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再不分開了,你說的要好……
江汀把調查得來的所有治療報告一股腦都發給了尤遠,連着這次項目出問題的調查結果以及項目小組給出的應急處理方案。
江汀在電話裏說:“你先看,看完我等你電話,到底要怎麽處理給個準信,哥,不要感情用事,不值得。”
尤遠“嗯”了一聲挂斷,把随身帶的筆記本打開,接收了文件。
海歌精神衛生中心是一家全國連鎖的機構,專門治療精神疾病的,在玉城和煙城都有點,這家機構雖是私立,但口碑挺不錯,最拿得出手的就是物理治療技術。
精神障礙治療通常以藥物和心理為主,尤遠想象不到盛夏的病症是怎麽發展到必須借助物理手段進行幹預控制的,然而盛夏的治療報告裏寫得很清楚,他在入院治療的三年期間,進行過無抽搐電休克,重複經顱磁刺激,跨顱直流電刺激和深部腦刺激。
每一項單拎出來都讓尤遠心尖抽疼,然而盛夏一治就治了三年多。
文件裏有很多的照片,盛夏穿着病號服,在需要物理治療的時候是必須住院的,滿身的貼片,腦門上也是,為了方便治療他把頭發全剃光了,日常生活只能戴假發。
下巴尖尖的,顴骨突出,臉蛋根本沒肉,凹下去一大塊,眼下的烏青看着特別的不健康,松松垮垮的病號服下面藏不住他消瘦的身體,肋骨突出明顯,胳膊細得一擰就斷,那時候還沒紋身,所以傷痕尤其顯眼,從靠近手掌的地方一直到胳膊肘,整個手腕內側的肉就沒一塊好地方。
他整個人都很病态,和現在的盛夏簡直判若兩人。
尤遠看着觸目驚心的照片和治療細節,不論是文字還是影像都讓他大受沖擊,心裏揪着疼,滑動觸屏的時候,指尖已經微微顫抖,治療報告最開頭就寫得很清楚了,所有物理治療都是患者自己要求進行的,純屬自願。
三年治療期間盛夏還在玉大讀書,畢業的時候正好也出院,物理治療到那會兒才結束,後續還堅持吃藥,定時複診,早幾年複診的間隔短一些,期間複發過一次,看心理醫師寫的報告,是工作上遇到的變故誘發的,這些年情況好轉了不少,藥已經停了一段時間。
除了治療報告,還有一些醫院的宣傳資料,裏面夾着一張盛夏和他的主治醫師的合照,尤遠瞪着照片好半天緩不過神來,當初尼桑一打七發給KK的那張照片,被糊了臉,但細節和這張一樣,盛夏騙KK這是女朋友,後來索性讓魏曉楠直接替他承認,以至于尤遠相信了很多年盛夏有過女友,從來沒想到過,這竟然是他的醫生。
治療報告是江汀通過特殊渠道得來的,雖然出自專業機構,但報告沒有溫度,只是客觀描述事實,報告中的人有血有肉,尤遠更在意盛夏到底是怎麽想的。
之前他一直隐瞞,支支吾吾不肯說,尤遠突然就理解他了,好端端的一個人,變成有暴力傾向的精神病确診患者,他肯定怕尤遠嫌棄他不要他。至始至終,尤遠的态度他都沒有勇氣去知道,哪怕試探都不敢,尤遠又氣又心疼,心疼他這些年吃的苦頭太多了而自己一無所知,氣也是真的氣,氣他的不自信和不信任,難道尤遠面對他的痛苦,會有別的選擇?
不是早就說過,要好一輩子的嗎。
大致看完應急預案,尤遠給江汀打過去電話,接通就說:“方案我看過了,不能出了事不問清楚緣由就先把別人踢掉,既然合作就是一體的,由我們這邊着手查,燦陽要打官司就讓法務先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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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盛夏呢?他這個人有問題——”
“有沒有問題不是你說了算的。”尤遠語氣不太好,“治療報告我看過了,我就在煙城,有什麽我去當面問他。”
江汀靜了很久才說:“人會撒謊,可報告做不了假,哥,我私下查他是不放心你,沒有要陷害誰。”
“對不起,剛才不該兇你。”尤遠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說,“我知道你是為我,就算針對他也沒有壞心,可盛夏生病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江汀急道:“你別把他的問題怪到自己身上!跟你有什麽關系啊!”
“你不知道的事很多,以後有機會再跟你說吧。”尤遠輕輕嘆了一聲,終于把話說死了,“小汀,我和他分開是兩個人一起犯的錯,現在我要去把這個錯彌補回來,不管盛夏治好沒有,以後會不會複發我都不在乎,只要是他這個人,怎麽樣我都要。對不起。”
電話那邊很久都沒動靜,尤遠不忍心也必須得把話挑明,他又喊了聲“小汀”,那邊終于出聲了:“知道了,哥,先挂了。”
……
尤遠前腳剛走,盛夏人還沒進家門就接到程檀的電話,沒具體說原因,只提辭職,其實這種八個人的工作室跟正常開公司還不太一樣,大家為理想為共同目标為人情湊在一起,幹一個項目領一份錢,誰發達了想單飛或者幹得不開心了去別的地方都可以随時走,盛夏從來都理解,程檀只說後續可能想做獨立編劇,先辭職休息一陣,他态度很決絕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盛夏無力地挽留了幾句,也就同意了。
結果挂了程檀的電話,潘旭文就火急火燎地打過來跟他說項目出問題,他不是盛夏他們項目的合作劇方,只打聽了一個大概,提到燦陽影視和倒賣劇本,讓盛夏查查到底怎麽了,盛夏眉心一跳,直接問了曜心的項目總監,那邊态度不明,但話裏話外都是警告,項目是暫停了,還沒來得及告知盛夏他就自己打來電話了,至于其他的,曜心在查,讓盛夏和工作室配合調查。
紙終究包不住火,尤其跟娛樂圈沾邊的事,不僅僅只是暫停合作配合調查那麽簡單,這件事上了微博熱搜,短短一個小時輿論已經發酵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項目已經在選角階段,演員的團隊,演員的粉絲,曜心平臺已經花錢投放的營銷和公關,投資了項目的各大公司,廣告主,整個劇組,每一環都受到影響,燦陽只想撈錢,見着事情有冒頭的端倪加上平臺在壓消息,于是煽風點火地把事件說得很嚴重,這是兩個平臺合作的大項目,不少人等着看好戲,也不少人指望着狠賺一筆飛黃騰達,盛夏成了那個被架在靶子上的笑話,被嘲笑被重傷,不消他去打聽,工作室乃至于業內的朋友和合作夥伴已經紛紛打電話來問情況了。
“到底是抄襲還是倒賣劇本,盛老師,這事兒可大可小,抄襲嘛道個歉過幾年也就沒人記得了,倒賣劇本得罪的可是平臺和名導,他們下□□以後就別想混了啊。”
“我認識有經驗的律師可以打這種類型的官司,但從哪裏下手你得給個準話,要是能私下和解最好,燦陽的錢你自己賠,對外就說是誤會,和曜心的合作繼續,這樣處理對你是最好的。”
“盛老師,沒想到你是這種人,對你太失望了。”
“盛夏,有需要你吱一聲,哥們兒相信你不會幹那種事,那破圈子不混也罷了,回來接着寫你的書,一樣能活。”
安慰的支招的加油打氣的打聽八卦的見風使舵的什麽樣的人都有。
接了無數的電話,收了太多的微信,再看一眼微博,盛夏怒急攻心,在自家花園裏杵着不敢進屋給爸媽看見他現在的臉色,他氣得全身發抖,已經大概理清問題出在哪裏了,魏曉楠一個電話打進來,接通就破口大罵:“他媽的哪個王八蛋害你!”
“程檀。”盛夏閉了閉眼,他剛才就轉過彎兒了,“只有他跟,燦陽有過合作往來,賣了他自己的劇本,還搭了一本,工作室庫存的,我當時,都看過沒有問題,合同也是我簽的,兩年前,正好現在的劇本,剛剛有個雛形,是我一個人寫出來的,沒怎麽修改過,項目總監跟我私下溝,通過細節,不出意外就是,最初那個初稿,除了程檀,別人也拿不到。”
魏曉楠難以置信:“程檀不是你剛組工作室就跟着你的老人嗎?”
盛夏道:“嗯,事情,爆出來之前,幾分鐘,他給,我打電話辭職,我同意了。”
“那肯定是這狗日的幹的,操。”圈子裏投機倒把見異思遷的事不要太多,只是發生在自己好朋友身上,魏曉楠才這麽坐不住,“你現在在哪?還好嗎?我說情緒。”
盛夏深吸一口氣又吐出來,說:“不太好,我在家,在想解決辦法。”
“你別慌,我讓團隊的人給你壓消息了,不過遠水救不了近火,這事兒我建議你問問尤遠,他肯定會幫你的。”魏曉楠頓了頓又道,“要是不舒服就吃藥,別扛着,聽見沒?”
“藥沒了。”盛夏試圖調整呼吸,但情緒上頭這種事不是那麽容易控制的,他頭都有些暈了,腿腳和手控制不住地開始痙攣,“我去開點藥吧,我現在就去。”
“你還在煙城待幾天啊?我飛過來陪你,今晚就來。”魏曉楠不放心。
“別,別過來,不至于。”盛夏給自己順了順胸口,“能挺得住,沒事的曉楠,沒事。”
挂了電話,盛夏給他的主治醫生吳曉婷打過去,說要開點藥,吳曉婷也是煙城人,正在老家過年,一聽說盛夏情況不太好,就說來家裏看他,藥可以帶過來,醫院那種地方能不去就不去,免得讓盛夏的情緒問題加重。
盛夏回家背上包,穿了件厚衣服,說要見朋友就假裝出門了,一直坐在小區門口的花臺那兒,也不東張西望,也不玩手機,就盯着微顫的雙腿發呆,他得讓自己的情緒得到控制,不激動不亢奮不暴躁的情況下,再去聯系尤遠商量處理辦法。
吳曉婷打車來得很快,在門口找到盛夏,就順勢坐在花臺那兒聊天,盛夏的應激反應很明顯,手抖腳抖呼吸急促,在和醫生的交流過程中也沒能緩解太多,他受不得太大的刺激,吳曉婷只把幫助睡眠和有鎮定作用的藥交給他,囑咐道:“電話裏不确定你情況,所以不建議你去醫院開藥,但是如果你認為有必要的話吃藥控制也是可以的,明天來一趟中心,處方藥要看完病再開,今晚要是睡不着先吃這些,避免接觸應激源,有任何想法你随時給我打電話,好嗎?”
盛夏聽話地直接把手機拿出來給關了。
強行切斷應激源,避免誘發其他情緒,他只能這樣。
“曉婷姐,對不起,大過年的,把你叫出來。”盛夏搓了搓自己的頭發,無助地勾着身體,“我想,在這兒坐會兒,你先走吧,我明天一早就去。”
吳曉婷摸了摸他的背,溫柔地答應了一聲,還把帶來的年貨糖放在一邊才走的。盛夏就這麽抱頭靜坐,閉上眼天旋地轉,血壓一瞬間升高了連站都站不穩,等周圍都安靜了,他呼吸逐漸平穩了,頭暈目眩的感覺才稍微好些,他緩緩睜開眼,腿腳也不痙攣了,只是身上有些沒力氣。
大腦還在放空的時候,一雙锃亮的皮鞋出現在他的視線裏。
盛夏猛地擡起頭,尤遠正好伸手摸他的頭發。
“哥?你,你不是走了嗎?”盛夏震驚之餘,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落東西了?什麽時候,到的啊?”
“正好和你前女友同時到達的。”尤遠坐在了他身邊,把放在盛夏腿邊的糖拿起來看,說,“吃嗎?我給你剝。”
盛夏趕緊解釋:“哥,我和她,我和她……”
“我知道,前女友都是騙我的。”尤遠撕開了糖紙,塞進盛夏的嘴裏,“不開心就吃點甜的,吃完慢慢說。”
舌尖把糖球從左邊裹到右邊,滿口都是甜味了,但心裏還是苦,尤遠看他木愣愣的樣子把人輕輕摟在懷裏,歪着頭努力想對上他的視線:“她是你的心理醫生。”
“不,不是,不是。”盛夏驚恐地眨眼,尤遠就知道是這結果,他捏捏盛夏腰上的肉,輕聲哄:“寶貝兒,你別怕,她是前女友還是醫生都不要緊,我回來就是想問你句話。”
“別怕我。”盛夏縮了縮脖子,急得想哭,“你別怕,哥,別怕我。”
尤遠抱緊他:“我是挺怕你的,怕你不答應。”
盛夏茫然地問:“什麽?”
“和好吧。”尤遠把人圈緊,揉搓着盛夏緊繃的後脖頸,輕聲細語地說,“再不分開了,你說的要好就好一輩子,還願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