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完結章 小國王親手奉上一朵純金的玫瑰……
請柬被周勝男一巴掌扇到了地上,她躲瘟神一樣跑到院子裏,大叫着要回家,江汀跟着出去安撫她的情緒,外頭除了哭聲,再沒說過指責的話,盛夏蹲在原地沒動,眼神跟随着周勝男慌亂的背影,直到被門擋住視線。
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是故意要這麽做的,也并沒有想過刺激周勝男會有什麽後果,可他不願意再表露軟弱和妥協,尤遠伸手要扶被尤軍搶了先,他把盛夏拉到自己身邊,撿起地上的紙塞到手中。
盛夏喊了聲“尤叔”,沒再說什麽。
他沒覺得自己做錯事。
在尤遠的問題上,他也不可能再妥協。
周勝男回家了,是江汀送二老走的,他無意選擇立場,也不想摻和家庭矛盾,可周勝男偏要扯他進來,周勝男一直對他很好,盛夏的經歷又讓他于心不忍,兩邊都心軟,讓人左右為難,所以他挑明了之後還是得幫着尤軍把周勝男哄好。
這事兒他很能明白尤遠,兩個人聊起過,隐忍至今不為別的,周勝男是媽媽,她做了再大的錯事出發點都是為了尤遠,盡管太極端和不理智了,尤遠都無法理直氣壯地去指責她。
說出斷絕母子關系的話是沖動的,這其中有九分是事後對盛夏的愧疚,盛夏雖然一無所知,但他那張手寫的請柬換了稱謂,無形中把焦灼的氣氛推向了滑稽,周勝男在滑稽中退了一步,尤遠沒有道理再咄咄逼人。
江汀去開車,扶着周勝男在車裏等,尤軍換鞋的時候問盛夏:“你倆認真的嗎?”
盛夏沒出聲,尤軍又擡起頭看着他問了一遍:“跟叔說,認真的嗎?”
盛夏還攥着那頁紙,認真辨認唇語,堅定地道:“認真的。”
尤軍把鞋穿好了,他歪歪腳坐那兒半天不起來,不知道想什麽,盛夏把他扶起來,不言不語地退到尤遠身邊,尤遠坦蕩地跟他爸說:“時間可能會變動,地址已經選好了,爸,再給你訂套新的禮服?”
“不急。”尤軍拍了拍盛夏的肩膀,喟嘆一聲,“改天回家吃飯,把這事兒再商量商量,怎麽辦,幾時辦,兩邊父母提前見個面,你倆什麽都不懂就在這瞎鬧呢,別讓人父母有意見了。”
“不會。”尤遠知道他爸同意了,內心也松口氣,“他爸媽同意的。”
“那也不能先斬後奏啊,跟他們見面正式提這事兒,也是我們做父母的禮數問題,你這方面還真不懂事!”尤軍瞪完尤遠,偏頭看着盛夏,見他沒戴助聽器,所以放慢了語速說,“盛夏,叔叔不知道你姨對你……對不——”
“別說。”盛夏趕緊晃晃尤軍的手,把“對不起”給強行按回去了,“不說那個。”
他裂開嘴沖尤軍笑,邊笑邊搖頭,笑得尤軍心裏發軟,更覺得對不起孩子。
“走吧爸,改天我倆回家吃飯。”尤遠迎上他爸的眼神,琢磨了下,又補一句,“禮服你和我媽都重新訂吧,我讓設計師去家裏量,小婚禮,但是在教堂,該講究講究下。”
“行,聽你的。”尤軍把所有歉意化成了擁抱,抱了抱單薄的盛夏,這才滿意地都走了。
鬧哄哄一上午,人都走了之後盛夏虛脫一般軟在尤遠身上,被拎到了沙發裏窩着,他慢騰騰地把助聽器從兜裏拿出來戴好,問尤遠:“是不是覺得,我很幼稚?”
“幼稚也是種表達的方式,他倆明白了,這不就同意了麽。”
“不會是,怕我發瘋吧?”盛夏拇指摩挲着虎口,拳頭還攥得緊緊的,“我說話,不利索,又找不到冷靜的,方式去跟周姨,溝通,只能,簡單一點。”
“這樣挺好的。”尤遠打開他的拳頭,把紙拿出來展開,再看一遍,“為什麽挑這個日子?”
“那天立夏。”盛夏靠着尤遠肩頭說,“兆頭好。”
“那咱們盡量在那天把事兒辦了。”尤遠說,“萬一盛老師得進組,就往後延,按你時間來。”
“進組……”盛夏吸吸鼻子,“我這樣,誰還敢,跟我共事?”
“抛開編劇身份不談,你首先是個作家。比大部分人有天賦,至少在你的領域你是個天才。”尤遠敲敲他腦袋,“這裏整天想的東西多,難免會有異于常人的行為,天才和瘋子之間不過一線之隔,那只能說明你太聰明,都是聰明帶來的煩惱。”
盛夏聽笑了,尤遠還舉例子:“我給你數數,梵高割了自己耳朵,牛頓也得過精神疾病,海明威抑郁症嚴重的時候也接受過電擊治療,更別說日本泰鬥級別的作家,十個有八個是自殺的,尼采,柴可夫斯基,林肯,哪怕是希特勒——”
“希特勒就算了,哥。”盛夏笑出聲,“你都哪,搜羅那麽多,案例啊。”
“還不都為你麽,當時吳醫生也跟我講過幾個例子,記了個大概。”尤遠環抱住盛夏,“現在真沒什麽怕人知道的事兒了,想想也挺刺激,你說有幾個人活得有你坦蕩的?難怪有人說羨慕你。”
“會過去的。”盛夏把尤遠的手抱在懷裏,展開他的請柬,“壞事會走,好事會來。”
“可不麽。”尤遠給他畫餅,“工作沒了可以再找,項目黃了我給你投資,天塌不下來。大不了不做編劇了,寫你的書,賺不賺錢都是其次,你高興幹什麽就幹什麽,不高興了在家躺着,你老公不缺錢。”
“你養我?”盛夏瞥他一眼,“你是要養我呀?”
“不是不是。”什麽養不養的,可不敢這麽說,尤遠小心道,“我這是給藝術投資,為文學做貢獻。”
盛夏已經不會因為這些東西跟他計較了,撞他一下美滋滋道:“那就養吧,我好養,吃得不多,不愛花錢,病會好的,不發瘋,我能控制。”
“瘋也沒事,我陪你瘋。”尤遠溫柔地吻了吻他,把一早上的情緒和不安化在了春風細雨的柔軟裏,動情地告訴他,“盛老師太過與衆不同,欣賞你都有門檻,不是誰都懂你的好,但我懂。”
少有人會靠近瘋子,所以難見天才的魅力,但愛你的人一直在。
不多不少,足夠了。
外界關于盛夏病情戀情的輿論依舊在發酵,江汀的微博直接指控程檀是罪魁禍首,法律層面的事平臺會處理,兩天後直接發了律師函,會對燦陽影視和程檀提起訴訟,SF編劇工作室也發布了聲明,工作室編劇們聯合署名,要拿起法律武器維護工作室的名譽,尤其是盛夏的名譽。
盛夏跟誰談戀愛,是不是生病都是私事,至少沒有過任何違反公序良俗的行為,他本身就是受害者,隐私被曝光,還被潑了一身髒水,事情原委清晰明了之後,那些指責他的陌生人變成了同情和諒解。
熱度一過,誰都不會記得自己義憤填膺地攻擊過誰,又期期艾艾地可憐過誰,只有當事人在起伏的叫罵和安慰中惹了一身腥。
只是這次陪盛夏面對風雨的人足夠堅定,給了他無限的愛與力量,轉個頭,困境一過留下的不是狼藉。
所有人都在給他們祝福,他要和愛的人結婚了。
一個月後,盛夏停藥了。他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立刻收拾了東西去劇組和代冀彙合。工作重心漸漸偏移給了代冀,盛夏只作輔助,他跟工作室的人都打好招呼了,這個項目做完要回歸到作家身份,工作室交給代冀全權負責他很放心,共事多年難免不舍,盛夏一一謝過,只說人生在不同階段會有不同的奔頭,他拼夠了,選擇一個安靜舒适的身份過日子,能更好地和自己相處,更好地守着愛人。
開庭盛夏沒去,也沒再聯系過程檀,結果是尤遠親口跟他說的,惡人有惡報,一切都是自作自受,沒什麽好說。他在劇組忙得沒日沒夜,尤遠偶爾來探班,還被盛夏嫌棄耽誤工作給趕回家了,婚禮的一切都交給尤遠操心,在盛夏沒回家的這兩個月,玉城的繡球和檸檬都被運了回來,全部栽種進院子裏,有專業的園丁進行養護,起初盛夏還擔心植物水土不服,尤遠照了一整院的繡球花給他看,開得五彩缤紛的,大朵大朵的繡球拉開了夏天的序幕,讓遠在劇組的盛夏想家想得失眠。
有尤遠在的地方,盛夏的人都活了過來。
連無盡夏花都能汪洋成海。
五月一日,婚期将近,盛夏收拾好東西,被尤遠從劇組接回家了。劇組在離北京兩百多公裏的小山村裏,開回家大概三個小時。
“外婆住的好嗎?”盛夏關心道,“外公呢?沒見我人,他有沒有找我?”
“你還挺操心,光操心不回家,好意思問呢。”尤遠打着方向盤,瞥他一眼,“你媽讓買個麻将桌,天天在家跟外婆打麻将呢,外公也學會了,小汀沒事兒就來湊熱鬧,瘾大技術差,要是打真錢都輸套房出去了。”
盛夏笑得沒心沒肺,難以想象尤遠在家圍繞着一堆長輩,整天是怎麽被唠叨的,他摸摸尤遠的手背,把人牽着說:“那他們打麻将,我倆回去,有飯吃嗎?”
“餓了?”尤遠摸摸他的肚子,“你們劇組是夥食不好嗎?又瘦了。回家有現成的吃的,外婆和你媽包了餃子,今兒估計我爸也來。”
“周姨呢?”盛夏問完又改口,“媽來嗎?”
“來。”尤遠道,“出門前我爸打電話,說買了只土雞炖湯給你喝。”
尤軍不會做飯,要炖土雞湯的只能是周勝男了,自從她崩潰回家之後想了很久,也看了心理醫生,整個人變得非常沉默寡言,但是也沒再為難盛夏。只要她不為難別人,別人自然也不會為難她,日子就這麽別別扭扭地過下去,家裏人多熱鬧了,周勝男不可能不被這種氛圍所感染,從不抵觸到接受有個過程,盛夏願意敞開心胸接納她,他想得很簡單,同樣是病人,犯不上彼此為難。
人生那麽長,他和尤遠一路走下去,于周勝男來說是多個兒子愛他,于盛夏而言是多個媽媽疼自己,聰明人會權衡,傻瓜才別別扭扭一輩子呢。
車平穩地往家裏開,盛夏連上自己的手機,放了一首他喜歡的美國民謠。
悠揚的節奏傳來,迷幻又溫馨,像詩人吟唱的溫柔嗓音,唱得盛夏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Flightless Bird,American Mouth
I was a quick wet boy
diving too deep for coins
All of your street light eyes
wide on my plastic toys”
他做了個夢,夢醒之後惆悵了很久,有點分不清夢境和現實,抓着尤遠喊了聲“哥”就沒後文了。
“Then when the cops closed the fair
I cut my long baby hair
Stole me a dog-eared map
and called for you everywhere
Have I found you”
不知道循環了第幾遍,音響裏還在放着那首歌,末尾的幾句歌詞無比契合盛夏曾經的心聲,讓他悵然若失了好久。
——到處呼喚你的名字,可我找到你了嗎?
等了半天尤遠忍不住問他:“怎麽了?口渴還是肚子餓?”
“我做了個夢。”盛夏咂咂嘴,“跟我寫的故事,續上了,想聽嗎?”
尤遠:“哪個故事?”
“國王與騎士。”盛夏長長地舒了口氣,“我夢見了一個,完美的結局。”
那是個風雲變幻的戰争年代,王子還小的時候,就被老國王塞進了騎兵團,跟着年輕又出色的騎士團長學劍術和騎術。他從幼年到成年,所有關于榮耀的幻想都維系在一人身上,具象成騎士團團長的模樣,小王子更想當一位英雄,而不是端坐王位的雕像。
他對老國王說,騎士代表了勇氣和忠誠,是一個人活着最可貴的品質,可王權束縛了小王子的手腳,他一次次目送騎士團帶兵出征,自己只能安穩于內,所以每一次騎士團長離開,他只能站在高高的城牆上,沖着他的英雄抛灑最聖潔浪漫的玫瑰,默默祝福愛的人平安歸來。
後來小王子繼承了王位,也繼承了一個支離破碎的國家,人民在紛飛的戰火裏離他而去,騎士團在一次出征中再也沒有回來。
騎士團長臨行前說過,永世忠君,是玫瑰騎士的信仰。
于是他們死在了戰場上。
小國王艱難地支撐着自己的王權,為了所剩無幾的人民浴火奮戰,終究也不敵強權者的侵略,他當然沒有忘記騎士團長教給他的勇氣和責任,撐到最後一口氣,也不過是忠于自己的人民,最後用命去換無辜之人活下去的機會,死也死得無可厚非。
因為騎士團長還跟他說過,永世忠民,是太陽國王的靈魂。
強權者把他的腦袋摁在城門樓頂,要用舊王的鮮血開啓王國新的篇章,在那個舊故事的結尾——頭顱翻飛,濺起的血液像紛飛的玫瑰,小國王在彌留之際,在自己滾燙的鮮血中看見了狂奔而來的,接他回家的騎士團長。
而盛夏的夢裏,接他回家的騎士團長并非孤身一個的幻影,他踏着鐵蹄而來,身後是浪跡天涯,排除了千難萬難回來勤王的士兵們。
那一刀沒有斬下去,在人民的驚呼聲中,騎士團長救下了他的小國王。
殘破的國家得以重建,侵略者被殺光殆盡,劫後餘生的人們走向大街小巷,向歸來的英雄歡呼,向為了他們踟蹰獨行甘願赴死的小國王歡呼,向忠誠和榮耀歡呼,也向衆人新生而歡呼。
小國王親手奉上一朵純金的玫瑰,給他的英雄,也給他的愛人。
正應了原先結尾那看似飄忽不定的一句寄語,寄語不再是願景,成為了現實。
——孤獨的旅人鮮花着錦,獨行的浪子榮耀加身。
——歸來吧,我的愛人。
夢醒了,車緩緩開進無盡夏綿延的花海裏,家門打開,溫馨的燈光從裏透到外,裏頭熱熱鬧鬧的,外婆第一個迎出來,她顫巍巍的扶着門把手,看清兩個人從車裏下來,張開雙手欣喜地呼喚:“寶貝們,回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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