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也許是康康,派我來愛你……
這話本該由盛夏親口問的,不管問一遍兩遍還是一千遍,都該由他問的。
做了無數次的心理建設,設想過各種各樣的被拒絕被無視或者被接受的場面,盛夏都已經有勇氣去面對了。
可尤遠搶在前面重新擁抱他,不止是給了他充分的肯定,這些年吃的苦頭在戀人重新敞開的懷抱面前,已經沒什麽所謂了。
“願意啊,哥,我當然,願意啊。”盛夏情緒又激動起來,眼眶瞬間就紅紅的開始掉眼淚,剛才的生氣委屈和現在的感動狂喜交雜在一起,分不清哪個占了上風,他嘴裏念叨着“願意願意”,被尤遠整個人抱在懷裏。
“哭出來,別忍着。”懷裏人的抽搐得很明顯,尤遠給他拍着背,“深呼吸,寶貝兒我在呢,深呼吸,頭暈不暈?你手一直在發抖,要去醫院嗎?”
“不,不至于。”
“應激反應……”
“哥你抱抱我,一會兒,一會兒就好了。”
尤遠已經什麽都知道了,盛夏的顧慮被迫減輕了一半,他索性敞開了哭夠喊夠,在溫暖的懷抱裏漸漸平複了情緒,尤遠拿紙給他擦眼淚鼻涕,出一身汗,頭發都濕了,大冷天的再感冒又遭罪,尤遠脫下大衣給他裹得嚴嚴實實,問他:“我送你回家,這太冷了。”
“不回。”盛夏腦門頂着他肩膀,甕聲甕氣地說,“項目,出問題了,哥,他們說我倒賣,劇本,我沒做過這種事,不是我幹的。”
“你也幹不出來。”尤遠說,“這事兒先別管。”
“你知道了啊?”盛夏擡起頭來,眼睫毛濕漉漉地,看着特可憐,“你相信我?”
“廢話。”尤遠說,“倒賣劇本不就為錢麽,你差那點錢?為你工作室那幾個編劇的私事你都能喝得爛醉,給他們找機會和資源,大頭都給別人了,為了點蠅頭小利把自己名聲賠進去,我家盛老師沒那麽傻。”
盛老師這才真的笑出來,可委屈半天了,門口的保安往這瞥好幾眼,兩個大老爺們兒坐在花臺裏又哭又抱的,其中一個還是他熟悉的業主,尤遠看看保安躍躍欲試的腳步,問盛夏:“不想回家我帶你去酒店,暖暖和和的,你也別怕我問你事兒,想說就說,不想說就不說了。”
盛夏吸着鼻涕:“我現在想說了。”
“書面的東西是一回事,你親口告訴我是另一回事,別勉強。”尤遠親親他,“現在還怕什麽?”
“我不太正常。”盛夏如實道,“因為康康的離世,我知道你,有心理陰影,再找一個我,還這樣,是誰都會恐懼的。怕你知道了,不要我。”
“什麽再找一個,我就你一個男朋友,哪來的‘再’?”尤遠跟他保證,“不管你什麽樣,我都要的,把這句話揣肚子裏。”
打上車,尤遠左手拖行李右手拽着小可憐去酒店。開了個豪華的總套,熱乎乎的點了不少吃的喝的,按着盛夏洗了個熱水澡。
吃了東西又洗過澡,人的身體得到了放松,情緒也好了很多,盛夏戴好助聽器從浴室出來,見尤遠開着電腦打電話,今天他沒走成,想必落下不少公事。
以前談戀愛耽誤學習,現在耽誤工作,但只要不耽誤活命盛夏還是很樂在其中的,他沒敢打擾,曲着腿安安靜靜地坐在床腳,欣賞他哥當領導的風姿。
隔了會兒尤遠挂了電話說:“困了你就睡。”
“忙完了嗎?”盛夏問。
“不是急事,明天處理也成。”
盛夏光溜着兩條腿,跑過去一跨坐在尤遠的腿上,和他近距離地面對面:“我受不得太大,的刺激,情緒問題會影響身體,機能,所以得以最有效的,方式去控制,停藥很久了,今天突然發作,沒藥吃,所以找了我的,主治醫師開藥,明天還要去一趟中心。”
這是主動來坦白從寬了,尤遠好好地聽着,往椅子後背一靠,攏着盛夏的腰:“嗯,我陪你去。”
說完就沒聲兒了,盛夏有好多要跟尤遠老實交代的,但一時也不知道從何說起,尤遠拍他一下:“怎麽就卡殼了,要不我問你答吧,省得老琢磨。”
“好。”
尤遠想了想道:“心理醫生剛才給你什麽治療建議?除了開藥,還要做什麽?”
“叫我暫時別,接觸應激源。”盛夏解釋,“就是屏蔽外界,幹擾,把電話關了。我很少因為什麽事,發脾氣,這次因為是工作室,籌備了很久的項目,不止我一個人的,努力,如果出事,辜負太多人的,心血,而且合作平臺是你的,大家都會有損失,所以我特着急。”
“知道是誰幹的嗎?”尤遠問。
“大概知道,确定還需要證據。”盛夏把程檀和燦陽影視的事說了,包括他突然的辭職和自己的猜想,然後平靜地道,“為名為利,我倒是可以明白,他要铤而走險的原因,只是因為太信任,又是親近的同僚,才寒心,沒事兒哥,摸爬滾打那麽多年,見過的不少,這次翻車算我倒黴,識人不清我也有責任,不會鑽牛角尖的。”
“這麽懂事了,那就好,我還怕你被人坑想不開,找了好幾個例子準備開課呢,那不用了。”尤遠欣慰地看着他家剛失控過的小可憐說,“事情已經出了,現在就只用想解決的辦法,醫生讓你切斷應激源,你就聽話,把李靜和代冀號碼給我。”
盛夏把號碼存進尤遠的電話,坐在大腿上看他家尤總發揮,幾通電話打過去,把工作室安排得明明白白,尤遠和盛夏關系不簡單李靜和代冀都知道,找不到人他倆正如熱鍋上的螞蟻,尤遠的電話算是救火了,接下來怎麽做,該找誰,如何配合平臺,聯系哪個部門,需要準備什麽材料,尤遠都交代得很仔細,李靜身為助理做這些事很麻利,至于工作室的日常事務,交給代冀負責,兩個人很擔心盛夏的情況,尤遠把電話遞給盛夏讓他吱一聲,盛夏讓他們放心,聽尤總安排。
安排完工作室又給曜心下了任務,其他項目不受影響,SF編劇工作室出了岔子平臺也有責任查清楚,尤遠讓項目總監聯系公關部門,以曜心的名義發公告,繼續保持和SF編劇工作室的合作,項目暫時暫停,理由就是處理突發事件,并且公告嚴正聲明,事情查清之後造謠污蔑的一個都別想跑。尤遠特意打電話跟王治中通氣,牽扯兩大平臺,對方跟盛夏沒有交情,但尤遠的面子得顧,王總也就等着曜心的調查結果,配合發了聯合聲明。
有這道聲明在,負面輿論不會繼續發酵到更惡劣的地步,程檀和燦陽影視的私下交易也為曜心調查提供了方向,對方應該更着急,平臺動作是維護盛夏,除非對方的證據無懈可擊,否則很有可能竹籃打水一場空,尤遠讓手下的人盯着對方的一切動靜,随機應變。
挂了電話,盛夏佩服得五體投地,忍不住誇:“老公真厲害。”
尤遠看他一眼:“你改口改得倒是挺利索的,工作的事用不着你操心,現在說說你自己,我接着聽。”
盛夏老實了,絮絮叨叨地說這些年他怎麽過來的。
先承認自己撒過的最離譜的謊就是找了女朋友,其實人家是醫生,盛夏這輩子就沒愛上過第二個人,他對天發誓,尤遠得意地說早就知道了。
緊接着是聊病情,分手之前心理狀況就不太好,尤遠都見識過,但是他答應分手的原因是不想刺激盛夏,尤遠不解地問:“後來病情嚴重,是不是因為我走了?”
盛夏沒否認:“有這個原因,但是醫生說,我最開始連抑郁症都不算,是适應障礙,短期內情緒失調,只要遠離了應激環境,就會得到改善,所以跟你分手,對病情有好處。”
但是事情沒有往好的方向發展,盛夏頭一次那麽用心地談戀愛,頭一回用力地愛一個人,無疾而終還鬧得那麽難看,根本不是切斷應激源就能控制住低落情緒的,加上尤康的事潛移默化地影響了他,周勝男施加的精神壓力,讓盛夏不斷地陷進低落情緒中無法自拔,他想要和尤遠在一起,然後因為自卑和拖累情緒将人推遠,人真的走了,遺憾和想要的情緒又加重,如此反複就成了死循環,家裏人不理解,外婆病重,同性戀身份在學校裏受的冷眼,直接催化了适應障礙症,發展到了抑郁的地步。
“抑郁症不只是,情緒問題了,大腦病變,得吃藥治療。”盛夏指指自己的腦袋說,“個人體質差異和,遺傳,會影響這裏分泌的東西和別人不一樣,醫生這麽告訴我,我相信科學,所以積極治療。”
“吃藥不管用麽?”治抑郁症的藥副作用很大,長期吃下來人都會木愣愣的,尤遠蹙着眉問,“後來怎麽跑去做物理治療了?”
盛夏愣了下,問:“哥,我治病的事,你知道多少?誰跟你,說的。”
“跟你說你別生氣,是江汀查的,所有治療報告我都看過。”尤遠解釋,“他沒安壞心,就是擔心你。”
盛夏就是想确認尤遠到底知道多少,既然這樣他也就索性都坦白:“我有精神病,确切的說,叫偏執型精神分裂,清醒的,時候和正常人,沒區別,但是發起病來,會出現幻覺幻聽,認知缺失,還會有模仿和暴力行為,我沒傷害過,別人,但是無意識的,行為,吓到過不少人。”
尤遠皺着眉頭就沒松開過,聽見精神分裂俊臉都成一團了,盛夏給他揉揉:“外婆去世是誘因,沒趕上見她最後,一面,這事加重了病情。”
盛夏略過幻聽的部分,沒提總出現的周勝男對他進行身心打擊的那些言辭,只說幻覺,他總能看見尤康在自殘,在他的宿舍,在教室裏,哪怕是學校的小道上,他的影子會突然出現,然後用刀傷害自己,盛夏又怕又着急,下意識是去阻止他,和幻想中的人進行一番撕扯,等清醒過來才發現那裏沒有人,他自己的胳膊反而傷痕累累,這種事發生了幾次之後,終于被宿舍的人發覺了,張浩陽本來就不喜歡他,早早搬了出去,孫曉鐘一直知道他抑郁症吃藥,只是沒想到越來越嚴重,但他除了安慰也做不了什麽。
這件事魏曉楠是最清楚來龍去脈的,後來在盛夏的央求下,陪他去海歌就診。
連醫生都誇他是個很理智的病人,知道自己有病,必須得立即治療,一點都不墨跡,非常配合,并且自願要求進行物理手段幹預。偏執型精神分裂并不是不能治愈的,但病情會反複發作,如果不及時治療,很容易加重或惡化,最嚴重就是精神殘疾,到時候就難以挽回了。
這件事瞞着家裏人,只有魏曉楠知道,住院的時候也是曉楠陪着他,三令五申不準告知第二個人,曉楠怕刺激他,一直瞞着所有人,學校醫院兩邊跑地照顧他,那些年攢的所有錢都花在治病上了,如果沒有魏曉楠的陪伴,盛夏在醫院根本撐不下來。
“我得好好感謝曉楠,本來該我陪着你的。”那些黑暗的日子持續了三年多,尤遠沒有辦法感同身受盛夏經歷了多少折磨,他事後才知道心疼也晚了,尤遠一把抱住盛夏,說:“我以前不成熟,氣性大,把你丢着一走了之,結果讓你一個人去面對這些困難,我不是個稱職的男朋友。”
“哥,跟你說這些,不是為了賣慘,也不是想聽你道歉的。”都可以平靜地把經歷講出來了,事情就算過去了,“你想知道我的,過去,我講給你聽,僅此而已,我倆缺失的這些時間,以後補回來,我已經好了,你相信我,現在情緒控制得很好,不是大事,基本不用吃藥,這次,這次是意外。”
盛夏笑笑說:“治了三年,就停了物理治療,一直吃藥,後來複發過一次,爸媽才知道我,有問題,不過他們很包容我,所以你看見現在的他們,什麽都不管我了,只要我開開心心,就行。”
“精神疾病跟自身,的性格有,很大關系,我那時候太自卑,青澀的感情也讓我,對你沒有足夠的,信任,所以在人生面臨選擇時,我首先刨除了你,這是自我逃避,歸根結底,是我的問題。”
這些理性的分析是盛夏多年治療,思考,重新構建信心的過程中得到的良性反饋,他需要想得足夠通透,才敢重新出發追尋遺失的感情,不怕讓尤遠知道,盛夏說,“不成熟的處理方法,讓我總在走極端,那時候你走了,我一下子就不知道,自己還能,抓着什麽,一無所有的感覺,讓人很容易絕望,我很想讓別人相信,我這個人是好的,值得信賴交付,真心的,可努力過,我失去了你,失去了外婆,爸媽總,對我小心翼翼的,熱熱鬧鬧的,一群人,只有曉楠還在,哦,還失去了一個,很重要的朋友。我感覺自己,被很多人,抛棄了。”
“很重要的朋友?”尤遠疑惑:“誰?”
“你不認識,是一個只見過一面的,筆友。”盛夏說,“他也是聾啞人,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以前通信,後來用□□聯絡,他的情緒問題一直,比我嚴重,所以我當時為了鼓勵,失戀的他,騙他我找了女朋友,可不知道為什麽,他再也沒理過我。”
尤遠頭有點疼:“……”
“我嘗試正視和解決問題,所以前些年,有找他坦白,我說自己撒了謊,說了自己得病正在,治療,說我跟你分手的,過程。”盛夏嘆了口氣,沉浸在痛失筆友的傷懷裏,沒顧上看尤遠詭異的臉色,他叨叨着,“以前覺得總是僞裝自己積極,向上才能給人,溫暖,不是的,是人都會有負面情緒,朋友之間,就更應該坦白真誠,只是我跟他坦白的時候,太晚了,他沒理我,導致我也沒勇氣,再去跟你說真話。”
盛夏說完這些,發現尤遠沒什麽反應,再看他極其古怪的臉色,好像憋着什麽發洩不出來似的,盛夏莫名其妙,還以為他吃筆友的醋,多嘴解釋:“真的,只見過一面,連模樣都,記不住了,我連他真名,都不知道,絕對沒有網戀。”
尤遠不知作何表情,滑動座椅到電腦桌前,沉默地開機,沉默地登陸□□,在記憶中搜索了好半天那個□□號,然後開始破解密碼。
盛夏迷惑:“哥,你在幹什麽?”
都怪當初氣過了頭,胡亂改了個亂七八糟的密碼就把號給扔九霄雲外了,不過這對計算機大神來說半秒鐘的事。
密碼破解成功。
□□正在登陸。
屏幕上出現熟悉的昵稱:kk
“???”盛夏以為自己眼花,仔細确認頭像和ID,沒錯,是他,是那個不理人失蹤了好幾年的KK。
“我和你的緣分不止是從你開學第一天那場車禍開始的。”
狀态欄裏尼桑一打七的頭像在閃爍,背後是發自于四年前的□□消息,尤遠滑動光标,還沒着急點開,他告訴盛夏:“康康還小的時候去特教學校上學,只待了一個上午就鬧着要回家,我去接他,他在教室裏亂砸哭鬧,吓到一旁的小朋友,那個小朋友給康康遞了紙巾,後來康康跟我說,那也是他用了半個上午唯一交到的朋友,雖然之後再沒去過特教學校,但和這個小朋友一直都有書信往來。”
盛夏目瞪口呆。
尤遠打開聊天窗口,随便看了一眼記錄,揉了揉盛夏的腦袋:“後來康康去世了,小朋友的信還是會寄過來,你倆的通信我都看過,我知道你一直鼓勵安慰他的情緒,也是個聾啞人,難得交個知心朋友,我不忍心讓你知道朋友已經離世,後來的信是我寫給你的。”
時代變遷,再接着很少有人寫書信聯絡感情,馬路上幾乎見不到郵筒,報刊亭都不見了,想寄信走好遠才有郵局賣郵票,尤遠就申請了別的□□,加上了盛夏,假裝康康還活着,一直和他保持着聯系。
對面也是個和康康一樣身體殘疾,內心敏感但是善良的小朋友,尤遠因為弟弟才心軟,也因為弟弟的離世,在尼桑一打七那得到了不少安慰和關心,他也同樣把對方當成某種隐秘的心理慰藉,只是後來不經意間發現盛夏就是尼桑一打七,他當成自己的小秘密從來沒對盛夏說起過。
“你以前的博客我都看過,等着你更新,給你留言,我知道你什麽時候心動的,也知道你怎麽把我寫進文字裏,我清楚你的迷茫和不自信,月湖公園不是巧合,我就是看了博客故意去找你的。”
“你的簽名都是周傑倫的歌詞,所以我帶你去聽演唱會。”
“喜歡看動漫,畫過很多Q版的小人,我才鼓勵你去競選宣傳部幹事。”
“花了好久才找到雜志,拼夠六行情書。”
“可一百件小事還沒更新完,你就讓我走。”尤遠說着說着眼眶也紅了,盛夏第二次見尤遠哭,上一回是八年前,他要跟他分手的時候,他知道尤遠是心疼和愧疚,又急又喜地抱着他親了親潮濕的眼睛,盛夏總是被哄的那個,哄他哥還比較生疏,見他落淚有點措手不及,太想跟着哭了又覺得兩個人抱頭痛哭太凄慘,強忍着心酸安慰道:“老天爺待我不薄,咱們三個,早就認識,說明我和哥,緣分不淺,也許,也許是康康,派我來愛你的。”
“我說羨慕康康有,那麽好的一個哥哥,我就,也有了。”
“不難過了,我接着寫。”盛夏捧着尤遠的臉說,“寫一千件,小事,我給你寫更多的,詩,我再也不,趕你走了。”
“對不起。”尤遠深吸一口氣,哽咽道,“我如果早一點登陸這個□□,看見你的留言,我不會讓你等這麽久,以後什麽事都一起扛,我會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