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上車。”駕駛座上的男人不容拒絕地說。
“……”
李吉春站在打開的車門外看他,神情十分驚愕。
這輛車門窗緊閉地停在門口已經好一陣子了,原來裏面坐着的人是他?他來找他?找他有什麽事?之前一直沒下車難道是在車裏觀察他……這種在不自知的情況下就被人觀察了去的感覺一點都不好,李吉春心頭有些異樣的不舒服,但他知道自己是惹不起徐海卿的,所以只能盡量保持着禮貌,客氣地問道:“徐老板……您有事嗎?”
徐海卿冷冷道:“你要我在馬路邊跟你說?”
……唔,好吧,這裏确實不是一個談話的好場所……
李吉春略微考慮了一下,拘謹地坐上車去,剛關上車門,車子便如離弦箭一般射了出去……
遠離喧嚣的都市,車子最終在濱江路的一塊空地上停下,下面便是平湖一般的長江,随着車窗降下,涼爽的河風立刻撲了進來。
徐海卿看着江上的點點燈火,沉默着,沒有馬上開口。
他不開口李吉春當然不敢先說話,事實上他心頭忐忑着呢,偷觑着徐海卿的表情,光是猜度其來意就夠讓他一顆心七八上下的了。
徐海卿這會兒很感慨,非常感慨。
他想人這一生,會認識很多很多的人。從呱呱墜地來到這個世界開始,就注定要和其他個體産生接觸。
各種沾親帶故。各種泛泛之交。普通人猶是如此,更何況他這種靠社交人脈賺錢的生意人。
可是多奇怪啊,自己每天要接觸這麽多這麽多的人,一個無足輕重的雞店老板,就算他有着勒索者這樣特別的身份,但事情擺平之後也該轉頭就忘了的,可是為什麽他卻給自己留下了這麽深刻的印象,空閑的時候便會不時地想起來?
如果……如果一定要給這種奇怪的狀況找到一個原因,那或許……是因為他除了是勒索者之外,也是第一個花着一張臉卻抱着他大腿哀求說我給你操的男人吧。
這種自薦枕席的方式确實是讓人想忘也忘不掉,更何況後來林勃還在電話裏有意無意地透露,說那家夥之所以‘窮瘋了’,乃是因為他兒子住院急需用錢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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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稀記得男人抱着他大腿哭求的時候好象是有這麽說過,林勃如今也這麽說,看來事情真相就是如此了。雖然理智的思維冷血地辯駁說他兒子住院并不能就成其為勒索自己的理由,但這個消息又的的确确令他心底泛起了一絲異樣的感受……
徐海卿自認不是一個慈善家,所以他即使曾對這偉大的父愛生出過一點點感動,他也不會做出什麽慷慨解囊、救助弱小的義舉的。他只不過是在一個寂寞難耐的夜晚、開着車滿街游蕩卻找不到一個合适的419對象的時候,忽然之間他想到了那個男人曾經提過的提議,于是鬼使神差地,就找上門來了。
他在那雞店外停了很久,心裏也知道自己此舉未免有些太過沖動,但奇的是他就是沒有辦法開車離去,而是坐在車裏,一直盯着那男人評估打量。
原來,他長得是這個樣子的……
沒有了那些青紫紅腫和猥瑣的接客笑容,男人的臉居然超乎想象的清秀。他看起來神情有些憂愁,跟小姐們說話的時候也帶着點‘拜托了’的懇求意味。徐海卿對他的長相很有那麽一點意外之喜,于是覺得對方當初那個提議也不荒謬了,反倒添了一層誘惑力。
買這樣一個穩定的對象也不錯啊。雖然年紀和年輕男孩比起來稍微偏大了一點,可年輕男孩膽太大,心太野,又不懂得知足,實在是太容易給他惹出麻煩了。而眼前這個男人看起來就不是一副精明相,最關鍵的是他有一個兒子!這個兒子就是他的弱點,有弱點的人比較好控制,不怕他會翻起什麽浪花來。
徐海卿在腦海裏來來回回地盤算了數遍,拿定了主意,然後,才面無表情地轉過頭來。
李吉春同他眼神一觸,心髒立刻咚地一跳,開始隐隐作痛。他竭力展開一個友善的微笑:“徐,徐老板……”
徐老板硬梆梆地問他:“你兒子看病的錢籌到了嗎?”
雖然覺得他問起這個問題有些奇怪,但李吉春還是老老實實地點了個頭,“嗯,籌到了……”一說完就覺得徐海卿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籌到了?你哪兒來的錢?”
男人懷疑的眼光和質問的語氣令李吉春莫名地覺得有些受辱,他下意識地為自己辨護:“我賣了一個腎……”
賣腎?!
徐海卿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下意識地便把眼光投向他腹部。而李吉春,說完就有點後悔了。
他為什麽要對徐海卿說這些呢?争取同情嗎?還是以這種方式譴責他之前的見死不救?不管是哪樣,其實都很沒有意義……
“四十萬。”過了一會兒他聽到徐海卿這樣說:“四十萬,我買你一年。”
賣腎還是賣身,這是個大問題。
如果李吉春是一個有尊嚴、有原則的大男人,那麽此刻他就應該堅定不移地堅持他賣腎的決定,絕不輕易受徐海卿的誘惑。
可是,可是一個有尊嚴有原則的男人又怎麽會幹他現在這個行業呢……
所以李吉春驚訝得微張了嘴,腦子裏象一壺燒開的水,咕咚咕咚地就翻騰開了。
他是不知道徐海卿怎麽會改變了主意,可是賣腎與賣身這兩者的優勢劣勢卻是顯而易見的。
賣身的話,遭殃的就只是屁股而已,而賣腎……一個那麽重要的器官就這麽離他而去,從今往後他不能再爬山,不能再幹重體力活,性能力會大打折扣,連吃鹽都只能吃正常人的三分之一。除此之外還有種種種種不可預見的遭糕情況,他甚至有可能會短命,連朝晖成家立業都看不到,雖然之前他也下定了決心不想這麽多,可是在目前這種可以選擇的情況下,他真的要選那樣一條艱難的路走嗎……?
李吉春大大地動搖了……
那天晚上是怎麽回去的他已經不記得了。反正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暈暈忽忽,如果不是手裏那張寫着四十萬的嶄新支票,李吉春簡直以為自己只是做了一個絕境逢生的夢。
一晚輾轉反側,總擔心那支票長了翅膀飛走。天一亮李吉春就爬了起來,穿好衣服,每隔三分鐘看一次時間,等銀行開門。
上一次那四十萬在他手裏還沒捂熱就被徐海卿追了回去,前車之鑒啊!所以這一次他學乖了,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把錢取出來投進醫院再說!
一個上午李吉春都既興奮又忐忑地忙碌着,跑了銀行跑醫院,幾層樓爬上爬下,簽字繳費。大約是解決了錢這個最大的難題,所以那些平日覺得繁瑣得不得了的手續此刻似乎也變得不那麽讨厭起來。
終于,所有的手續都辦完了,四十萬妥妥地到了一個穩當處。這時李吉春才能徹底放松地舒一口長氣,可是這口長氣還沒舒完他就想起來,還有一件事,是他沒有辦法回避的。
帶着人家付給他的兩萬定金及當初體檢配型的費用,李吉春沉重又心虛地前去給那兩口子一個交待。
怎麽跟他們說呢?人家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的。尤其那位王姐之前還不放心地确認了一遍又一遍,拉着他說‘你是要賣吧?不會今天說賣明天又跑了吧’。當時他信誓旦旦地說絕對絕對不會,可現在……
果然,聽他結結巴巴地說完來意,意料中的呆若木雞。那男人反應過來後還能勉強扮起個笑臉說能理解能理解,女的卻已忍不住,哇一聲失聲痛哭起來。李吉春的負疚指數飙到了最高點,只能連連彎腰道歉。對方那種濃重的失望眼神讓他也難受得很,他想如果是給朝晖捐贈骨髓的那位也這麽出爾反爾的話,他恐怕會比眼前這對夫妻更加絕望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