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李吉春養了三天,等臉上的青紫消了一些才敢出現在病房裏。
“爸爸!”朝晖高興得想蹦起來,但馬上就被大人們一起阻止了——小孩兒手上正輸着血呢。
朝晖被按着又躺了回去,視線卻眨也不眨地盯在李吉春臉上,“爸爸,你臉怎麽了?”
李吉春接收到父母擔心的眼神,便故作輕松地摸了摸臉,扮起笑臉道:“哦,前幾天隔壁店裏打架,拉架的時候挨了兩下。”
李媽媽心疼。“哎呀,以後碰到這種事你走遠一點,別去拉。”
李吉春道:“知道了媽。”說着坐到床邊,親昵地摸摸兒子的頭。“朝晖,這幾天乖嗎?爸爸不在的時候要聽爺爺奶奶的話哦。”
朝晖乖巧地點頭。鄰床的病人笑道:“乖呢,這孩子不吵也不鬧,打針吃藥都不用人哄的。”
來自他人的誇獎讓長輩們都驕傲而欣慰地笑了,只是這笑又帶着點苦澀,當然小孩子是看不出來這一點的。朝晖扯了扯李吉春衣袖,迫不及待地道:“爸爸,一會兒輸完血,我能不能去花園玩會兒。”
小孩子不知道自己的病情,他近來出現了嚴重的貧血症狀,這症狀最明顯的反應就是虛弱,沒力氣。所以他每天要輸一袋血,裝血的袋子上有獻血者的名字,那些名字有的一眼就能分辨出是男是女,有的卻是模棱兩可,比如何平、張林,這時候李朝晖便會給自己設計一個小小的游戲,他會猜想這一袋血來自一個什麽樣的人,是叔叔,還是阿姨?
此刻李吉春看着兒子有些渴望的眼神,不忍拒絕,溫和地道:“好。不過玩一會兒就要回來,不能玩得太累。”
“不會!”小孩兒口沒遮攔,興奮地道:“我每次輸完血,都覺得好有力氣。”
李吉春一怔,驀然一陣心酸,其他人等也皆是默默。
李吉春胡亂找了個借口出來,剛把眼睛狠狠擦了兩下,李媽媽也跟着出來了,紅着眼睛道:“春,跟你說個事兒。”
李媽媽說的這事倒是個好事。朝晖的老師和同學在學校裏幫他捐款,湊了一筆錢,雖然只有幾千塊,但到底是雪中送炭。
李媽媽把錢交到兒子手裏,又希翼地問他:“你那邊呢?錢借得怎麽樣了?”
李吉春這三天沒來醫院,扯的就是一個‘到區縣去找朋友借錢’的幌子,此刻聽他媽問起,便含糊其辭地道:“媽,這個我來操心就好……你進去陪朝晖,我先去找醫生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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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媽媽聽他這麽說,便知道借錢的事不太順趟,但她也沒其他的辦法,只好慢慢地點了點頭,讓他走了。
任醫生此刻正坐在辦公室裏,看到李吉春敲門進來,便微笑着放下手裏的醫學雜志。
“坐,我正想找你。”
任醫生告訴了他一個好消息。
在中華骨髓庫裏找到了和朝晖相合的捐贈者,更難能可貴的是這位捐贈者并不是那種一時頭腦發熱,當責任真正降臨到他頭上時卻又臨陣退縮的膽小鬼。對方是一位真正的善心人士,願意救助一個正掙紮在生死線上的患者,所以現在的情況就是,随時可以對朝晖進行移植,只要手術費到位。
聽到最後一句,李吉春臉上的笑容忽然僵住,沉默。
任醫生把他的反應看在眼中。對這種來自家屬的為難他看得多了,停了幾秒便推推眼鏡,明了而體諒地問:“是不是錢還沒湊齊?”
李吉春咬咬嘴唇,慢慢地點了一下頭。
他覺得自己身為一個父親卻十分無用,現在不是醫生沒有辦法救朝晖,有!他卻湊不到那麽多錢!
任醫生緩緩籲出一口長氣。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不知有多少病人,明明可以治,卻因為高額的費用不得不放棄治療生生等死。但這個事情他是幫不上忙的,畢竟這不是菜市場買菜可以便宜一點。作為一個醫生,他只能這樣提醒他:“盡快……拖久了,病人,耗不起……”
這樣的天氣李吉春也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他擡起頭來,眼神由無助而漸漸變成一絲決絕,他知道,是一定要做出個決策的時候了!
李吉春大力吞了一口口水,站起來把門關上,重又坐回到任醫生面前。
他聲音有些嘶啞,有些發抖:“任醫生,你能幫我聯系一下別人麽,我,我想賣腎。”
賣腎。
從法律層面上來說,器官買賣當然是犯法的。
可事實上呢,這種犯法的事情卻一直存在,大家見怪不怪,甚至在有需求時也會第一時間想到要這麽做。
國內每年有将近150萬名患者在苦苦等待器官移植,可捐贈的器官只有那麽多,排隊等,等到幾時?強大的市場和供需矛盾于是造就了這樣一個本不該有的行業,這行業就是:活體器官買賣。
這些買賣象潛在地下的河流,表面平靜,暗流洶湧。與黑社會花言巧語控制人身強迫賣腎不同,有些交易是你情我願自己聯系上的。畢竟醫院這個地方最不缺的就是病人,大家各有各的難處,有的缺錢,有的缺貨,但不願讓自己的親人就這麽撒手離去卻是一項共同的追求。
本來,醫生手上掌握着大量的病患資料,同家屬也有接觸,沒有比他們更好的介紹人了。可是醫生……呵,醫生們都是自保的高手。層出不窮的醫患糾紛讓他們學會了如何推卸責任,把自己立于一個不敗之地,他們絕不輕易犯險,所以買賣腎源這種混水,如果不是跟其中一方有着極其親密的親屬關系或是很熟的熟人,那是誰也不會去趟的。
任醫生和李吉春顯然不是親戚。也不是熟人。所以他一口就拒絕了李吉春的要求,任憑他說破嘴也絕不松口。
李吉春好話歹話都說盡了,說到最後幾乎給他跪下,情急之下差點問出‘你是不是要好處才肯幫這個忙’這種混帳話來。任醫生被他糾纏得哭笑不得沒有辦法,走又走不掉。他也不是不同情這病人家屬,如果不是實在沒辦法,誰會願意走到賣腎這一步?!可是叫他去做中介,怎麽可能。
拉拉扯扯了半天,任醫生唉一聲,終于舉手投降了。
他以批評的口吻說李吉春:這種事情,你怎麽能找我們醫生?!器官買賣是犯法的,身為醫生絕不能知法犯法,所以這個事情,我絕對絕對不會插手。腎髒科那邊那麽多等着換腎的病人,你們家屬自己去聯系嘛!
顯然,最後一句才是關鍵,李吉春回味了幾秒鐘,明白了。
怎麽去找那個願意買腎的人呢,當然不能真的跑去那邊一個個的問。好在窮人也有窮人的交際網,比如醫院裏有這樣一個群體:護工。
護工顧名思義,當然就是護理工人。他們分擔了護士和家屬的一部分工作,幫病人看護、買飯、送到各個科室作檢查。雖然是體力勞動,但經驗豐富的護工其醫療知識不遜于一個專業護士,她們對病人的病情及家庭情況非常了解,并且依仗着對醫院的熟悉還能為家屬們出謀劃策。
于是幾經輾轉,李吉春和一位急需腎髒的病人家屬聯系上了。
對方是一位妻子,老公患了尿毒症,正等着換腎。
因為雙方都急等着救命,彼此都耗不起,所以價錢方面大家都表現得很有誠意,絕沒有抱着那種吊起來賣的心态。
談話談得非常順利。因為賣腎違法,所以他們選擇的是一種變相的捐腎方式,就是說僞造一份親戚關系,以自願捐腎的名義進行手術。
當然,這些都建立在李吉春身體健康尤其是腎健康并且配型成功的基礎上。為表誠意,那對夫妻表示體檢和配型的費用,他們出。
于是事情緊鑼密鼓地進行開了,檢查結果出來的那天,醫生把他們叫到辦公室談話,說:“我有一個好消息,有一個壞消息。”
漫長的求醫過程已經把兩位病人家屬折磨得一點脾氣都沒有了,所以他們沒對醫生的賣關子作任何不滿的表示,只眼巴巴地看着他,聽他說下去。
所謂的好消息是配型完全成功,而壞消息是:李吉春的左腎患有結石,不符合捐腎的條件,捐的話就只能捐那只健康的右腎。
……
這種情況下李吉春能說什麽呢?‘我不捐了’?或者‘好的那只我要自己留着’?事實上他什麽都不能說,所以摘右腎,就摘右腎吧……
事情一件一件緊張地進行着,手術時間定了,李吉春交待着身邊事宜。
他把店托付給了舅舅舅媽,請他們幫忙看着;朝晖那邊有爺爺奶奶,也不用他太操心。跟小姐們談了話,打的是悲情牌。知道他要去賣腎,小姐們噓唏的同時也說了些寬他心的話,叫他安心住院,她們絕不會給店裏惹麻煩……
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交待好了,想想再無什麽遺漏,李吉春便準備上樓早些休息——再過幾天,他的右腎就要離他而去了,所以他想盡量把身體調整好點。可是他沒想到,徐海卿再度神出鬼沒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