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今夜星光》
第34章 《今夜星光》
(三十四)
《今夜星光》的錄制時間定在下周五。
還有八天準備。納蘭德性其實想站起來,想風風光光地出席重生後的第一次盛大曝光。可是世事往往與願違。
八天裏堅持不懈去醫院複健,傅醫生在與不在,他都去。一次次扶着牆站起,一次次跌倒。一次次又站起。
努力總是白費的。汗水都足以給醫院擦地了。除了偶爾罵髒話,他基本顧不上說話。
也不要風潇幫忙。風潇就冷眼看着。看他的渺小和堅韌。
“為什麽不向我許願了?”風潇冷不丁問。
“為什麽要向你許願?”
“你只要說,恢複行動能力是你的心願,我或許就會想盡辦法幫你好起來。”
“知道你盼着我死。”納蘭德性笑一笑,“可是老子還不想死。放心,這雙腿廢了也不求你。”又一次險些摔倒,風潇下意識伸手去接,卻在看到他攀着扶手跪倒在地的一瞬間停住,任他自己掙紮。“老子決定了,不要一萬個心願,也不要一萬的n次方個,只要一個——活。”
“活兒?”
“不是‘活兒’,是‘活’,好好活。你——”拿指頭指一指風潇,霸道地說,“給你幾十年,好好陪老子活。”
風潇看着他,有些怔怔。這好像是他向他許過的最真誠的一個願了,目光中是前所未有的堅定。盡管語氣刻意做出傲慢與漫不經心。
突然很想問問他,你的重點在“活兒”還是在我?不對不對,在“活”還是在“我陪你活”?
最終也沒問。只提醒了一句:“嘴硬是沒有用的,心願是你心底裏最真實的渴望,我不知人不知,但是你自己知道。等它實現,你還是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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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
“随便。”反正你是要去見舊情人,就這麽殘着去吧。
……
周三晚間,傅大夫特意打電話過來,通知他們醫院新引進了一種治療神經損傷的器械,要他們趕緊帶夠錢來試一試。
納蘭德性興奮得一夜未眠。第二天去了,又是b超又是核磁共振,從上到下從裏到外所有項目都檢查了一遍,大夫才拿出兩只腳環和一把電線來。額,可能不叫電線吧,導線?
腳環是軟塑料材質外殼,內壁布滿類似金屬芯片的小小突起。護士給納蘭德性戴在腳腕上,調整松緊使貼合皮膚,然後把導線一端貼在芯片上,另一端分別穿入褲腳,又從褲腰穿入上衣,一路上行,貼在脖子上和後腦勺頭發裏。
“準備好了嗎?”傅大夫手裏捏着一個不知道是啥的小玩意兒問。
“準備什麽?啊——”
随着傅大夫拇指輕輕那麽一按,萬伏電壓瞬間流過身體,從頭到腳。納蘭德性感覺自己的臉都變形了。
“這是脈沖療法,刺激神經中樞,并傳導大腦産生的電信號到軀體四肢。怎麽樣?試着動一動手腳?”
納蘭德性只覺得心髒像被掏空了一樣難受,張大嘴呼吸都不足以緩解。好半天,才努力擡一擡腳……
“還是……使不上力。”
“再來一組。”
一組二十個。
“啊——啊——啊啊——啊……”
“怎麽樣?什麽感覺?”
“感覺……丁丁在抽搐……”納蘭德性牙齒打顫、口條不清地說,“手腳……更沒力氣了。”
“啊,那裏在抽搐啊?好現象好現象,說不定歪打正着刺激了泌尿系統和消化系統,大小便失禁有望治愈——”
戴腳腕上治大小便失禁,那戴丁丁上是不是就治腿腳不利索了?不過,“……也好。”
……
雖然當下沒有顯着效果,但這不失為一個嘗試。納蘭德性把這新器械買下來帶回家,謹遵醫囑每天早中晚各電擊一組。心裏罵自己真是敗家玩意兒,公司開張才沒多久就要把啓動資金揮霍光了。
第二天一早起床,找來附近“美容美發”的大師傅做造型。加急定制的衣服中午送到,藍色碎花休閑西裝,不會過于正式,也不會過于随便。
衣服是風潇親手替他穿上的,從裏到外每一件,包括內褲和加厚紙尿褲。裸/體給一個人看過就夠了。
對鏡一照,稍一打扮,還真是人模狗樣。但是一擡眼對上風潇鏡中目光,好心情直接跌到谷底:“風騷你出去。”
“去哪?”
“管你去哪,立即從我鏡子裏消失!媽的顯得我臉色多難看似的……”風潇退一步,又左跨一步,出鏡。初中物理學過,光是沿直線傳播的,鏡子裏a看不到b時b也就看不到a,所以風潇扭頭,換成直接盯着他。
盯得納蘭德性心裏發毛:“臉色真是不大好,是吧?我也感覺有點心慌,恍惚,精神很難集中……要不再輸一瓶液吧,我感覺每次用完藥都會好很多……”
“不行。”風潇斬釘截鐵。
“沒關系,大不了把晚上那次提前。”
“不行。”風潇走過去從納蘭德性衣服內揣口袋裏掏出個小玩意兒,輕輕一按,輪椅上的身體立即抖了三抖,嘴裏發出一聲嬌/喘。
“這樣臉色好多了。也打起精神了吧?”
“……老子的發型!”
“挺好看的。”風潇把他被電起來的炸毛按了按,說,“去見舊情人而已,打扮那麽精神做什麽。”
納蘭德性聞言擡頭看他,不知道為什麽張口就道:“我只是想看看他騙我去老宅子有什麽目的。”說完才覺得像解釋一樣。
風潇道:“我知道。”
說完兩人都沒話了。
半天看到在屋子裏閑逛的龍追,納蘭德性才又說:“順便還狗。”
“啊?什麽?我不回去!主人阿追要留在你身邊!”
“阿追聽令,回盧俪家去。”風潇正色說,“替我盯着林之遠。”
納蘭德性立即心領神會:“你也懷疑……”
“林安森。”
納蘭德性心中竊喜,還以為兩人終于心神契合。其實他不知道,風潇沒有向他坦白的事情還有很多。譬如林安森,譬如玄臾。譬如那天在商場裏被玄臾附體的林安森。
當然,這其中也還有許多風潇沒搞清楚的事情,還待調查。
……
一切打理妥當,納蘭德性開始坐在門前等。其實距離彩排開始還有四個小時。
雖然他一句也沒有催促,但小動作裏都透出緊張和焦躁。
他坐立不安地等着舊時光回來。
……
因為龍追需要以狗的形态出現,今天開車的是王建剛。到達電視臺時,已是細雨蒙蒙。傍晚的天氣,本來就陰沉。風潇隐約覺得哪裏不對,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對。
“記住,不管誰問起,就說我的腿是拍戲吊威亞受的傷,骨折,休息幾天就好。至于拍什麽戲,就說保密。”納蘭德性下車前不忘吩咐。
大門早被安冬和盧俪的粉絲圍得水洩不通,還好明星嘉賓有專門的通道。車子轉彎時,納蘭德性透過窗子看到了人群裏幾個舉着“納蘭德性”牌子的學生,有男有女,不像安冬的粉絲那樣瘋狂吵鬧,只是安靜地舉着印有他名字的熒光板,和大夥兒精心制作的長條幅。
——歲月挽歌,愛圖如初。
女生們手裏拿着一幅幅放得極大的他的海報。經過美化修飾,還加了字,看來格外唯美夢幻。照片上他在傻笑,旁邊就寫着“記得你笑起來的溫暖”;他在流淚,就寫着“心疼你每一部戲的辛苦”;他穿着戲服滿頭大汗吃盒飯,就寫着“你的天賦和努力我們都看在眼裏,等你的耀眼星光,即使是來自天堂”。
最後一個最矮的孩子高高舉着一行字——納蘭哥哥,請你帶着我們的愛,代替弟弟幸福下去。
“孩子們實在是……幹脆給我送挽聯好了。”納蘭德性哭笑不得。心裏卻忍不住有些感動。車子開進地庫裏,他鼻子還在發酸。又嘆一口氣:“粉絲們吶,說他們傻,是真傻,偶像讓他們信什麽他們就信什麽;可是當他們執着起來,你有什麽辦法?真的只能感嘆自己何德何能,被他們這樣喜歡,這樣沒有原則地維護。什麽狗屁明星,都是披了光鮮的外皮來騙他們錢的,可他們偏偏最容易認真。傻孩子們……”
風潇:“還是不懂,你們這世界為什麽會有這種對陌生人盲目而瘋狂的喜歡?”
“不懂算了。”
薛小西已經率人在車庫裏恭候多時了。克萊斯勒剛一停下,他就小跑着迎上來開門。見納蘭德性是被抱出來放在輪椅上的,當即一愣。
還是納蘭德性先伸出手,微笑開場:“薛導您好。”
薛小西愣了下,因為這是從前上大學時室友們對他的稱呼。同一宿舍四個人,只有他一個是學編導的,還有一個學攝像,剩下的兩個學表演。
對沒錯,就是那個爛大街的藝術專業,編導。對沒錯,就是因為他高中學習成績特別的……上不去。上不去,家長就要考慮其他辦法了。譬如複讀幾年考藝術類,直到考上為止。所以薛小西年齡比納蘭德性大三歲半。
薛小西現在是《今夜星光》的幾十名編導中的一名,非常不起眼的一名。最開始電視臺同事們都叫他“小薛”,後來眼看他快三十了,還沒混出頭,大家就簡化成叫他“薛”。
不過,是巧合吧。他笑笑回握納蘭德性的手:“說笑了,我可不是什麽導,打雜的而已。實在是多謝您了納蘭……先生,您肯來,真是幫了我的大忙。”
“哦?怎麽說?”
腰間的對講機“叽哩哇啦“亂叫一通,薛小西抱歉地笑笑:“導演制片人都在催了,我們邊走邊說吧?”
“好。”
雖說輪椅是自動的,但自動按鈕也得手動去操作,累。所以還得讓風潇推着。風潇有什麽脾氣。
“您跟您弟弟長得真的很像。”薛小西一路上頻頻回頭看他。
“小時候大家總這麽說。”
接下來回答了薛小西關于“腿”的疑問,納蘭德性說:“今天盧姐姐要來對麽?我有禮物送她。”
王建剛停好車大步趕上來,對風潇小聲說:“殿下,阿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