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其他一切有我
已經快十二點了,回家的公交車早就沒有了。
周野的家就在附近。
他帶着夏鳶到附近還開着門的雜貨鋪裏買了兩瓶冰水,五包泡面。
付錢的時候,夏鳶拉住他。
“我來吧。”
周野看她一眼,沒拒絕。
夏鳶讓老板把冰水換成了可樂,大方地付了錢。
她手小,懷裏還抱着板凳,拿不下這些東西。她回頭向周野求助。
周野瞧見她懷裏的破板凳就忍不住覺得又好笑又好氣。
明明都被人追得不要命了,她竟然還把板凳抱在懷裏。
真是蠢。
周野住在步行街背後不遠的小平房裏。
獨戶單間,好像是個門衛室改的,後邊還有個住了十幾戶的小院。
房子小是小了點,但勝在價格便宜,還不用和人擠。
夏鳶第一次到男生家裏,進了門便局促地站在門邊,手腳無處安放,眼睛也只敢盯着腳尖畫圓五公分的位置。
周野将東西放下,回頭一看,夏鳶門神一樣地站在門邊,他氣笑了:“進來啊,你站那做什麽,辟邪?”
夏鳶後知後覺地哦了一聲,眨眨眼睛,打量一圈屋內,仍不知該往何處下腳。
周野這屋子平時基本不收拾,但他東西少,也沒見有多亂。
他将床上的衣服随意折了折塞進衣櫃,又把放燒水壺的凳子拖出來給夏鳶坐,“你先坐,我去燒水泡面。”
說罷,他拎着壺出去接水,不一會兒就回來了。
再進屋時,夏鳶坐下了。
她沒坐周野給的凳子,坐的是自己的小折疊凳。
小凳很矮,她又坐得端正,像極了幼兒園裏等着拿小紅花的乖孩子。
周野看在眼裏,唇角抿了抿。
他開火燒水,又彎腰在旁邊櫃子裏拿出兩個搪瓷碗,一個黃色一個白色。
等水燒開,他将兩個碗都燙過一遍,然後才把面放在裏邊泡。
泡上面,他又在竈臺上東翻西找,嘴裏自言自語地念着:“找個什麽東西蓋上呢。”
夏鳶聽見,心念一動,起身将方才裝泡面的紙袋從地上撿起來,拍幹淨灰,對周野說:“用這個吧。”
周野看着她将包裝袋平鋪在碗面,又從口袋裏摸出兩根皮筋往上一箍。
包裝袋不大,幸好碗也不大,恰恰好覆蓋住了敞口,皮筋确保了熱氣不會竄走地太快。
周野挑眉,打趣她:“高材生啊。”
夏鳶微哂,沒說話。
周野這屋裏沒有桌子,只有一張略寬的木凳。
他坐在床邊,夏鳶坐着折疊凳,兩人在木凳兩端,一人守一碗泡面,電風扇在旁邊呼呼吹着,淡淡袅袅的熱氣在兩人之間牽了一座橋,讓彼此的距離仿若近在咫尺。
周野聽夏鳶說今晚發生的事情,眉頭一直皺着,那雙總是含着笑的眼睛也罕見地沒了笑意。
夏鳶說完自己的遭遇,已經沒有剛進門時的尴尬與緊張了,說着,還能自嘲地笑一笑。“你瞧,我沒讓他們搶了錢,凳子也沒讓他們搶走,只損失了一點沒賣完的頭花和一床舊床單,是不是還算幸運?”
周野不曉得她這盲目的樂觀是從哪來的,他躬身一手撐着床板,一手撐着膝蓋,嚴肅道:“那是碰上了我,要沒碰見我,後面會發生什麽,你敢想麽。”
夏鳶自然不敢想。
她斂去笑意,垂下眼簾沉默半晌。
周野見她不說話,神情略松和了些。
他也不是要責備她,只是聽見她說黃毛在天橋上想對她動手動腳,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以黃毛在路口那暴躁的狀态,難以想象夏鳶如果真的在那條胡同裏被他們追到,後面還會發生些什麽。
得虧了今天傍晚那場雨,要不是他今天去了網吧,往天那條路他根本就不會去。
想着,周野剛放松的神情又緊繃起來。
還是不能太心軟,他總得讓這丫頭知道知道危險和教訓。
夏鳶卻在這時擡起臉來,巴掌大的小臉上一雙眸子水汪汪的,她帶着清淺的笑意望着周野,輕聲說:“還好我遇見你了。”
周野一梗。
拳頭握緊又松開。
良久,他的眼角到底還是軟了下去。
“不說了。吃面。”
夏鳶原不覺得餓,袋子一揭開,泡面的香氣飄出來,她頓覺饑腸辘辘。
周野家的碗不大,面條吸了湯汁後通通脹大了兩倍,在暖調的燈光下泛出油潤的光,格外誘人。
可惜水放少了,和着調料鹹了點,但夏鳶吃得很香。
這是她吃過的最好吃的一碗泡面了。
周野見她一碗面條迅速見底,挑眉問她:“再來一碗?”
“可以嗎?”夏鳶想吃,但又有些不好意思,他們只買了五包面,一下就吃了三袋,那周野豈不是很快沒有吃的了,“……那就只剩兩袋了。”
周野聞言嗤了一聲,“你還擔心我沒吃的?”
說着,他起身去給夏鳶泡面。
夏鳶哪好意思讓他親自動手,忙跟着起來,“還是我來吧……”
但周野将她按了回去。“你坐下。”
周野語氣很硬,但夏鳶坐在小凳上,仰頭望着他的背影,眸子裏忍不住露出一些笑意來。“明天我再買一些還給你。”
周野端着面碗回來,見她望着自己傻笑,他問:“你明天還要出攤?”
“要的。”夏鳶點頭。
“你不怕又碰見那群人?”周野坐下問她:“他們今天沒抓到你算賬,後面肯定還會再來。你準備怎麽辦?”
夏鳶暫時還沒想到這個問題,“嗯,我可以找其他人問一下他們來的規律,等下次他們要來的時候我就提前收攤,或者休息一天。”
周野用筷子挑了兩根面條,“你去問誰?誰能說得準他們是初一還是十五來?”
夏鳶想了一下,“我旁邊買襪子的大叔好像知道。他今天收攤很早,還讓我也早點回去,說晚上會有大麻煩找上門。”
“我覺得他說的大麻煩就是這夥人。”
“真是稀奇,這事兒還有規律可言呢。”周野顯然不信,但他忍不住又問:“既然那賣襪子的都提醒你了,那你怎麽不聽話,非要待到那麽晚。”
夏鳶聞言,有些難為情地垂下眼,“……是我貪心了。”
周野抓住機會教育她:“錢是永遠賺不完的,為這點錢把自己搭進去,不值當。”
夏鳶頭低得更下一點,“嗯,你說得對。”
“這才對嘛,以後別這麽拼……”
“可我需要錢。”
周野話音一頓。
夏鳶低着頭,額前發絲散亂,遮住她半張臉,那雙水潤的眸子也隐在了陰影裏,看不出生氣。
她說:“我得掙夠生活費,不然……就上不了大學了。”
周野沒上過幾天學,他對學校的記憶無非是做不完的作業以及永遠會被撕得粉碎的作業本。
他不懂上大學對夏鳶來說意味着什麽。
但他知道走出去對他們來說意味着什麽。
沉默良久,周野低聲說:“快吃吧,不早了。”
周野的屋子裏只有一張單人床,他讓給了夏鳶。
由于沒有獨立的衛生間,他帶着夏鳶到後邊院子裏的張嬸家裏借了浴室,又借了張竹床。
大半夜地把人家吵起來,夏鳶有一萬個不好意思,尤其是張嬸流轉在她和周野之間的眼神更是讓夏鳶害羞得連擡頭都不敢。
周野給了張嬸五塊錢,買了條新毛巾和一塊新的香皂,他們轉身進屋拿東西的時候,夏鳶聽見張嬸對周野笑說:“小子眼光可以啊。”
張嬸家的浴室在室外,院子的一角,一看就知道是後邊才建起來的。
浴室裏燈光昏暗,門鎖耷拉着,扣不嚴實。
周野過來将東西遞給她,晃眼看見這環境,主動指了指牆根說:“我在門口守着,不用怕。”
夏鳶想說其實可以不用這麽麻煩,她自己到不遠處的公廁裏收拾一下就好了。
周野聞言卻像是聽了個什麽笑話,“我有潔癖,你跑了一晚上不洗澡,等會兒還想躺我床上?”夏鳶一愣。
“趕緊的吧,你洗完了我也得沖個澡。”
夏鳶被他推進了浴室。
周野在外面說:“門鎖好,不然一會兒風把門吹開了,你可別說我占你便宜。”
夏鳶臉上微熱,依言将門帶好。
眸光落在壞掉的門闩上,夏鳶頓了一下。
這門鎖與不鎖有什麽區別呢。
夏鳶相信他不會做什麽,就像雖然他說自己有潔癖,但其實她知道,他是怕自己接受不了那樣的環境,所以才什麽東西都給她準備了新的。
周野實在是個很好的人。
他從來不說。
但他讓夏鳶看見了溫柔。
洗完澡,夏鳶先回屋子裏。
等周野回來的時候,她已經睡着了。
竹椅上有她替周野準備好的被單和枕頭,她自己只蓋了一條枕巾。
風扇吹得她在床上蜷縮成一團。
周野将風扇設定了搖頭,輕手輕腳将被單和枕巾換了過來。
給她掖被角的時候,周野頓了頓。
夏鳶的睡顏很乖,散開的黑發鋪在她腦後,乖巧的側臉柔軟得一塌糊塗。
周野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落下之前忽然瞥見她用力到發顫的睫毛——
手一僵,懸停在了半空。
周野失笑。
傻子。
關了燈,竹床因為周野的重量在黑暗中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
夏鳶背對着床邊,一動都不敢動。
黑暗中,有靜谧的清涼與說不清的溫柔飄散。
周野盯着天花板,黝黑的眼瞳在黑暗中格外明亮。
“明天我陪你一起去擺攤。”
他突然出聲,床上的人背脊登時一緊。
夏鳶回過頭來。
不等她開口,周野跟着說:“六點半,我在車站等你。”
黑暗中的竹床和周野都只剩一個模糊的輪廓。
周野翻過身,背對着她。
聲音平淡而溫柔。
“你放心掙你的生活費。”
“其他一切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