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噓
鎮上的夏季多雨,七八月的時候暴雨更是說來就來。
傍晚一陣突如其來的大暴雨下了個把小時,夏鳶下班時被這一陣雨困在店裏,雨停了,她馬不停蹄回家拿東西。
夏鳶這幾天的生意好得不行。
她找老板借了店裏的擴音器,在家錄了一段叫賣的音頻,又自己手繪了一張海報,上面畫着五顏六色的小花,寫着最新的優惠價格。
晚上一出攤,不用她費嗓子拉客人,擴音器一開,再配上花花綠綠的海報,別提多惹人眼球了。
不僅如此,她還發展出了一項幫女孩兒紮小辮兒的業務。
一塊錢紮一次,購滿五塊免費紮。
人多的時候她攤子前能圍四五個等着紮辮子的女孩子。
賺的最多的那晚,抛去成本,夏鳶淨賺了八十二塊三。
八十多塊,平均到一晚上四個小時,時薪20。
這比她在快餐店裏打工賺的高出了十倍不止。
夏鳶想,只要能這樣維持下去,她半個學期的生活費和學雜費就都有着落了。
所以甭說這雨已經停了,就算不停,她也是要打着傘去守兩個鐘頭的。
今天這雨下得有點兒猛,傍晚的太陽威力不足,過了好久地上還是濕答答的。
不過好在天橋上有頂棚,橋面上倒是幹爽。
夏鳶從家緊趕慢趕地過來,比平時晚了兩個小時不止。
她來的時候,隔壁的大叔正在收東西。
這些天夏鳶生意好,連帶着大叔的襪子生意都好了不少。
一來二去,倆人已經算是熟人了。
見大叔今天這麽早就收攤,夏鳶有些意外:“大叔,今天這麽早就回家啊?”
“不回去不行啊。”大叔一邊收東西一邊說:“我勸你也早點回去,今天不會有什麽生意的。”
夏鳶問:“是因為下雨嗎?”
大叔好像不願多說,只擺擺手:“別問了別問了,總之你也趕緊回去吧,不然要有麻煩上門的。”
“什麽麻煩?大叔……”夏鳶還想再問得清楚些,大叔卻只管埋頭收攤,她不好再追問,幫着他把板凳收起來,遞過去。
大叔接過來,道了聲謝,匆匆走了。
夏鳶不曉得他究竟是遇上了什麽麻煩,但見他如此謹慎的樣子,想來這麻煩應該是不小。
但她也未深想。
今天來得晚,她已經錯過了下班吃飯的高峰期,再不能錯過九點這最後一波回家的人流了。
夏鳶抓緊将自己的攤子擺出來,不一會兒就來了生意。
傍晚才下過雨,大雨澆滅了連日來火烤一般的高溫,晚間的空氣中有些潮濕的涼意随風浮動,今天出來散步的人倒是比往日還要多了不少。
夏鳶剛出攤就開了張,後面的生意更是連連不斷,一直到擴音器裏的叫賣聲疲軟地歇下去,她才發現已經十點半了。
今天忘了給擴音器充電,小喇叭能堅持到現在算是不錯。
攤子上只剩零零散散幾樣物件,大致算算賬,這一兩個小時下來竟然賺了五十多塊。
歷史新高。
夏鳶數完錢,眼中難掩喜色。
水眸亮晶晶的,又乖又可愛。
往日這個時候差不多該回家了,但夏鳶看着剩下的東西,一時貪心,想着說不準下一個來的人就能全都買走呢。
她坐下來,拿出随身帶的水壺。
這麽一靜下來,夏鳶發現今天出攤的人好像少了許多。
往日這條不足百米的天橋上從頭到尾都能擺滿,今天除了自己,只餘橋頭橋尾幾個攤子還在營業。
難道是因為下雨,大家都沒出來?
可今天的生意比往日都要好呢。
夏鳶遺憾地想,賣襪子的大叔應該再待一會兒再走的。
她喝完水,将沒電的擴音器先裝回包包裏,海報邊角被棚子上滴水打濕的地方也被她用抹布擦過,水彩卻還是花了。
回去得重做一張了。
夏鳶将這兩樣東西都收起來,橋頭那方突然傳來一聲尖叫。
“你們別動我東西、我沒錢、真的沒錢給你們!啊!別砸了別砸了!”
“沒錢在這擺什麽攤,滾回家去種地啊。”
“我真的沒錢!我、我身上就就三十多塊……要不你們都拿去,多的我真的沒有了!”
“老子要300你給老子30?!”
“啊!你們怎麽打人……啊!”
……
攤販的痛呼和那些人放肆尖銳的笑聲傳遍了整座天橋,夏鳶花了幾分鐘才搞明白他們在幹什麽,不等她做出什麽反應,便有幾個人從橋頭過來了。
他們穿着圖案誇張的T恤,黑色緊身褲像是批發的,為首的那個人染着金黃色的頭發,脖子上一條比手指頭還粗的金鏈子在夜色裏泛着刺眼的光。
橋上的攤販們一聽見他們的聲音,都紛紛抱起東西逃也似的跑,金發身後的那些人就跟在後面追。
“站住!”
“不許跑!媽的,被老子抓着打死你!”
“今天不交錢,一個都別想跑!”
……
夏鳶也想跑,但她眼見着那些被追上的攤販被他們摁在地上毆打,她手腳都麻了。
很快,那個染着黃頭發的發現了她。
“喲,這兒怎麽還有個小妹妹呢。”
黃毛帶着幾個人眨眼之間就過來了,借着橋下的路燈看清了夏鳶,黃毛嘴角一咧,自以為友好的笑實則很有些惡心,“哎呀呀,小妹妹這麽小就出來做生意啦,你幾歲啦?”
黃毛說話時和她離得很近,夏鳶下意識地抓緊自己的背包帶子往後退,但身後就是欄杆,她很快就無路可退。
她眉頭緊皺,一副如臨大敵的緊張模樣讓面前的人看得心癢如貓撓。
夏鳶咬緊牙關不讓自己露怯:“我沒錢。”
黃毛哈哈大笑,“小妹妹還是很聰明的嘛,曉得哥哥要幹什麽呀。不過你也看見了,這橋上的人都這樣說,但事實證明他們都是在說謊。所以有錢沒錢,還是得讓哥哥搜搜你才知道呀。”
他說着便伸手往夏鳶身前探去。
夏鳶吓得大叫,“啊——!”
她今天穿了件背帶褲,背包被她牢牢扣在褲袋上,她也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眼見着黃毛猥瑣地朝自己過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掄起背包就往他頭上砸去。
“哎喲——卧槽!”黃毛被夏鳶背包裏的擴音器砸到額角,登時便覺一陣劇痛,腳下一個趔趄跌坐在地上。
他身邊跟着的人都沒想到夏鳶竟然給黃毛砸地上了,手忙腳亂去扶黃毛的同時,夏鳶拎起身下的板凳就跑。
“個臭女表子敢打我!”黃毛捂着額頭,臉色猙獰地大吼一聲:“給我追!”
周野今天沒有出攤。
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他這人一遇上雨天就沒勁。
下午那一陣暴雨,将他困在店裏沒骨頭似的窩了半天,再出來看見這一地污水,他登時就失了做事的興趣。
在網吧裏泡了一晚上,他又困又餓。
正要去買點吃的回家睡覺,遠遠聽見了一陣呼救正朝這邊過來。
周野眉頭一擰。
夏鳶打了黃毛,從天橋逃下來,一時也不知道該往哪裏跑,只能見到巷子就鑽、見到岔路就拐,一路上七彎八繞的,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跑到了哪裏,但身後那些人卻好像怎麽都甩不掉。
那會兒鎮上還沒什麽小區之類的概念,她只知道往房子多的地方跑,一邊跑一邊喊救命,希望有人聽見她的呼救出來幫幫她。
黃毛那些人沒想到夏鳶這麽能跑,她個子嬌小,動作又快,一路東躲西藏,他們跟在後邊追,時不時就跟沒了影子。
一想到這個小娘們竟然敢跟他動手,黃毛愈發怒火中燒,燒得他額角愈疼。
“媽的你們都是死人嗎!都給老子跑快點!”
黃毛大吼着一聲令下,所有人都加快了動作。
夏鳶跑了一路,體力早就已經到了極限,她實在跑不動了,可她不敢停下來,一想到黃毛剛才咧着嘴對她伸手的樣子她就忍不住要吐。
面前又是岔路,夏鳶咬牙,閉着眼睛一頭紮進連着小胡同的那條路。
然而就在此時,身後突然壓來一道人影——
夏鳶只覺周身一緊,下一秒她整個人都被豎着抱了起來。
眼前昏暗的光線急速變化,帶着淡淡煙草味道的大掌猛然之間覆上了她的口鼻。
——“噓。”
梧桐鎮的夏夜總是明朗,夜空中,皎潔的下弦月高高挂着,月光溶溶,淡而溫柔地灑在人間。
一切的變化都只是在眨眼之間。
夏鳶心髒狂跳,睜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
周野凜冽的雙眸沒了那些誘人的風情,變得慎重又冰涼。
略顯淩亂的額發在他眼前投下一片晦暗的陰影,他将夏鳶牢牢鎖在胸前,身體上源源不斷傳來的熱力灼燙了夏鳶的手指。
夏鳶心口猛地一跳。
周野的心跳透過胸腔不斷在夏鳶手掌下震動,他警惕地聽着路口的動靜。
“媽的!人呢?”
路口外,黃毛不見夏鳶的蹤影,正暴跳如雷。
瞥見右手邊的胡同,他幾乎沒有思考就下了判斷:“往這邊追!”
他們鑽進了胡同,肮髒的叫罵聲在夜色中漸漸遠去。
周野确定外面暫時沒有危險了,手上力道漸漸放松下來。
他轉回頭看着夏鳶,眉頭深鎖:“你怎麽惹上這些家夥的……”
周野話音未完,猛然一頓。
夏鳶跑了一路,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額前的發被汗水濡濕,垂落在她眼角,臉上豆大的水珠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
她雙眼通紅地望着周野,急促地在他手下喘息。
周野怔然松開手。
“周野……”
他的名字成了夏鳶現在唯一能夠抓住的救命稻草,她看周野的眼神仿佛天地間只剩他們兩個。
她的哽咽從指間溢出。
周野的指尖猛地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