依舊愛着她,十年如一日。
袁徽沒有殷如瑟這樣的體會經歷,只說老板吧,還是有點發言權的:“老板是面冷心熱的典範,您別跟他計較,他心裏還是很關心您的。”
殷如瑟遺憾的望着他:“不然你也不會在這兒了,我說得對嗎?”
這話有抵觸情緒。
袁徽必須為老板正名!
“不是啊殷小姐,老板對你的關心是真的。你醒過來那天他有一個特別重要的會面,為了見你直接放棄了!”
是放棄,不是推遲。
這其中的損失遠不止一筆生意那麽簡單,當然了,比起親眼确定未婚妻的安好,那個會面也算不得什麽了。
殷如瑟不領情,還感到古怪:“你少哄我了,他只是送了花,根本沒到醫院來。”
說時,她看向擺在床頭櫃的花束。
粉色的玫瑰盡數綻放,經過最盛燦的兩天,此時已顯出凋零的跡象,幾片花瓣自然落下,在象牙白的桌面上點綴出安靜的美感。
好歹是分心意,她不推拒。
她沒忘記收花那天的情景,早上睜開眼睛就看到了,應該是二哥拿進房間的,因為後來也是二哥提醒她送花的人是誰。
袁徽搞不清楚為什麽那晚老板沒出現在病房裏,見殷如瑟完全誤會了,語速飛快的解釋:“我用我的人格和南城戶口發誓——沒哄你!這花是老板在醫院街角那家花店買的,店長是個手臂上紋了一只麒麟的彪悍大哥,那大哥特莽,先建議老板買九十九朵紅玫瑰,聽說探病後又推薦黃玫瑰,老板覺得都不好,一支一支的挑了粉色的那些,搭了滿天星和其他的小花,連包裝紙都是他自己選的。”
“真的……嗎?”
殷如瑟猛然想起醒來那個晚上,因為阿鳴非要跟她自拍,鏡頭打過來,她被骨瘦如柴的自己吓得整個人都崩掉了。
然後她去洗手間裏緩釋,還看到中庭廊下站着個抽煙的頹廢大叔,難道那就是周遇時?
現在想想,身形輪廓有八、九分相似……
他來探病時撞見那一幕,沒有進一步打擾是說得過去的,這也附和他不動聲色但很會審時度勢的性子。
“那天他是幾點來的,你還記得嗎?”殷如瑟問罷又改口,擡起手打住,“好了你別說了,我知道了!”
當時她哭得多慘,多難看啊……
袁徽認為她知道得不夠多,繼續為周遇時發聲:“我是老板的生活助理,平時負責買咖啡、換洗衣服這些瑣碎的事,日常行程也是我在安排,雖然只幹了一年零三個月,但在這段時間裏,每個月有三天他一定會來看望你,月初月中和月末。我媽初一十五上香都有摸魚的時候,老板來醫院看你可從不含糊。你要是不信,我們去前臺查探訪記錄!”
殷如瑟想象中的出院,必定如鳳凰涅槃,滿含重獲自由的喜悅!
鬼門關兜兜轉轉繞了十年,給她繞出來了,多開心的事啊!
她給自己拟定了一張多達87條的人生清單。
心裏更期待燦燦她們為她準備的回歸派對,期待偶像的小型live!
這一切都被一個數字打敗了——296。
周遇時在六年間來安頤醫院探望她的次數。
六年前,她住在省醫。
袁徽沒有騙她,每個月的月初、月中和月末,周遇時一定會來。
在大雨初歇的清晨,在陽光熱烈的午後,在晚霞滿天抑或陰雲累積的傍晚,在夜深人靜的夜半時分……
無論那天的天氣如何,他像一個虔誠的信徒,懷着朝聖的心情,如期而至。
坐在回家的車上,殷如瑟無暇顧及窗外的街景,不好奇十年間南城興起了多少摩天樓,巨幅海報上是哪個明星……這些跟她有什麽關系?
她拿着手機,調出和周遇時的聊天頁面。
屏幕上方是她花了些心思才想出來的備注:ZYS-10.1版
10是年份,後面跟的0.1是她醒來後初次接觸到的他。
以後還會有0.2、0.3、0.4……她從不懷疑。
以前呢?
比如ZYS-9.5,或者ZYS-3.1?
誰經歷過那樣的他?
是被他幫助,被他欺負,受他碾壓教育,亦或者發生了別的什麽……?
殷如瑟忍不住想,以前那些版本的周遇時是懷着怎樣的心情來醫院看望自己?
回過神時,信息已經發出去了,她問他:【為什麽能堅持那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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