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你又有多高貴?”
早上張薇薇還說褚靜因為昨晚的事情還有些不高興來着, 但大約是因為周野記住了她的名字,她便把昨晚的不愉快都忘幹淨了。
此時她在飯桌上與大家推杯換盞,偶爾對着周野眼波蕩漾, 看上去哪裏還有半點生氣的樣子呢。
褚靜習慣走到哪裏都是旁人眼中的焦點,這會兒也不例外把這裏當成了她的主場。
付一偉更是甘于配合,以至于這次請客的主人公倒被冷落在一旁了。
這一晚上,褚靜跟付一偉講話最多,寝室裏的幾個人其次, 不時找上周野。
除了開頭時周野主動與她說了一句話,剩下的時間裏, 褚靜跟他說十句,他都只回半句。
盡管如此, 褚靜也都還是和顏悅色的。
但她唯獨沒跟夏鳶說過話。
不對,她跟夏鳶說過一句。
“夏鳶,好不容易改善夥食,你還不多吃點啊。”
褚靜說這話的時候語氣稀松平常, 但其他人的臉色卻在瞬間都有了微妙的變化。
昨天晚上她在寝室說的話大家都還記得,早上張薇薇将原話複述給餘芳,餘芳倒吸一口涼氣, 已然明白褚靜和夏鳶之間的關系怕是好不起來了。
褚靜明擺着對夏鳶有意見,而且是只對她一個人有意見。
她這話一出,夏鳶果然神色微窒。
她擡眼望向褚靜,眸子裏浮着薄薄的水光, 清澈,微涼。
不等她回應些什麽,付一偉在旁邊插科打诨,倒是很快将這話題帶過去了。
餘芳這時在桌子下悄悄地拉了拉夏鳶的手腕。
夏鳶心間微動, 回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眼神。
火鍋吃得差不多,周野突然起身。
夏鳶将他拉住,仰着頭問他:“你去哪?”
周野頓住腳步,彎腰下來摸了摸她的耳朵,勾了唇笑:“我去洗手間,很快回來。”
他這樣說,夏鳶便放了手。
他離開包間後沒一會兒,褚靜也起身說出去接電話。
劉欣然本來想跟她一塊出去的,但她走得太快,劉欣然剛推開門,走廊上便已經沒有褚靜的身影了。
褚靜不在,桌子上除了付一偉和王麗君喝多了正趴着休息,張薇薇和餘芳都圍到了夏鳶身邊。
“夏鳶,你沒事吧?”張薇薇是寝室裏跟褚靜走得最近的人,也是奇了怪,褚靜平日裏為人還算随和,像今天這樣還是頭一次。
她寬慰夏鳶道:“靜靜今天肯定是喝多了,她不是故意拿話紮你的。”
是不是故意的,她們心裏都有數。
餘芳從老早就開始覺得褚靜有點過分了,CD那事她還能說服自己褚靜只是在表達方式上不夠委婉。
但昨晚褚靜對周野毫不掩飾的目的性和她晚上在寝室裏說的那些話,全都表明了她根本就不把夏鳶當回事。
其實寝室裏的人心裏其實都清楚,褚靜家世好,長得又漂亮,有些傲氣很正常,是以她們雖然有時會對她感到不舒服,到底也不會真的跟她計較什麽。
但她對夏鳶這麽明顯的瞧不起,實在讓人忍無可忍。
大家都是人,憑什麽她處處都要高人一等?
光她自己高也就算了,可她還非要踩別人一腳,這換了誰心裏能過得去?
也就夏鳶是個軟性子,能忍她一而再的挑釁。
餘芳在心裏想着這些,面上卻也還是勸夏鳶:“你別往心裏去。”
夏鳶一直以為她在寝室裏是被孤立的那個,今天張薇薇和餘芳她們能跟她說這些,她心裏其實很感激,也很感動。
她揚起唇角來對她們笑了笑,“謝謝你們,我沒事。”
她确實沒事。
獨自一人過了這麽些年,她從裏到外都早就已經有了抗體。就算今天褚靜直接指着她的鼻子說她寒酸,夏鳶也不會因她的态度受傷分毫。
夏鳶如此大度坦然,倒讓張薇薇心裏更覺得無奈,她嘆了口氣,說:“唉,她可能覺得你男朋友還不錯,心裏有些落差吧。”
她這話一出,餘芳立刻不贊同地回眸示意她閉嘴。
張薇薇沒領會她的意思,讪讪說:“本來就是嘛。”
話音剛落,包間門被推開,是劉欣然從衛生間回來了。
她喝了不少,走路有點飄。
張薇薇連忙過去扶她。
劉欣然暈暈乎乎看了她們一眼,奇怪問:“咦,靜靜還沒回來啊?我在衛生間沒見着她,還以為她已經回來了呢。”
“沒有啊,她不是跟周野一塊出去的嗎……”張薇薇脫口而出,忽然又想到什麽,趕忙閉上嘴,回頭去看夏鳶。
餘芳也望着她,“夏鳶……”
突然被視線集中,夏鳶有些怔然。
周野在二樓平臺外邊抽煙。
可一根煙兀自燒了一半,他姿勢半分未變。
褚靜跟着周野過來,推開半掩着的平臺大門,一眼便望見斜倚在護欄邊的周野。
她走過來。
高跟鞋的聲音太好辨認了,周野不肖擡眼就知道來的是誰,他擡起手,将煙送到唇邊,極低地笑了一聲,“你還真不矜持啊。”
平臺外是夜市街,此時正是霓虹閃爍的時候。
那些或明或暗的光打在周野的側臉上,他微眯着眼睛,袅袅煙霧将他籠得不太真實,點點橙紅的火星在他指間跳動。
初秋的夜風帶着點溫涼吹過來,煙灰從火光下剝離,落在半空被風托起,很快便飄向了不知名的黑暗。
褚靜在他身旁站定,周野這時才擡起眼來睨着她。
這還真是褚靜頭一回這麽不矜持。
往常只要她略作打扮,不需要她多說什麽,那些男孩子就會殷勤地撲上來,就像今晚的付一偉。
但周野跟他們不一樣。
他身上有一種很迷人的特質,像是動物才會有的野性,那種無法被束縛的不羁。
刺激,危險,卻萬分誘人。
褚靜很想抓住這種野性,甚至馴服這種野性。
她往前探身,伸手要拿他手上那支快要燒完的煙。
周野先一步察覺她的動作,屈指一彈,煙頭打着旋地落到地上,彈跳兩下,沒入了牆根下的陰影之中。
褚靜沒拿到煙,也不惱,化着煙熏妝的臉在這種暗沉的環境裏失去了美感,一雙眼睛黑洞洞的,有些吓人。
她問周野:“躲我做什麽。”
這話問得蹊跷,周野笑了:“大姐,咱倆一共才見過兩次面,你上來就要搶我的煙,我還不能躲?”
褚靜不以為意地站直身體,雙手抱胸的姿勢有些驕傲,“既然我都不矜持了,你還擺什麽架子呢。”
周野聞言笑得更開心了,“我擺什麽架子了。”
“別裝了。”褚靜下巴微揚,眼神裏有不加掩飾的某種欲*望,紅唇輕啓,她向周野傾身過去,壓低聲音說:“我知道你想要什麽。”
“哦?”周野身體未動,手肘曲向後方撐住圍欄,拉開了和她的距離,“我想要什麽?”
他一再後退,惹得褚靜神色微動,語氣之中卻仍然對他表現出了極大的耐性,“你想要一個不那麽廉價的女朋友,不是麽?”
包間裏,王麗君喝多了,趴着直吐。
在場的只有夏鳶和餘芳還算清醒,其餘兩個沒醉得不省人事,但也差不多了。
夏鳶跑進跑出找服務員要了毛巾和冷水,交給餘芳後又跑出去叫車。
付一偉從剛才開始就沒動靜了,勉強叫醒也肯定是開不了車了。
火鍋店這塊不在正街上,對門就是一片夜市,車子要開進來得繞到後門。
現在距離宿舍關門還有不到一個小時,夏鳶一邊看着手表上的時間,一邊快速往大馬路上跑着叫車。
夏鳶今天穿了件娃娃領的連衣裙,碎花的,花樣不算新潮,甚至有些土氣。
她逆着風跑,夜風撩起她的裙擺,她纖瘦的肩膀在喧鬧的夜色之中看起來脆弱得不堪一擊。
周野在平臺上看着夏鳶,他們隔着一段不算近的距離,從她跑出店門;在路邊徘徊;低頭去看手表;現在一路小跑,周野都只能看見她的背影,但神奇的是,他卻好像能從她的背影看見她臉上輪番閃過了怎樣的神情。
茫然,緊張,有些急迫。
樓下肯定有人喝挂了,許是她室友中的哪一個,所以她才着急要将人送回去。
周野笑。
誠然,夏鳶是個愛逞強的個性,遇事不曉得求助,天塌下來都要先用自己的肩膀去扛一扛。
這樣一個人,你大可以說她單純到有些傻氣,甚至是蠢。
可她絕不廉價。
她怎麽可能廉價。
平臺上飄散着長久的沉默,淡淡的煙草氣味和排風扇裏竄出來的火鍋味糾纏,空氣因此變得渾濁,黏滞。
褚靜的耐心在這樣的環境下很快消耗殆盡,她蹙起眉頭盯着周野:“說話啊,為什麽不說話?你昨天晚上那種态度不就是為了引起我的注意麽,你成功了。現在我都站在這裏了,你還拿什麽喬。”
一直到樓下夏鳶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中,周野眼睫微閃,終于肯轉眼看向褚靜。
周野有一雙分外勾人的眼睛,笑起來時眼角眉梢皆是豔麗,任誰看了都要心動。可他不笑的時候,那雙黑沉沉的瞳會變得幽深。
像黑夜中的捕獵者,戒備,冰涼,帶着嘲弄。
周野扯扯嘴角:“你一直都這麽自以為是?”
褚靜被他這樣的眼神盯得渾身發毛,原就緊蹙的眉頭登時皺得更緊。“你胡說什麽!”
周野哼笑一聲,“沒什麽啊,就是覺得你挺可笑的。明明瞧不起夏鳶,偏偏又對她的男朋友這麽有興趣。”
他側了側身,護欄上的灰塵在他的白T恤背後留下了一道不明顯的灰痕。
周野勾起唇角,眼角帶着漫不經心的痞氣,“難道是因為我這張臉,讓你看出了什麽非同一般的價值?”
褚靜被他突如其來的自戀梗住喉頭,她倒吸一口涼氣,聲音陡然變得尖利起來:“你以為你是誰?!我肯給你機會是看得起你,你不要不知好歹!追我的有錢人多了去了,你真以為請一頓火鍋就算你有價值了?”
周野撇撇嘴,表情無辜:“你這話說反了,現在好像是你上趕着要給我機會。”
“你!”
從昨晚宿舍樓下的愛答不理,到剛才包間裏暗示性的表示記住了她的名字,明明周野的每根頭發絲都在暗戳戳地給褚靜發信號,叫她想當然地以為他是對她有意思。
可他不僅撇清了自己的意圖,甚至連眼神都開始毫不掩飾地散發對她的譏諷。
褚靜終于明白了,他根本就是在耍她!
“好,就算是我看走了眼!你給我記住!”褚靜松開手臂,忍住指着他鼻子大罵的沖動,咬牙道:“也難怪你能看上夏鳶,你們根本就是同一種人!虛僞、卑劣!”
周野等着她罵完,而後粲然一笑,“是啊,我是這麽不堪的人。不過。”
“你又有多高貴?”
啪——
褚靜從出生起就沒受過這份氣,她瞪着周野被打偏的臉,掌心裏直發麻,“最好別讓我再看見你!”
話畢,她扭身踩着高跟鞋像是踩着風火輪,走得飛快。
護欄邊,周野的側臉隐在陰影之下,看不清神情。
他舔了舔唇邊的腥甜,良久,夜色中傳來一聲低低的嗤笑。
樓下包間裏亂成了一鍋粥。
夏鳶叫了車在後門等着,哪知道上來喊人下去的時候瞧見包間裏一片烏七八糟。
付一偉不知道什麽時候醒的,死活嚷着不讓走,還要繼續喝。
王麗君已經醉的開始說胡話了,餘芳好不容易給她弄幹淨臉上的污漬,付一偉一過來又激起了她的勝負欲,她硬是推開餘芳的手,端起桌子上裝小料的瓷碗一飲而盡,緊跟着就吐了一地。
夏鳶一回來,付一偉正踩着地上的污穢摔了個狗吃屎。
餘芳瞧見她忙喊她幫忙:“夏鳶!你快來幫我把麗君擡下去!”
夏鳶才離開一會兒,包間裏就亂得像打了仗一樣。
她愣了下神,很快上前去幫忙。
王麗君本身不胖,只不過醉了酒不太配合,夏鳶跟餘芳兩個人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挪到包間門口。
門一開,周野正站在走廊上。
夏鳶猝不及防與他四目相對,第二眼就望見了他嘴角紅腫的血痕。
她心口一緊。
還不等她問什麽,周野的視線越過她頭頂看了眼包間裏的情形,很快從餘芳手裏接過王麗君,“準備走了嗎,叫到車了沒?”
夏鳶一頓,“叫到了,在後門。”
“行,我先把她們送下去,你把那兩個運下來。”周野說着話,一把将王麗君扔在背上,背着她往樓梯間去。
餘芳跟在他身後護着王麗君,扭頭跟夏鳶說:“夏鳶你幫我拿一下包啊。”
夏鳶“哦”了一聲。
周野的身影消失在轉角,夏鳶幾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轉身進了包廂。
幸好只有王麗君一個人醉的人事不省,張薇薇和劉欣然互相攙扶着還能走路。
一輛車只能坐四個人,後排全是醉鬼,餘芳想着夏鳶有周野可以送,便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那我們先回去了,夏鳶你……”
餘芳想問夏鳶今晚還回不回去,話沒說完,就見周野伸手攔了另外一輛過路的空車。
樓上還有個付一偉,周野不能把他一個人扔在這,便讓夏鳶先走。
他将夏鳶送入後排,關門的時候沒關動,垂眸一看,是夏鳶抵着車門。
周野問她:“怎麽了,有東西沒拿?”
夏鳶望着他明顯腫起來的唇角,眼裏掩飾不住擔憂。“她打你了?”
他還什麽都沒說,她就直接問到了關鍵。
周野扶在門框上的手頓了頓,突然伏低身體湊近夏鳶,眨巴眨巴眼睛,賊兮兮地說:“別擔心,我沒吃虧。”
夏鳶怔了一下,神情緊張起來:“你還手啦?”
周野睜大眼睛,停頓半秒,然後噗嗤一聲笑出來,“她雖然是有點讨厭,但我還沒到打女人的地步吧。”
他說着話,伸手過來挑了挑夏鳶的下巴,“怎麽,在你心裏我有這麽渾啊。”
夏鳶立刻搖頭,“當然不是……”
只不過褚靜那個人……
算了,總之他說他沒吃虧,那她就放心了。
周野站在馬路牙子上,夏鳶坐在車裏。兩人之間的距離,讓夏鳶無法順利碰到他的臉。
她便下了車,上前半步,擡手摸了摸周野嘴角的傷,問:“疼麽。”
夏鳶站在身前,軟軟的眼神就在他眼皮子下浮動,周野心間微漾,捉住她的小手按在臉上,故意浪*叫:“疼啊,怎麽不疼。不過要是你能親親我,那我可就不疼了。”
周野故意逗她,夏鳶聞言,臉上果然有了些羞紅的痕跡。
可她沒有躲閃。
滴滴——
兩人身後有車子飛快駛來,車前大燈從兩人相接的肌膚上一晃而過——
夏鳶扶着周野的手臂,踮起腳尖,在周野唇邊留下短暫而柔軟的一個吻。
她鮮少主動,主動的時候總是叫周野止不住心動。
夏鳶羞赧地垂下眼簾,“我先回學校了。今天…辛苦你了。”
司機已經在原地等了許久了,趁他催促之前,夏鳶上了車。
車內沒有開燈,後排的光線昏暗得難以視物。
夏鳶剛剛坐定,光線明暗交替之間,面前忽然有什麽溫熱的東西貼了上來。
夏鳶呆滞地睜大眼睛,眼前,周野含着笑的黑色眼眸亮得不可思議——
唇上濕潤的痛癢剛剛觸及夏鳶的心髒,周野已然退出了車內。
他替夏鳶關上車門,俯身撐着窗沿,對司機報了目的地。
“車牌我記下了。到了給我報個平安。”
周野說着,從窗外伸手過來将夏鳶臉頰邊的碎發挽到耳後。
他對夏鳶笑。
黑眸裏亮晶晶的,紅腫的嘴角也擋不住他這一笑的魅力。
他說:“晚安。”
車子駛離了路口,夏鳶心尖上盤旋的情緒才漸漸散開,脹滿她整個胸腔。
她回過頭,車窗外有車流滾滾,路邊卻沒有周野。
可他方才留在她唇上的話還在。
‘我不辛苦。’
‘只是不想委屈你。’
周野他,什麽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