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對不起
準備好什麽, 夏鳶到後來看到周野滿是遺憾幽怨的表情才有一點點明白。
她脹紅着臉從他房間裏退出來,迅速把自己關進另一個空間,過于安靜的環境反而讓她的心跳聲愈發明顯了。
這個人明明都已經傷成那樣, 竟然還有心思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夏鳶上了床,被子蓋過頭頂,将那些旖旎的畫面都從腦子裏趕出去,然後在心裏默默盤算這一周都要給他做些什麽吃的。
要有營養,好幫助他恢複;
要有味道, 不然他沒有胃口;
最好還能有些花樣,這樣不至于每天只吃一樣的飯菜……
夏鳶在入睡前的短短幾分鐘裏已經想好了未來一周的規劃。
她沒有別的擔心, 只是想讓周野快一點好起來,再快一點。
周野在夏鳶家裏住了七天, 這七天裏夏鳶将他照顧得無微不至。
他每天除了在床上躺着,就是偶爾調戲一下夏鳶。
夏鳶怕極了他閑閑望過來的時候,特意給他找了些書來打發時間,但他也沒翻幾頁。
後來幾天, 夏鳶有時能看見他在埋頭寫些什麽,但夏鳶一靠近他便立刻收起來。
也不知道是在做什麽。
總之這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周野實在過得無比惬意。
虧得夏鳶細心照料, 周六到醫院去複查的時候,醫生說他恢複的還算不錯,骨折部位已經開始形成骨痂了,後續只要注意繼續休息保養, 不要劇烈運動就好。
有了肯定的答案,夏鳶懸着的心也終于可以放下了。
周野瞧着她松了口氣的樣子,笑她:“我都說沒事了。”
周野的表情一慣的雲淡風輕。
他總是這樣裝作若無其事,以至于夏鳶已經很難分辨他說的沒事到底是不是沒事。
這幾天晚上, 夏鳶偶爾起夜,總能聞到有煙味從房間裏飄出來。
細想便知道,那是因為醫生不讓他多吃止痛藥,夜晚疼起來的時候,他只能靠抽煙來緩解。
夏鳶将這些看在眼裏,白天再面對他沒事人兒一樣的笑容時,心裏怎麽都輕松不起來。
幸好現在檢查結果一切都好,周野提議幹脆在外邊吃餐飯,慶祝一下。
夏鳶搖頭。
“你現在還在恢複期,高油高鹽的飲食不适合你。”
她一本正經的樣子像極了嚴肅的管家婆。
周野撇撇嘴,眼角眉梢卻挂滿笑意,“唉,現在都被你管得這麽死,以後可怎麽辦喲。”
夏鳶眼眸微動,別過臉去,不理他。
兩人回了家,夏鳶開始準備午餐。
吃完飯,她讓周野在家休息,她出去買東西。
明天就要回學校了,周野的情況還不适合頻繁上下樓,她得多買點東西放在家裏,以免她走了以後他會餓着自己。
周野失笑:“你真把我當個廢物養啊。”
他攥着夏鳶的手,将她拉到床邊,想跟她好好溫存溫存,“你明天就走了,今天還不給我好好抱一下?”
就是因為明天要走,夏鳶其實還有好些事情沒有跟他交代。
才剛剛坐下,她又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突然起身說:“你等我一下。”
周野傾身過去抱了個空,他一頓,黑眸不滿地眯起來:“你就不能消停一會兒嗎。”
“很快!”
夏鳶趿着拖鞋,嗒嗒嗒從房間跑出去,跑到另一間房,停頓了一會兒,又嗒嗒嗒跑回來。
周野板着臉:“你屬兔子的嗎,到處竄。”
夏鳶認真搖頭:“我屬馬。”
周野:“……”
“行,你贏了。”對上不通情理、不解風情的夏鳶,他除了投降還能做什麽?
瞧見她手裏拿着的餅幹盒,周野眼睛垂下去:“這是什麽?”
夏鳶抿抿唇,打開盒子,拿出了一張紅色的存折,“這裏面有三萬塊錢,給你。”
周野怔了一瞬,以為她是托他保管,很快反應過來,眉尾一挑:“這麽信任我啊,不怕我偷偷給你卷跑了?”
“不怕。”夏鳶說:“這本來就是給你的。”
周野伸過去的手猛地一頓。
“我爸媽去世的時候,他們單位給了五萬塊的撫恤金,葬禮和墓地一共花了兩萬,剩下的都在這裏。周野,你把這個錢拿去,做點屬于你自己的事業吧。”
夏鳶口吻平常,仿佛這三萬塊錢只是一個數字,一個與她毫無關系的量詞。
周野望着她,黑眸裏有錯愕,有驚詫,他張張嘴,喉頭幹得發澀。“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夏鳶點頭:“我知道。”
她話音剛落,周野的眉頭卻在瞬間皺起。
但不等他開口說些什麽,夏鳶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存折封皮略舊,有些粗糙的顆粒感,夏鳶手心微暖,細膩的肌膚觸感在周野的掌心和手背形成了兩種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付一偉都告訴我了,你在店裏唱歌,其餘時間賣酒,你業績很好,我一點也不驚訝,因為你有這個能力。
“不過我不知道在夜店裏唱歌是不是你喜歡做的事情,如果你真的喜歡唱歌,或許你應該考慮專門往這方面發展一下,你可以去出唱片,我相信你會被很多人喜歡。
“但如果你只是覺得暫時可以靠這個賺錢……周野,我不想看你浪費你自己。”
夏鳶坐在床邊,身子微側,秋日午後的溫暖的陽光柔柔從窗外灑進來,她面向周野的肩膀單薄地像一張紙。
她目光清澈,溫柔,仿佛一汪清泉,能夠包容周野的所有。
她說:“我一直覺得你有更大的才能,你該有屬于你自己的天地。”
一直到很多年以後,再想起夏鳶的這番話時,周野仍然說不清楚他當下是怎樣的心境,究竟是感動多一點,還是感激多一點?又或者還有別的。
他只記得年少時的自己自負膨脹,對夏鳶這番言辭懇切除了挫敗就只剩負氣。
他用力地将她的存折扔回餅幹盒裏,對她說:“我不需要誰來評價我的人生,更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
憐憫這個詞有多可笑,可笑到後來周野再想到自己說的話,只覺得他可真是個混蛋。
他把她的真心視為對他尊嚴的侮辱,可他那時真的還有尊嚴嗎?
夏鳶一片拳拳之心,他連看都沒有看一眼,就把它扔掉了。
許是從這個時候起,夏鳶就開始生氣。
以至于後來她離開的時候,連回頭看他一眼都不曾有過。
周野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那個時候他能冷靜一些、成熟一些,不要被心裏膨脹的那些東西左右,只要把她抱進懷裏。
是不是後來的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翌日,夏鳶要回學校了。
她起了個大早,給周野做好了一整天的飯菜,将家裏收拾得井井有條,昨天醫生開的藥她也都用便利貼寫上了用量和時間。
一切都安排妥當,周野的房門還是關着的。
夏鳶将大門鑰匙和那本存折一并放在客廳的茶幾上。
她走過去敲了敲門。
“你醒了嗎?”
裏邊沒聲。
許是還睡着。
夏鳶眸光暗了暗,正欲轉身,身後的房門忽然傳來咔噠一聲門響。
夏鳶回頭。
周野穿戴整齊,黑眸略顯深沉。
他對着她低聲開口:“我送你。”
夏鳶一頓,下意識拒絕:“不用了……”
不等她将話說完,周野已經從她身前掠過。
他徑直走向大門,開鎖,跨出門去站在樓道上等。
夏鳶見狀,咬了咬唇,随後回身抓起鑰匙,跟出門去。
從家裏到客運站,兩個人一路上都沒怎麽說話。
買完票之後,離開車還剩二十分鐘。
天上突然飄起了小雨。
秋雨微涼,沾在皮膚上冰冰涼的。
不一會兒就把兩人的頭發都給沾濕了。
周野才恢複了一些,斷不能在這個時候感冒,夏鳶拉着他到一旁的雨棚下躲雨。
她正低頭在包包裏翻找着紙巾給他擦臉,面前的人突然開口:“付一偉會在那邊接你,你下了車不要一個人亂跑。”
夏鳶怔了怔,擡眼看他。
他眉眼淡淡,黑眸後是藏不住的關心。
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跟付一偉聯系的。
夏鳶心間微動,主動去牽他的手,柔聲說:“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別擔心我。”
周野起先沒有動作,在感覺到夏鳶快要放手的時候,他才把人牢牢握住。
下一個呼吸,夏鳶便被他擁在了懷中。
他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心痛還是骨折在痛,夏鳶貼在他懷裏的時候,胸腔裏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感覺在迅速脹大。
他開始嘗到後悔的味道。
他昨天不該那樣和她說話。
那三萬塊對她來說意味着什麽,他應該很清楚。
那是她父母為她留下的最後的保障,她在過得那樣辛苦的時候都不曾有動用那筆錢的念頭。
但夏鳶卻願意把那些錢全部給他。
他早就該知道她的用心良苦,他早該這樣把她抱住。
“對不起。”周野說。
他低低的三個字落下來,夏鳶禁不住鼻尖一酸。
她不是不委屈,她只是更想他能過得好一些。
她擡手環住他。
感覺到她的哽咽,周野收緊手臂,一字一句地用力道:“我不會浪費自己,你相信我。我不會永遠都這樣窩囊,總有一天,我會把屬于我的天地全部送給你。”
懷裏的人背脊有瞬間的僵硬,而後開始用力。
夏鳶用了前所未有的力度回抱住他,她在他懷中拼命點頭。
“我相信你。周野,我一直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