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恭候父母大人攜親朋入席……
盛夏睡了個好覺,第二天醒得比誰都早,他一動尤遠就睜眼了,迷迷糊糊還沒徹底醒過來,先抓着盛夏問:“怎麽起了,沒睡好嗎?”
盛夏把助聽器戴上,給他哥又蓋好被子:“你繼續睡。”
“困呢。”尤遠拉着人不讓走,嗓音啞啞的,“再躺會兒。”
“骨頭都躺,軟了,我正常就這會兒,起。”盛夏曲着手指頭摸摸尤遠臉頰,把人放開,“我去做早點,你們再睡會兒,起來就能吃。”
不操心外界,只有操心生活,盛夏洗漱完下樓弄早餐,想着他倆昨晚忙得晚,又為他的事着急上火的,決定弄頓豐盛的早點犒勞他們。
面包才剛弄完丢進烤箱烤着,門鈴就響了,盛夏以為是保潔阿姨,趿着拖鞋過去開門,剛碰到門把手對方就把門給打開了。
迎上對方目光盛夏愣在原地:“尤叔?周,周姨。”
“早啊。”尤軍把鑰匙踹回兜裏,沖他笑笑,“還怕你們沒起來呢。”說完才反應過來盛夏剛才出聲說話了,尤軍忍不住感慨道:“盛夏,你都……能說話了啊?”
“一點點。”餘光瞥見後頭站着的周勝男,盛夏心裏開始打鼓,他拘謹地往後退了一小步,大開家門讓二位進來,“尤叔,我在做,早點,中西都有,你們吃了嗎?沒吃的話,我現在給你們,端過來。”
尤軍進門的時候捏了捏盛夏的肩,像跟老朋友打招呼似的,很讓人放松:“吃是吃過了,随便來點吧,給叔嘗嘗你手藝。”
盛夏忙着去鞋櫃裏找拖鞋,恭恭敬敬地放在二老腳下,又聽尤軍說,“給你姨弄點清淡的,少糖,我不忌口。”
“哎。”盛夏答應一聲,燒水泡茶,悶着頭回廚房了。
周勝男在看他,從進門就在看他,用一種比之前還要怨恨的眼神,仿佛他做錯了什麽大事,她是來判罪的,盛夏十分不舒服,他覺得自己鼓足了很多年的勇氣,有實力堂堂正正地站在周勝男面前告訴她,那些配不上和低人一等的言論都是放屁,但人真的進門了,站在面前的時候還是給了他很大的沖擊。
噩夢照進現實,盛夏只能硬着頭皮去面對。
準備的早餐很豐富,在廚房擺好,盛夏去客廳請他們:“尤叔周姨,可以吃了。”
“很能幹啊,我們要是不來,你和尤遠吃得完這麽多?”尤軍坐下吸吸鼻子,“還烤着面包?”
盛夏不好意思地笑笑:“嗯,面包馬上好了,江汀也在,所以我多做了點。”
“啊,小汀也在啊。”尤軍面上閃過一絲尴尬,看盛夏沒什麽不自在的,讓他也坐下,“很久沒見你了,怎麽樣?現在在做什麽工作,跟叔說說。”
聊這個盛夏倒是不杵,現如今的成績都是他一點點打拼出來的,雖然比不得家大業大的尤家,但他自己在行業裏也是個有名氣的編劇了,他如實把近況告訴尤軍,也是說給周勝男聽的,沒帶任何炫耀的成分,但也底氣十足。
尤軍笑他:“老實巴交的,又不是老師在問你作業做沒做,你這孩子,很有出息了,好好幹。”
盛夏瞥了周勝男一眼,沖尤軍點頭:“謝謝尤叔。”
“你怎麽住進來的?”周勝男一口沒吃,攪着勺子問,“你和我兒子什麽關系?”
尤軍咳了一聲:“勝男,咱們說好了只是過來看看情況,孩子的事兒讓他們自己安排。”
周勝男像是根本沒聽見尤軍說話,憋到現在問了個開頭就打不住了。
“不是在玉城麽,你要搬到北京來?就為他?”
“那麽多年了,你還不放過他?我跟你說過的話都當耳邊風了。你不信邪是吧,昨晚鬧出來的事你怎麽解釋?”
“盛夏,以前只是覺得你天生殘疾就該去找個跟你一樣的人,不要賴着尤遠,現在你——”
“勝男!”尤軍提高嗓門喊了聲,碗筷放得重了點,砸得生響,驚得盛夏抖了下,尤軍嚴肅道,“少說幾句。”
“為什麽不讓我說!他是個神經病!”周勝男指着盛夏,“他有病啊,你放心兒子跟這種人住在一起嗎?他傷害自己也就算了,他傷害尤遠怎麽辦!”
尤軍大聲道:“有你這麽說話的嗎?!”
盛夏緊張地抓着自己的圍裙,周勝男情緒激動起來,他根本說不出一句勸慰的話,他生病的事情被知道了,精神分裂,有可能一輩子都好不了,這比殘疾還讓周勝男嫌棄。
“我怎麽就不能說他了?”周勝男投過來的眼神不但惡毒還有懼怕,“記者拍到你去就醫,就這幾天的事,你還沒好,怎麽敢堂而皇之地住進來,尤遠不知道你生病嗎?你不敢告訴他嗎?”
“你這種人怎麽就沒有自覺要離正常人遠一點!”周勝男嗓音尖利,“我兒子欠你的嗎?”
尤軍看不下去了,起身把周勝男拽進客廳,但止不住她情緒爆發,聲音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刺耳,盛夏站在原地,默默地把助聽器摘下來了,他在努力調整呼吸,試圖把剛才聽見的話都從腦海裏趕出去。
周勝男提到記者,說明外頭的風雨不止裹纏上了他和尤遠的關系,還有病情。
他能正視自己得病這件事,可別人呢?家人朋友會擔心,除了擔心,同樣也會和陌生人一樣,害怕他的不正常。
一個精神病人,随時都有失控的可能,他會被認為是“危險”的,沒有人願意靠近一個危險品。
他的工作夥伴,他的事業,他跟尤遠在一起,尤遠的名譽,都難免遭到波及。
他害怕的東西還在,一直都在。
盛夏攥緊助聽器,膈得手心都疼,在心裏默默念着尤遠的名字,念着別怕,念着躲起來,閉上眼,不想面對也可以逃避,尤遠給了他逃避的資格。
樓下的聲響終于驚動了還在睡覺的兩個人,尤遠和江汀同時打開門,面面相觑的時候聽見周勝男的聲音,登時奔下樓,盛夏就站在樓梯口,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麽,尤遠喊了聲“爸”,先把盛夏給拽到自己身邊,跟他說話也沒反應,才發現他把助聽器摘了。
尤遠抱着他搓着兩只胳膊,用身體把客廳的畫面擋了,盛夏全身都緊繃着,搖搖頭,靠在尤遠肩膀上閉了眼睛。
江汀過去安撫周勝男的情緒,尤遠把盛夏帶回廚房,面對面坐下,勾着頭看他,一直等盛夏願意睜開眼了,尤遠才慢慢說:“不怕。”
盛夏讀得懂唇語,搖搖頭,想把助聽器戴上,尤遠按住他的手:“不用戴,不聽。”
“我想回去。”盛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尤遠,又重複,“想回去。”
尤遠不明白他的“回去”是什麽意思,只能答:“好,回去。”
“看不見。”
尤遠:“不看,咱不看。”
“會好的,一個人待會兒。”盛夏眼神是失焦的,“一個人,他們會,走掉的。”
尤遠勾着頭,盡量放慢語速讓他看清楚:“我帶你上樓,回房間,不下來了,不理他們。”
盛夏說“好”,然後撲過去圈着尤遠的脖子,悶聲道,“都知道我,有病了,她,不讓我,靠近你了。”
尤遠讓他看清自己的口型:“她說了不算,我要你,誰都管不着。”
尤遠把盛夏帶回了卧室,特意找到福福和金山,也不管掉不掉毛的,塞到盛夏腳邊,讓他躺在床上抱着貓咪緩緩,現在說話安撫沒什麽用,他聽不見,就低着頭在那自個兒想,偶爾突兀地出聲:“哥,給我紙,和筆。”
尤遠給他找來,盛夏又說:“藥。”
還知道吃藥,起碼意識是清醒的,尤遠還是擔心,關上房門也懶得管周勝男在下面發什麽瘋,一直陪着盛夏,期間看了眼手機,病情戀情的新聞滿天飛,難怪周勝男情緒失控找上門。
盛夏靜坐了一會兒,突然開始撕紙,尤遠沒阻止他,只要不動刀,不傷害自己,他要怎麽發洩都可以。
盛夏撕下兩條窄窄的紙條就把紙丢開了,用筆畫上圓圈,然後去抓尤遠的手,他小心翼翼地把紙條纏在尤遠的食指上,又給自己纏一個,十指交握,小聲說:“不分開。”
“求婚。”
“我求婚了。”
“你快,答應我。”
“不分開。”
尤遠愣了下,然後止不住地心裏發酸。
“別擔心,我好了。”
“只是有點慌,馬上就好,我說過要,面對周姨。”
“證明給她看,我倆,會好好的。”
“答應我呀,尤遠。”
盛夏在想辦法為自己打氣,他不是吓到了,也不是崩潰,是手足無措地想方法建立自信,他內心唯一害怕的也只有“分開”,當所有噩夢再次襲來,他選擇對抗的方式是拉緊尤遠的手。
第一時間,拉進尤遠的手。
而不是推開,不是跑掉,全身心信任和依賴的愛人才是他的救命良藥,他是病了,但也比任何時候清醒。
尤遠把他抱過來,緊緊地牽着手,無聲地告訴他——我願意。
我們會好的。
不用證明給誰看,也會好好的,比任何人都好。
“周姨!你冷靜一點,盛夏生病是有原因的,有病可以治,他現在好很多了。”江汀很有耐心地坐在客廳陪着周勝男,說了半天一句沒說通,尤軍在一邊嘆氣,一直說要帶她回家,別跟這兒鬧孩子,周勝男不聽勸:“好什麽好!我不管什麽原因,只看結果,他不正常,你樂意放個□□在尤遠身邊?指不定什麽時候就出事呢!”
“我樂意。”尤遠下樓,冷着臉回應,“他什麽樣我都樂意,你管不着。”
“尤遠,這不是在開玩笑,我是你媽媽,我能害你嗎?”周勝男推開江汀沖到尤遠面前,“我哪件事不是為你好,我當媽的,哪件事對不起你了?”
“勝男,回家吧,別吵了。”尤軍語氣嚴肅,站起來就要走,“給孩子點空間,那是他們自己的事!”
“就是因為你不管,什麽都不管才變成今天這樣!”周勝男徹底爆發,“你們誰理解過我呀,我就一個兒子,我做錯了什麽?”
“兩個。”尤遠看着她,“你有兩個兒子,為我好,所以逼死了一個,現在又是為我好,還想逼死盛夏?”
“他們自己有問題,關我什麽事!你就非得在垃圾裏找個人嗎?”周勝男尖叫,“我辛辛苦苦培養你,你是天之驕子,就該選一個配得上你的人,江汀不是喜歡你嗎?我都不管你們是不是同性戀,我同意了啊,你怎麽就看不見好的,偏要去找瘋子!”
“周姨,感情的事勉強不來,你也知道他不喜歡我,默認我靠近他,不就是因為我根本構不成威脅,不會跟你搶兒子嗎?”江汀實在是聽不下去了,要不是盛夏親口說,他根本沒想到周勝男也是個病人,江汀站起來說,“盛夏病成這樣,和你當初對他做的事,脫不了幹系。”
尤遠不解地看過來,江汀也不想給誰面子了,直言不諱:“他怕你們母子矛盾更深,忍着沒說,可我已經知道了,你私下找盛夏說過的話,又讓人故意給他看尤康的日記,無形中給了他巨大的精神壓力,沒錯,你說的家世差距确實存在,而生活也在一步步驗證你對他的提醒,再動點手腳,讓他本該得到的成績得不到,以此嘲笑他的弱勢,證明你的結論,是他天生矮人一截,配不上你引以為傲的兒子。”
“你以為盛夏不知道嗎?”江汀說,“他不傻,可你已經把他逼到絕境了,他痛苦到沒有辦法面對尤遠,沒辦法自己好起來,才如了你的願離開尤遠,現在全部人看他的笑話,連你也嘲笑他的病情,就沒想過你對他做的事才是把他推進火坑的那只手,他自己爬出來,用了八年,甚至從來沒把這些事怪罪到你頭上!”
周勝男做過什麽沒做過什麽,她最清楚,江汀一番指責,她啞口無言,連尤軍和尤遠都十分詫異,尤遠皺着眉問:“小汀,他跟你說的?”
尤軍也問周勝男:“勝男,你找過盛夏?你對他做了什麽?”
“我什麽都沒做,我沒有。”周勝男強調,“我只是告訴他事實,那叫傷害他嗎?”
“事實也是軟肋,照着軟肋戳下去,他差點走了尤康的老路。”江汀道,“有句話你深谙其道,想要毀掉一個人,只要不斷地否定他就行。”
“毀了一次,不會有第二次了。”尤遠轉身上樓,他覺得太窒息了,很多事今天才知道,盛夏還一直覺得自己拖累尤遠,殊不知是尤遠不正常的家庭關系,無形中給了盛夏太多的傷害。
尤遠最後看了周勝男一眼,覺得她可憐,也無可奈何,忍了又忍還是說了無情的話,“你受夠了吧,我也受夠了,實在忍不了你別認我這個兒子了,就當我和尤康都死了。”
周勝男嗚嗚地哭起來,江汀不勸,尤軍無奈,下樓的盛夏正好看見他哥黑着臉上樓,他扯着嘴角笑了笑,晃着手裏一張紙讓他等等,然後牽着尤遠又回到了客廳,剛才所有的争論他一個字都沒聽見,忙着寫東西,現在寫好了,他得把自己的态度和決定鄭重地交給周勝男。
算是最弱,也最倔強的反擊,修煉八年,盛夏千瘡百孔的心裏塞的都是閃閃發光的鑽石,又硬又通透,想折磨他門都沒有。
盛夏蹲在周勝男面前,輕輕拍拍她,喊了聲“周姨”。
周勝男身子往後縮了下,盛夏也沒敢再碰她,只是放了一張紙在她的膝蓋上,展開給她看。
他笑得真誠,不是硬擠出來的,還扶了一把尤軍,說:“尤叔一起看,寫給,你們的。”
請柬
敬愛的周勝男女士,尤軍先生:
謹于公歷201X年5月5日下午5:30分聖心天主教堂舉行婚禮,恭候父母大人攜親朋入席,新郎盛夏,新郎尤遠恭候光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