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可我只要你一個人喜歡……
那天晚上, 褚靜沒有回寝室。
輔導員來點過兩次名,張薇薇都說她洗澡還沒回來。
她給褚靜打了好些電話,褚靜一個都沒接, 只回複了一條不用管她的短信就再沒消息。
Z大在學生管理這方面有嚴格要求,如果被抓到在校生不請假就夜不歸宿,是會被記過處罰的,情節嚴重的還會作開除處理。
寝室裏的幾個女孩子說起來都已經是大學生了,實際上也才離開高中不久, 是以第一次經歷有人夜不歸宿這事,她們都表現得比褚靜本人還要緊張。
王麗君喝多了, 早就睡得人事不省,劉欣然回來之後也躺在床上沒有動彈。她們都以為她已經睡着了, 可熄燈的時候劉欣然突然問了一句:“輔導員應該不會再來點名了吧?”
黑暗裏安靜了一秒。
餘芳出聲安慰她:“不會了,放心睡吧。沒事。”
劉欣然便沒再出聲。
夏鳶看見張薇薇的床鋪上有點點熒光,猜測她約莫是還在聯系褚靜。
她側了側身,正準備睡, 隔壁下鋪的餘芳突然敲了敲她的床尾。
“夏鳶,你睡了嗎?”
她聲音很小,許是怕吵到旁邊的王麗君。
夏鳶稍微探起了一些身子, 但看不見她,“怎麽了?”
餘芳:“晚上褚靜…呃……”
夏鳶安靜地等着她說下去。
但餘芳說了褚靜的名字之後突然安靜了半晌,然後說:“沒什麽,時候不早了, 趕緊睡吧。晚安。”
話罷,夏鳶只聽見她的鋪位上傳來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是躺好準備睡覺了。
夏鳶保持着原姿勢頓了一會兒,也躺了下去。
周遭安靜下來後, 眼前的黑暗中浮現出了周野受傷的側臉。
‘別擔心,我沒吃虧。’
……
不知道他和褚靜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夏鳶試圖猜測,但無論她如何想,最終想到的都是周野最後吻她的神情。
明亮,坦然,愉悅,寵溺。
他很聰明,從只言片語就能知道夏鳶在寝室被孤立的狀況。
今天的火鍋,他是想幫她撐腰。
他不想她受委屈。
夏鳶明白。
可周野不知道,夏鳶心裏也想着同樣的事情。
那天晚上她們讨論關于CD的事情夏鳶都聽見了,她們言語間的優越與鄙夷,都是夏鳶不想讓周野聽見的。
那個晚上她兀自消化的自卑與敏感,夏鳶希望周野這一輩子都不要體會。
張薇薇放下了手機,寝室裏最後一點熒光也熄滅了。
黑暗裏飄散着一些屬于秋日的冷瑟。
夏鳶裹緊被子,閉上眼睛。
她想,她要周野永遠都是驕傲的,笑得放肆且迷人。
就像他們初見時那樣。
那天之後,褚靜和夏鳶算是徹底決裂了。
從前礙于大家還在一個寝室,也礙于褚靜自己的面子,兩個人在寝室裏就算說話不多,但好歹迎面見到了也是會點頭寒暄的。
這下可好,兩人幹脆連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有次上課,褚靜見張薇薇給她留的位置在夏鳶後方,竟完全不顧自己已經遲到,徑直繞到教室前排坐下,與寝室裏的人隔了老遠。
如此嚣張的行徑,還被老師扣了平時分。
她這般旗幟鮮明的态度,無可避免地讓寝室裏徹底分成了兩派。
劉欣然和張薇薇跟夏鳶交情不深,跟褚靜倒是十分談得來,尤其是劉欣然。
她曉得褚靜跟夏鳶翻了臉,便也不跟夏鳶說話了。偶爾在教室裏搭句話,語氣也是十分疏離,甚至是不友善。
張薇薇雖然覺得夏鳶沒有哪裏不好,但架不住跟褚靜在一塊兒能接觸更多新鮮的事和人,所以她還是選了褚靜。
不過如果褚靜不在,她對夏鳶倒還是很熱情。
餘芳和王麗君自成一派,中立,誰也不選,誰也不得罪。
王麗君是個粗神經,又以學習為重,對這些事情不那麽敏感,誰叫她一塊去上課她就跟誰走。
至于餘芳,态度也依舊不溫不火。
不過對于餘芳上次在火鍋店裏安慰夏鳶的事情,夏鳶還是很感激,是以她這時做出中立的決定,夏鳶不僅不怪她,反而還很理解。
總之周野的這頓火鍋局,除了他自己挨了一巴掌,夏鳶寝室裏的狀況倒是沒什麽變動。
她依舊獨自上課,獨自吃飯。
不過如今情勢開朗了,她心裏倒也多了一份坦然與自在。
周野跟付一偉去了省城,離Z市還是很遠,但他每隔一天就會給夏鳶打一個電話。
宿管陳姐每每做他們的中間人替他們傳話,夏鳶都心驚膽戰,深怕她那天不耐煩了,就不再讓她用電話了。
不過她的擔心好像是多餘的,因為每次周野打電話來,陳姐過來叫她,臉上都是笑眯眯的。
一看就是被周野哄得高興得不得了。
等夏鳶去接起電話,周野便哀哀對夏鳶撒嬌。
“救命夏鳶,你都不知道陳姐是怎麽折磨我的,她跟我磨嘴皮磨了半個多小時才肯去叫你。我嘴巴都要說麻了。”
夏鳶一手握着聽筒,一手絞着電話線,聞言抿唇忍着笑。“你太招她喜歡了。”
宿管的休息室在宿舍樓的入口,周野打電話來的時候才八點半,門口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夏鳶怕被人看見影響不好,抱着電話貓着腰蹲在桌子旁邊。
小小一團,完全隐藏在了桌旁與牆邊的陰影之中。
周野在電話裏嘆出一口長氣,“可我只要你一個人喜歡我啊。”
他無奈的語氣好像只是在說外面又下雨了那樣自然。
夏鳶心頭一跳,臉上的溫度慢慢攀升。
她捏緊手裏的電話繩,張了張嘴,才發出了些細微的氣音。
“我是…喜歡你呀。”
“什麽?”周野仿似沒有聽清,聲音略大了一些,“你說什麽?這破電話,每次一到關鍵時刻就刺刺拉拉的響。”
夏鳶是斷斷沒有勇氣再說一遍剛才那句話了。
見她不肯吭聲,周野故意試探,“你剛才是不是說喜歡我來着?”
夏鳶呼吸一窒,睜大眼睛。
這厮明明聽見了!
周野仿佛能看見她此刻的窘迫神情似的,低低笑開來,嗓音沉緩又帶着輕微的震顫,“人家都是把心事寫在臉上,夏鳶是把心事都寫在呼吸裏啊。”
“什、什麽啊。”夏鳶臉上燒熱,努力屏住呼吸,深怕他又聽出什麽異樣。
周野在電話那頭笑了一會兒,“好,就這麽決定了。”
夏鳶:“決定什麽?”
“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周野答非所問。
夏鳶一頓。
她生日在十一月下旬,今年恰好是個周日。
十一月下旬,距離現在還有一個多月。
還早得很。
轉眼要到的是國慶,學校要放七天假。
寝室裏的其他人都要回家,就只剩夏鳶一個。
她斟酌着問周野:“嗯,下周…你休息麽?”
她聲音小,說着話呢,只聽見聽筒對面有人推門而入,震耳欲聾的音樂聲陡然湧入,那人大聲叫着周野。
“野哥,快點準備過去了!”
夏鳶的耳朵被炸了一下,神情有些怔愣。
下一秒,聽筒被人捂住,周野的回應透過他的手掌悶悶地傳來。“你先去,我一會來。把門帶上。”
大約過了幾秒,周野的聲音才重新變得清明。
“你剛才說什麽?夏鳶?還在聽嗎?”
夏鳶回過神,“在的。你…是不是要去上班了?”
周野散漫地“昂”了一聲,不情不願的拖長音調跟她撒嬌:“不想去,我還沒跟你聊夠呢。唉,陳姐要早一刻鐘去叫你,我現在也不能這麽舍不得。”
夏鳶心口微暖,松和了眉眼,軟下聲調安慰他:“好啦,時間不早了,我也該去洗漱準備睡覺了。”
周野嘴上不情願,行動卻有分寸。“等過段時間你放假了,我就來找你。”
夏鳶應了一聲,晚安還沒說出口,通話已經被切斷了。
嘟——嘟——
聽着電話裏頭傳來的忙音,夏鳶心裏莫名變得有些空虛。
那是一種不太能用言語描述的感覺。
像是缺了點什麽,心裏有一塊兒空落落的。
盡管周野明明前一秒都還在和她通話。
自從周野去了省城工作,夏鳶就時常會有這樣的感覺。
不知道是因為距離太遠,還是她想得太多。
她擔心周野。
雖然他現在吃得好住得好,賺得也不少。
但她心下總是不□□定,說不上來為什麽。
入了秋,Z城的天便開始反複無常。
有時晴空萬裏,眨個眼的功夫就陰雲密布。
夏鳶放下電話,安慰自己,或許是被天氣影響了心情吧。
周野沒事。
他們都沒事。
國慶假期轉眼就到了。
放假的前一晚,寝室裏已經走空了。
餘芳和張薇薇走得最晚,她倆家住得近,父母也都認識,便約着等餘芳的父親下班過來接她們回去。
夏鳶從食堂打了飯回來,見她們還沒走,有些意外。
“你們還沒走呢?餓不餓呀,我打了飯,要不要一塊吃一點?”
張薇薇正在擺弄她新買的發夾,聞言擡眼看向夏鳶手中的飯盒,然後很快回過眼去:“不用了,我們待會兒要去吃牛排。”
夏鳶點點頭:“噢。”
餘芳見夏鳶神情淡淡,跟着問了句:“今天食堂吃啥啊?”
夏鳶将飯盒放在桌子上,揭開蓋子,高興說:“我沒看全,跟平時應該大差不差。不過6號窗口的阿姨說明天過節,送了我一個煎蛋。”
煎的金黃的雞蛋在白熾燈下油光水滑,頗是誘人。
張薇薇撇撇嘴說:“她也就對你一人那麽好心,每次我去讓她多給我打點飯,她那手跟得了帕金森似的,抖得吓死人。”
夏鳶抿唇笑笑,沒說話。
餘芳這時接到父親的電話,讓她們可以下樓了。
她起身拿了行李,催促張薇薇趕快換衣服。
“夏鳶,那我們走啦,你一個人在寝室注意安全,有什麽事記得給我們打電話哈。拜拜~”
“嗯嗯,知道啦。你們路上小心,拜拜。”
餘芳和張薇薇走了,寝室裏一下就安靜了一大截。
往天這個時候,寝室外的走廊也正是熱鬧的光景,今兒倒是也都靜悄悄的。
夏鳶一個人吃着飯,桌子上的小臺燈亮的晃眼。
窗外又開始刮風了。
夏鳶起身關窗,再回到桌前,她呆了一下。
飯盒裏的飯菜基本沒動,只那顆雞蛋被咬了一小口。
不知道為什麽,她有些食不知味。
人可真是奇怪。
以前上高中的時候,每天都忙得不行,要學習,要打工,她有時累得只要一坐下來就能睡着,但即便如此,也從沒耽誤過吃飯。
夏鳶一直都很清楚,想要生活,就得先生存。
生存的關鍵就是吃飽飯。
然而現在她考上了理想的大學,也有了周野,她便好像越來越少去想該如何生存的事情。
表面上看,她的日子似乎過得越來越輕松,越來越有“生活”的模樣,她應該高興,應該慶幸。
但她為什麽反而吃不下飯了呢?
夏鳶關掉臺燈,眼前的光線驟然暗下去不少。
她合上飯盒,眨眨眼睛。
這時,有人敲門。
“夏鳶?503的夏鳶?有電話找,夏鳶在不在?”
夏鳶聞聲,心尖倏地一緊,她快速起身,“在的。”推開門的時候,她臉上不見黯淡,只有感激的笑意,“我馬上下去。”
門外的人沒想到她這麽熱情,愣了一下,“哦、噢。”
是周野的電話。
只有他會打電話過來。
夏鳶接起電話的時候,語氣帶着些鮮見的雀躍。
周野在電話那頭輕笑,“怎麽,放假這麽開心啊。”
夏鳶咬咬唇,克制地說:“有點開心。”
“傻樣。”周野不知道在哪,他聲音聽起來有點發悶,“我剛給你打了一千塊錢,你找時間去取一下。”
夏鳶一驚:“一千?!”
“為什麽?”
“你的生活費啊。”周野說:“這幾天放假,店裏客人多,老板讓我多唱幾個點,我答應了。所以這段時間就不能去找你了。”
“不過就算我不去,你也別自己一個人悶在寝室裏。趁着放假出去轉一轉,玩一玩,等我有空過去的時候,你得當我的導游帶我玩兒。知道嗎?”
夏鳶在他說完話之後沉默了幾秒,“你都不能休息麽?”她問。
周野頓了頓,夏鳶跟着說:“寝室裏的人都回家了,我以為…你會來找我。”
她聲音很低,聽得出失落。
周野在那頭不知想到了什麽,像是笑了一下,再低下來的聲音很有磁性,“想我?”
夏鳶垂下眼睛,絞緊手中的電話繩,“嗯。”
她總是羞澀,難得這樣坦誠。
周野只恨現在見不到她,否則他肯定要把她按進懷裏好好親一親。
“再忍幾天。”周野也不曉得是在對誰說這話,“這邊一歇我就去找你。”
夏鳶抱着電話,貼着牆角緩緩蹲下:“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別那麽拼命。如果太忙,不來也沒關系,要好好休息。”
周野哪裏甘心休息,要不是這幾天他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他恨不得立刻連夜過來,看她一眼,抱她一下,再轉身回去。
“我知道。”他說。
這通電話的開頭,夏鳶有多高興,結束的時候周野就有多難舍。
他們在電話裏互相叮囑,拼命安慰對方,将說過的話重複一遍又一遍。
兩個人之間最親密、最幸運的事情,大約就是這樣。
明确地知道彼此相愛,無論是什麽樣的心情,對方都會給予相同的,甚至更多的回應。
包容,尊重,關切。
好像只要擁有了彼此的心意,就能夠擁有世界。
這樣簡單、純粹又炙熱的情感,是他們關于青春最美好的記憶。
挂了電話,夏鳶在牆角窩了許久才起身回寝室。
陳姐恰好散步回來,停在休息室門口笑眯眯跟她打招呼。
“聊完啦?怎麽樣,他什麽時候來找你玩呀?”
夏鳶正上樓梯,反應慢了半拍才回眸望過去。“他沒時間。”
陳姐見她表情有點奇怪,走過去問:“怎麽,吵架啦?”
夏鳶搖搖頭,幹笑了一下:“沒有,他生病了。”
周野感冒了,夏鳶聽出來了。
盡管他刻意壓低了自己的聲調,但偶爾出現的鼻音還是讓夏鳶聽出了端倪。
他從沒讓夏鳶看見過他虛弱憔悴的樣子,他一定是很累了,否則怎麽可能讓她發現端倪。
夏鳶不禁想,他到底有多辛苦呢。
她其實早就知道世界上沒有那麽容易賺錢的事情。
他每天唱兩個小時歌就能有兩百塊,那這兩個小時之外,周野又在幹什麽?
他沒跟她說。
夏鳶想,他大約是想讓她以為他每天只用工作這兩個小時吧。
可他根本不是能讓自己閑下來的人。
他才去上班多久,就能給她打一千塊。
為這一千塊,他要付出多少?
夏鳶一直到他挂掉電話的時候才隐約開始明白,她為什麽會對現在的生活這麽猶豫和茫然。
因為周野幫她承擔了本來應該她承擔的生存的苦累。
她心裏始終懸着一塊,也是因為她沒有自己踩在實地。
回到寝室,桌子上的臺燈不知何時自己亮了。
燈泡好像燒壞了,暗了一大塊兒。
夏鳶坐下,盯着燈發呆。
她一直想換一個臺燈,但她沒跟周野說。
她曉得周野會滿足她所有的要求,所以她愈發不敢有任何要求。
可即便如此,他也已經滿足了她的一切。
如果一直這樣下去,他們會變成怎樣呢?
當感情開始失衡,當兩個人的負擔和空虛都越來越重,除了漸行漸遠,還會有別的選擇嗎?
臺燈忽的閃爍了兩下,刺啦一聲,徹底沒了光亮。
假期第一天,夏鳶很早就起了。
她沒有睡好。
昨夜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天蒙蒙亮的時候才迷迷糊糊開始做夢。不多久就被走廊上早起回家的人吵醒。
之後就再也睡不着了。
夏鳶幹脆起床,在寝室裏做了一遍衛生,把昨天換下來的衣服洗好晾出去,天才大亮。
昨晚睡不着的時候,夏鳶就安排好了自己一天的行程。
先去食堂吃早飯,然後到圖書館溫書,中午視情況吃不吃午餐,中間抽空去一趟銀行,下午再回寝室來刷題。
充實的一天。
放假了,宿舍樓裏大半人都回家了,院子裏不似周末熱鬧。
夏鳶抱着課本步下臺階,突然想起來飯卡好像沒拿,她放慢腳步,低頭在包包裏翻找,剛走出一步,眼前光線忽然一暗。
她擡眼望過去,手上動作猛地一頓。
眼前的人帶着奔波了一夜的風塵與疲憊,那雙黑眸卻仍然明亮。
周野在她身前兩步,眼角眉梢間皆是溫柔而豔麗的笑意。
“同學,是要出去約會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