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說那小孩兒啊
周野在批發市場裏頭算是熟臉,好些人見了他還打趣叫他周老板。
他帶着夏鳶回到之前看過的幾個攤子,很順利就幫她得到了低價。
比了兩家後,夏鳶選了一家質量看起來更好些的。
周野讓她在攤子前自己挑,他則站在棚子後邊和老板聊天。
聽見一陣陣歡聲笑語傳過來,夏鳶不由地看向周野。
他正插着腰斜撐在老板的竹椅靠背上,身上寬松的T恤和牛仔褲分明是最簡單的樣式,但他将它們穿出了和普通完全相反的味道。
他和老板說笑時表情從容,老練,好像在他們其中混跡已久。
可他看起來分明沒比夏鳶大兩歲。
夏鳶突然有些好奇他的經歷。
似乎是感覺到她在看他,周野突然望過來。
見夏鳶看着自己發呆,他歪着頭,朝她揚了揚下巴,是很自得的模樣。
不知怎的,與他四目相對時夏鳶突然有種幹了壞事的感覺,心尖陡然一縮,她迅速垂下眼去,假裝認真挑選。
她沒看見,周野望着她,無聲地勾起了唇角。
挑好了東西,老板過來結賬。
總價十分合理。
夏鳶付錢的時候,老板還爽快地抹了幾毛錢的零頭。
夏鳶有些受寵若驚。
老板卻道:“嗐,你早說是這家夥的女朋友嘛,咱們哪還用走這些彎路。”
夏鳶一愣。
周野接過老板手上的塑料袋,笑着說:“這還是個小孩兒,膽小。”
他說着,拿手肘怼了怼夏鳶的肩膀,“還愣着幹什麽,趕緊說謝謝啊。”
夏鳶反應慢了半拍,“哦,謝謝您。”
“這客氣啥。行,反正我記得你了,以後要拿貨直接來找我就是了。”
“欸,謝謝您啊馬哥!夏鳶,快,給人馬哥鞠個躬。”
夏鳶乖巧地直挺挺彎腰鞠了個躬,“謝謝馬哥。”
“犯不着犯不着!”馬老板被這大禮吓了一跳,趕忙給夏鳶扶起來,又去瞪周野:“犯不着犯不着!啧,你讓人鞠什麽躬啊,瞎鬧!”
周野瞧着夏鳶一臉傻乖傻乖的樣子,笑得極其放肆,“沒事兒,她講禮貌嘛。”
“臭小子!”
“行了我們走了,我再帶她買點兒別的,您忙哈。”
“馬哥再見。”
“欸、再見……”
馬哥瞧着這兩人走入烈日之下,不一會兒就被熱浪扭曲了身影,他搖頭:“挺好一小姑娘,跟這家夥了。真是。”
進完了貨,周野又帶着夏鳶去淘了些別的東西,夏鳶發現他懂的東西好多好多。
從最近都流行些什麽歌,到街邊上哪些人是真的會買東西的,再到怎麽跟批發市場裏的人砍價,他都分析得頭頭是道。
夏鳶聽着他說話,不自覺就聽入了迷。
周野在前邊走,半晌沒聽見後面有聲音,一回頭,夏鳶仰着脖子,正呆呆望着他。
她眼神呆滞,小臉通紅,周野眸子一頓,還以為她中暑了,“你怎麽了,哪不舒服?”
夏鳶回過神來發覺自己失态,忙垂下眼去,小聲說:“沒、沒有。”
周野想起她方才瞧自己的眼神兒,這會又莫名扭捏,忽然福至心靈,他勾唇一笑,聲音散漫:“那你這樣盯着我看,我還以為你愛上我了呢。”
夏鳶一怔,臉上登時燒了起來。
周野得逞一笑,“走啦。”轉身走了。
兩人回到周野店裏,周野幫夏鳶略清點了一下東西,該買的差不多都買齊了。
“小板凳什麽的你家應該有吧,到時候再随便弄床破被單,往地上一鋪。記得別選太花的。”
“你這小本生意,講的是個薄利多銷,要有人跟你還價,只要不虧本,能多賣一件就多賣一件。怎麽算成本和利潤不用我教你吧?高材生?”
夏鳶看着他動作利索地将東西歸類打包,老實點頭:“知道。”
周野想了想,別的也沒什麽要囑咐的,不過看夏鳶一臉呆呆的樣子,他不禁有些懷疑。“你确定知道怎麽賣東西嗎?”
夏鳶視線移到他臉上:“知道。”
“行,那我就不多說了。”周野對她表示充分信任。
他最後将塑料袋打包得更紮實一些,往桌上一放,嘴角揚起來,音調散漫道:“祝你生意興隆啊,夏老板。”
夏鳶:“……”
她和周野認識不到24個小時,他卻接連幫了自己好多忙。
多到夏鳶如果不報答一下他,都會覺得愧疚。
店裏放着音樂,也不知道是誰唱的,咬字含混得聽不明白歌詞。
夏鳶忽然問:“最近有什麽好聽的歌麽。”
周野漫不經心地挑眉:“好聽的多了,怎麽。”
夏鳶看看他的表情,小心說:“那個,我想買兩張碟。”
“你?”她是什麽心思,不用說,周野便看了個一清二楚。
“你白天打工,晚上擺攤,還有時間聽碟啊?”
“我可以休息的時候…放松一下。”
“呵。”周野笑了,“你口袋裏還剩幾塊錢,還能買碟?”
“我……”夏鳶下意識捂緊口袋。
多虧了周野,她今天帶了九十多來進貨,原是打算用完,沒想到最後還能剩七塊多。
她想着買張碟應該不是什麽難事。
“行了,知道你在想什麽。不過咱倆掙的都是辛苦錢,都不容易,就別來這套虛的了。你要真想謝我,下次要有機會再見,請我喝瓶飲料就成。”周野簡直就是火眼金睛,直把夏鳶看透得徹徹底底。
他将小袋東西交到夏鳶手上,自己拎着大包送她出門:“趕緊回去吧,天氣怪熱的。我這兒離不開人,就不送你了。你自己知道怎麽回去吧?”
夏鳶點頭:“知道。”
“行,那你走吧。”
夏鳶站在店門口的臺階下,周野将店門敞開了一人寬的縫隙,他人在店裏,只探出腦袋來和她說話。
他真是長了一張極好看的臉,讓人看了就忍不住想要親近。
“東西挺多的,不行路上就叫輛車,別又摔了。”周野說。
夏鳶忘了昨晚發生過什麽,這個又字在她心上繞了一圈,很快飛走了。
對這兩天的種種,夏鳶心裏充滿了感動與感激,但如周野所言,他們掙得都是辛苦錢,她拿不出更多的來報答他。
如果有機會,夏鳶真的想好好謝謝他。
“周野。”夏鳶兩條纖細的胳膊上一邊挂着一個大包,包袱懸在身側,她彎腰,筆直認真地給周野鞠了一躬。
“謝謝你。”
她直起身來,一雙眼睛彎了彎,水眸裏的笑意清涼如後山的小溪。
周野一愣。
“我先走了,再見。”
夏鳶走了。
周野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她也是這樣給飯莊的老板鞠躬。
‘這是夏鳶的餐費。多謝款待。’
眼角不自覺的柔化。
“傻子。”
周野笑。
可愛的傻子。
傍晚,夏鳶下了班。
她快速回去換了衣服,然後按照周野指示的,拎着小板凳和舊床單出門了。
周野說,擺攤這種事情多半靠運氣,人為可以做的就是挑地方、挑時間、挑人搭話。
有時候同一個地點同一個時間,營業額可能是一個天一個地。
她剛開始做,要先想想自己賣的是什麽,受衆是誰,這些人哪裏最多。
夏鳶想來想去,将攤子擺在了步行街西側的天橋上。
步行街人多,過了天橋再走一點有個衛生學校和一些美容院。
一般衛校裏的女孩子逛完街回學校都會經過天橋。
但夏鳶忘了,現在是暑假。
高三生都放假了,衛校自然也放假了。
她在天橋上守了四個點,只賣出去了三個頭繩和一個發卡。旁邊賣小玩具的倒是賣出去不少東西。
眼見着天色已晚,步行街都要熄燈了,夏鳶只能收了攤回家。
第一天铩羽而歸,夏鳶沒有氣餒。
第二天再去,她開始觀察。
天橋上擺攤的不少,路過的人更多。
男女老少都有,大多數都願意看看路邊的小玩意。
但夏鳶的生意仍然比不上左右的攤位。
她搞不清自己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第三天晚上的時候,夏鳶已經在想,要不然換個地方算了。
她家離這邊太遠,來回車費揉進成本裏,她這三天什麽也沒賺到的。
第四天是她準備自己嘗試的最後一天。
她努力将東西都擺得整整齊齊,每個包裝袋上她都細細擦拭過灰痕,怕別人嫌髒不願意拿。
但三個小時過去,她竟然連張都沒開。
隔壁賣襪子的大叔見她這幾天生意慘淡,主動跟她說:“細女,你這樣不行的。賣東西嘛,你都埋頭坐着哪行哩。你得喊,得把客人喊到跟前來嘛。”
夏鳶聽了,覺得有些道理。
她學着大叔的樣子喊了兩聲,很快便不喊了。
她聲音小,再一喊,別人都不看攤上的東西,都盯着她。
夏鳶覺得難為情。
于是四天下來,夏鳶一毛錢都沒賺到,還倒搭進去兩塊錢車費。
隔天在快餐店裏上班,不是吃飯的點,沒什麽人進門。
夏鳶坐在收銀臺後邊發呆,想着今晚還要不要出去。
門外忽然傳來賣盒飯的聲音。
“營養盒飯,有葷有素,三元一份。”
這聲音大得連在後廚休息的老板被吵醒了,他氣哼哼地沖出門去将那人給趕去了街對面。
“媽的跟我搶生意,都去吃你的盒飯了我還開什麽店。”
老板在門口罵罵咧咧,夏鳶看見那人推着小車過了馬路,路不平,将他的喇叭颠掉了,他彎腰去撿,路上的車都對着他按喇叭。
喇叭……
喇叭!
周野最近生意不錯,每次進貨不到三兩天就賣完了。
往批發市場跑得也就勤了些。
路過某個攤位時,老板見他拎着可樂,手上多出了一塊世界級名表,叫住他調侃:“喲,周老板發財啦,勞斯萊斯都戴手上咯。”
周野咧嘴笑:“這勞力士,什麽勞斯萊斯。馬哥,你該去挂眼科了啊。”
他說着,拐過去遞了支煙給馬哥。
馬哥接過夾在耳朵上,頗有深意道:“你行啊,不僅自己會做生意,找的女朋友也是個靈光的。你倆夫妻檔,是要發財啊。”
“女朋友?”周野愣了一下,陡然想到了夏鳶,“你說那小孩兒啊。”
這麽說起來,他倆挺久沒見面了。
他踏上臺階,手肘撐着膝蓋,問:“她又來找你進貨了?”
“可不麽。”馬哥說:“上次你帶她過來,我看那姑娘看起來呆呆的,想是個不會做生意的,估摸着那些玩意她進回去少說得賣個把星期,沒想到人家第六天就來了,進了一大堆,沒過兩天又來了。”
周野挑眉:“這麽厲害呢?”
“嗯吶,我都驚着了。”馬哥問:“怎麽,她沒跟你說啊?”
想起夏鳶那天走的時候對自己鞠的那個躬,周野直起身來笑:“這不是忙着她賺東頭,我賺西頭嘛。”
馬哥一梗,不屑地嗤他一聲:“嘚瑟。”
“嘿,我去拿貨了,先走了。馬哥生意興隆啊。”
“去吧去吧。”
離開馬哥的攤位,周野嘴角一直含着笑。
小孩兒不愧是高材生啊。
幾天不見,都會賺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