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們都愛得太過小心……
夏鳶走了。
周野一個人在車站的雨棚下站了很久, 細密的雨霧模糊了他的視線。
載着夏鳶的那輛客車在他的目光中越來越遠。
他不知道夏鳶是否有回頭看一看他。
直到眼前的雨霧變成雨幕,豆大的雨點入注般從天空洩落,秋天的蕭瑟與冷寂終于侵入了心髒, 周野一頭紮進風雨,茫茫大雨将他的背影模糊成了一團看不清的光點。
他該啓程了。
十月一過,時間就開始變得快起來。
尤其入了冬以後,天亮的時間一天比一天短。
從梧桐鎮回來之後,夏鳶便在校外的補習教室找了一份助教的工作。
每周工作大約十六個小時, 一個小時能掙三十塊。如果有代課,還有另外的課時費計算。
另外, 她周二、四的晚上還去給兩個初中生做家教。這個工資比較高,一小時一百五, 兩個下來有三百塊錢,一周就是六百。
她把自己的時間安排得滿滿當當,不僅能夠換取豐厚的報酬,而且人一旦忙起來, 也就沒有時間再去那些讓自己不安的事情了。
寝室裏只有夏鳶一個人過上了早出晚歸的生活,她如此勤奮,便顯得其他人不那麽勤奮。
劉欣然她們在背地裏對她多有議論, 好在夏鳶根本沒有時間理會。
她有時累得一回寝室便倒頭就睡,這種情況下,不管她們看她的眼神到底是鄙夷多一點還是羨慕多一點,似乎都和她沒什麽太大的關系。
她給周野發了信息, 說自己已經找到了工作,以後他就可以不用再顧忌她的生活費問題。
周野沒有回複。
他們已經一個月沒有聯系過了。
從回了學校之後,兩個人像是約好了一樣,誰也沒有主動給對方打過電話。
夏鳶有時會擔心周野的傷情恢複, 幾次想打給他問問,卻都被別的事情岔過去了。
她安慰自己,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否則就算周野自己不說,付一偉也會跟她說的。
付一偉在追褚靜。
自從那次一起吃了火鍋,他就對這位女神念念不忘至今。
夏鳶也是無意間聽見褚靜跟張薇薇說起來才知道這事。
“靜靜,你這樣吊着他不會出什麽事吧?”
“能出什麽事,他自己想吃天鵝肉,不得先付出點代價麽。”
“可是怎麽說付一偉都是跟夏鳶認識的,萬一到時候……”
浴室裏人聲嘈雜,水流聲不絕于耳,夏鳶跟她們隔着兩間,本來不确定聽到的名字是不是自己,劉欣然标準的鄙視嗓音一出來,她便立刻能夠确定了。
“怕她幹嘛啊,反正她現在整天神出鬼沒的。你們沒發現,她那個男朋友很久都沒來找她了嗎?我估計啊,他們八成是分手了。”
“啊,不會吧?”
褚靜像是早就預料到了一般,不屑地輕哼一聲:“呵,我早跟那小子說過夏鳶配不上了。”
“啥,你啥時候說的?”
褚靜沒回答。
劉欣然接着說:“總之她現在分手了,那付一偉跟她還能有什麽關系?她還能跑到靜靜面前來說嘴啊。”
抛開這三個人的态度不談,劉欣然最後一句話說得倒是很對。
夏鳶跟付一偉關系不近不遠,他要追誰,追不追得到,确實與她無關。
只不過褚靜把他比作癞□□多少讓她有些不适。
還有那句,配不上。
十一月中,夏鳶領到了補習教室的第一筆工資。
她很開心,正要給周野打個電話,付一偉卻突然打過來了。
她照例到天臺去接。
付一偉在電話裏說周野辭職了,問夏鳶知不知道這事,知道怎麽不勸勸他。
“老板本來都打算升他做領班了,都怪那些龜孫!媽的,要不是他們來鬧了這麽一頓,周野也不能辭職!”
提到那次意外,夏鳶握緊手機,低聲開口:“當時他們動手,是……因為我,是嗎?”
電話那頭一頓,付一偉壓低了聲音:“你都知道啦?”
夏鳶心頭咯噔一下。
“他們不曉得從哪裏搞到你的學生信息,說如果周野再躲着他們,他們就去找你。嗐,我都跟他說了這事應該早點告訴你,好讓你有個心理準備,不然他們要是真找過去了,你不得吓死。”付一偉說。
誠然他說的一切,周野連半個字都沒跟夏鳶提過,但她心裏卻早已有了猜測。
周野或許沖動了一點,但他絕不會給旁人添一丁點麻煩。他是付一偉帶去的人,無論他做得好還是不好,老板肯定都會在付一偉的本子上記一筆。
砸場子這種事,他怎麽可能完全不顧付一偉後續會不會受到什麽影響。
除非,還有影響更大的事情。
顯然,她就是這個影響更大的事情。
周野最不想看見的,大約就是她被連累。
盡管她一點也不在意。
付一偉在電話裏說了很多,夏鳶已經記不太全了。
她只記得他說:“周野只幹到月底,有接任的歌手一來他就走。我們準備這個周末給他辦個歡送會,你要不要過來看看?”
夏鳶說好,但是她讓付一偉不要告訴周野。
付一偉還不知道他們現在的狀況,只以為夏鳶是要搞什麽驚喜襲擊,滿口答應了。
挂電話的時候,夏鳶突然想起來關于褚靜,她試探性地問了一句:“褚靜是不是很難追?”
其實她這話背後的意思,是想讓他知難而退。
但付一偉大約是誤解了她的意思,竟嘿嘿傻笑起來。
“你咋知道?她在寝室裏提起我啦?哎呦你看,這搞得我還怪不好意思的。”
夏鳶一怔。
付一偉說起“她”的時候,言語間滿溢的歡喜是騙不了人的。
夏鳶突然就說不出後面的話了。
她有什麽資格阻礙付一偉去追求他喜歡的人呢。
無論褚靜如何回應,付一偉的感情始終需要由他自己去找尋一個答案。
就像她和周野,不一樣是在拼命地尋找兩個人之間能夠平衡的中點嗎?
他們都愛得太過小心,太怕對方受到傷害。
可這樣心驚膽戰維護着的脆弱,只會讓兩個人都變得更加辛苦。
那天,她給周野打了一個電話。
無人接聽。
機械的女聲重複着中英文的訊息,夏鳶心裏突然就有些虛妄的混亂。
她說不清她在害怕什麽。
但她害怕的事情,最終還是要來。
十一月底的Z城已經徹底入冬,傍晚天色昏暗得像是世界末日要到了。
夏鳶怕冷,她早早地換上了棉襖,戴上了白家送給她的手套和帽子。
周野給她買的那件羽絨服被她小心地挂在櫃子裏。她不舍得穿。
就像她送給周野的那雙球鞋,她也從沒見他穿過。
她向補習班請了假,周六下午早早就下了班。
付一偉說要來接她,夏鳶拒絕了。
不知道他有沒有告訴周野她今天要去。
夏鳶到蛋糕店裏看中了一個六寸的蛋糕,店家得意洋洋地介紹這用的是進口動物奶油,不添加防腐劑,一只蛋糕400塊錢不還價。
夏鳶看着蛋糕上被枝枝蔓蔓遮住的月亮圖案,像極了她和周野夏天時在江邊見過的。
她爽快地掏了錢,然後拎着蛋糕盒擠上了去往客運站的公交。
從Z城到省城,路上要四個小時。
夏鳶一點多上的車,付一偉五點半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她那邊的背景聲都還十分嘈雜。
“你到了沒?現在在哪呢,我過去接你啊。”
夏鳶一面要護着蛋糕一面要接聽電話,聲音聽起來有些費力:“不用了不用了,你把地址發給我,我馬上就到。”
歡送會七點鐘開始,那時候場子人少,不耽誤事。
周野根本沒想着會有這麽一出,付一偉騙他說今天要來幫忙搬貨,他才來這麽早。
一進店門,七八個服務生便簇擁上來,給周野帶上花環和熒光棒手镯,付一偉推着蛋糕緩緩出現。
周野的黑眸裏起初滿是怔愣,然後才染上了星星點點的笑意。
他這段時間心情一般,像這樣笑起來的時候少之又少。
“你這是幹嘛,跟我求婚啊?”
周野這話一出,大家都開始哄笑。
付一偉臉皮厚,也不怕笑:“去你的,你沒看蛋糕上寫的啥,歡送!歡送啊!”
周野往蛋糕上瞟了一眼,撇撇嘴,“這誰寫的字,有夠難看的。”
“你媽的,我能寫出來這倆字已經不錯了好嗎!”付一偉被擠兌得來了脾氣,幹脆把蛋糕往其他人那邊一推,跳過去勾住周野的脖子,惡狠狠道:“少說廢話了,趕緊過來喝酒!”
這場歡送會名為歡送,但實際大家都不知道周野離開這以後要去哪裏。
就連付一偉問他,他都沒有回答。
這兒的老板是真的喜歡周野,這段時間他在店裏駐唱,帶着場子裏的生意比之前好了好幾倍,之外的時間他在場子裏賣酒,銷量也是實打實的名列前茅。
像這種人才,不能留在店裏真是可惜。
他今天特別安排了最好的卡座留給周野招待朋友。
可除了付一偉,周野在這兒根本沒有朋友,老板這番好意,怕是要浪費。
周野一會兒還要上臺,付一偉只先灌了他一瓶,說:“一會兒等你下來再喝死你。”
周野笑笑,答好。
夏鳶一直到快九點的時候才到。
店子開在省城裏著名的酒吧一條街,滿街上的招牌霓虹閃爍,看起來都長得差不多樣子。她走錯了好幾次,才找到付一偉給的地址。
和夏鳶想象中的差別不大,昏暗的光線,震耳欲聾的音樂,滿場飄散的荷爾蒙,随便碰一下就會被卷入其中。
夏鳶頭次來這種地方,剛進來沒多久就被音樂聲震到有點類似暈車的反應。
有服務生過來引她到吧臺,她問人家:“有沒有安靜一點的位置?”
服務生将她上下一打量,見她穿着樸素,手上還拎着個花俏的蛋糕盒,眼角便不由自主地向下:“有啊,安靜點的卡座低消三千,包間八千。你要哪個?”
夏鳶吓了一跳,“這麽貴?”
她正要問還有沒有點便宜的地方,付一偉瞧見她了。
“夏鳶!”他高聲喊着夏鳶的名字往這邊跑過來。
“你怎麽才來啊,周野馬上要上臺了!”
夏鳶不好意思地對他笑笑:“有點迷路。”
“嗐,我都說去接你了。”付一偉說着話,見旁邊服務生臉色有點不對,問他:“傻站着幹嘛,這可是野哥女朋友,還不趕緊帶過去啊。”
那服務生驚了又驚,許是沒想到周野有女朋友,更沒想到是這麽一個清新挂的,他立刻換上笑容,連連給夏鳶賠禮道歉,引着她往準備好的卡座那邊去。
夏鳶受寵若驚,剛在位置上坐好,付一偉便跟過來說:“要不我帶你去後臺?”
“不用了不用了,我在這就可以。”夏鳶說。
付一偉見她還拎着蛋糕,直笑:“我今天也準備了一個蛋糕,咱倆可想一塊去了。”
夏鳶頓了下,“是麽,那真是巧了。”
“喝點什麽?今天老板請客,你不用客氣。”
夏鳶也不知道喝什麽,她想随意一些,但付一偉期待的眼神明顯不想讓她太過随意。
好在付一偉體諒她是個乖乖女,沒來過這種聲色場所,等了一會兒沒得到答案,便自己起身道:“算了,我去看着給你拿一點。”
付一偉剛走,場子裏的燈光便暗了下來,音樂驟停,突然安靜下來的環境沒有引起任何騷亂,大家似乎都已經習以為常。
放眼望去,夏鳶看見旁邊某桌的兩個女生臉上正挂着期待。
服務生在每個人的桌子上都放了一盞昏黃的夜燈,溫暖的光線讓此時的氣氛與上一秒的喧嚣有了截然不同的區別。
舞臺上的聚光燈緩緩亮起,一陣悠揚的吉他随之洩出,低沉的男聲開始吟唱。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臺上。
周野出現在了夏鳶的視線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