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他低下頭,在盛夏的腦門……
人逢喜事精神爽,還有兩天尤遠就回來了,美得盛夏恨不得拿個喇叭廣而告之。
魏曉楠一直關心他的追愛進度,每天循例問情況,該敲邊鼓敲邊鼓,該去尤遠那打聽他打聽,做好一切助攻,盛夏美滋滋地跟他彙報,兩個人都覺得這次往前邁了一大步,誰都沒提還有個江汀的存在。
盛夏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一點不嫌累,兩天之內搞定了第六稿,修剪枝葉,細化對白,劇本的沖突和劇情上的連貫比之前好了很多,工作順利,愛情眼看也要豐收,他笑得合不攏嘴。
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李靜和代冀也發現了他的異樣,盛夏帶他們去吃烤鴨,代冀終于忍不住問了:“夏哥,你這兩天紅光滿面的,美什麽呢?”
盛夏大方坦白:“遇見,初戀了,打算重溫舊夢。”
李靜很吃驚:“從來沒聽老大提起過初戀,連戀愛你都不談,怎麽會突然遇着了?是同行嗎?”
“不是。”盛夏答,“他一直在國外,沒回來,好多年,沒聯系了。”
代冀卷了個面皮,吃着吃着恍然大悟道:“是不是《夏日終曲》裏的學長?”
這次輪到盛夏吃了一驚:“你,怎麽知道?”
代冀嚼着東西說:“加入工作室之前,我可是你的書迷呢,你出版的作品我都看過,不止是因為你很有能力才願意跟着你幹的,主要是因為你才氣逼人。”
盛夏做了個收的手勢:“馬屁過濃。”
代冀嘿嘿一笑真誠道:“《夏日終曲》跟你以往作品的風格差別很大,陰郁,絕望,可又很真實,雖然說是虛構短篇小說,我反倒覺得每一篇故事都是你的親身經歷,只是因為某種原因你不願意承認它的真實性,我不知道感覺對不對,書裏描寫的科幻末日落單的外星人,密閉的房間裏将死的受害人,溺于深海的船員,都像是作者本人對外發出的求救信號,可是見到你本人,又沒了書裏的那種窒息的感覺。”
“唯一提及過初戀情節的,就是騎兵團團長那個故事,他是主角的學長,後來遠行出征一去不返,那故事把我看難受了,又是第一人稱,所以印象很深刻。”代冀從盛夏的神态裏讀懂了自己的判斷是對的,有點意外,“真的是他?”
“是呀。”那些年寫的東西又喪又致郁,很多情節是盛夏把自己傷口挖開,魔幻又直白地呈現出來,被代冀知道了他也不覺得丢人,反倒是有人讀懂作品的欣慰,盛夏只是奇怪,“你能,接受我的性向嗎?”
“這有什麽不能的。”李靜搶在代冀前說,“老大當初招私人貼身助理,就跟我坦白過了,他擔心我小姑娘家家會有職場性騷擾的困擾,不惜把這麽隐私的事都說了讓我放心跟着他,很坦蕩的,你沒什麽不能接受哈!”
她拍拍代冀,帶着點威脅,代冀委屈:“就你護着夏哥呀?我真沒什麽不能接受的,就是想跟夏哥說一句,加油,像你書的結尾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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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的旅人鮮花着錦,獨行的浪子榮耀加身。
——歸來吧,我的愛人。
視線落在最後兩行字上,江汀反複琢磨,讀完一本書總是會有悵然若失的感覺,但《夏日終曲》給他的反饋又不太一樣,抱着探究的心态,似乎會離作者的心境更近一些。
越近江汀越覺得詭異,書裏的“他”和現實中的盛夏很割裂,仿佛是兩個人,這種感覺怎麽形容呢?好比一個現實中嗜甜如命的人,卻在書裏用一百種人格告訴你,甜味讓他恐懼到不得不自殺。
很不對勁。
江汀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把書放回書架,端着咖啡到陽臺,給尤遠打了個電話。
“不是都我接你的麽?什麽人非得下了機就去應酬啊。”電話那頭拒絕了江汀的接機,他有點不開心,“還說在家給你做呢。”
“小劉已經把車停機場了,我下了飛機自己去。”尤遠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你自己吃吧,不用管我。”
挂了電話,江汀趴在桌上哪哪都不得勁,又瞄了一眼書架,幹脆把盛夏寫的所有書都又給拿了下來。
那天去酒吧喝酒,他和盛夏交換了名片,盛夏雖然現在是個編劇,但以前寫書的,和江汀很多地方聊得來,盛夏出過很多作品,以不同的筆名,他并沒有全盤托出,但江汀好奇,要查很容易,查到他用過的筆名之後就把書都給買回來了,先看完的就是這本《夏日終曲》。
說不上來哪奇怪,但就是奇怪,江汀又挑了一本《永遠盛夏》,是他第一本出版的散文集,飯也懶得吃了,他窩在沙發裏看起來。
尤遠下了飛機,直接去停車場取車,一路飛奔回城裏,到了酒店才給盛夏打電話,過了三分鐘,飛沖下來的白毛差點跟剛進酒店旋轉門的尤遠撞個滿懷。
“急什麽,我還能跑嗎?”尤遠捏着他的肩膀讓他站定,盛夏跑得氣喘,笑着說:“高興。”
早上起來就糾結穿什麽了,換了七八套衣服,代冀和李靜被他折騰得夠嗆,最後嫌棄地摔門而走,他煩不了同事,就去煩魏曉楠,今天是魏曉楠和方淮規定的冷戰最後日期,兩個人像初中生一樣吵架就互删微信,約定日子再加回來然後接着吵,盛夏無力地勸了幾句,想着魏曉楠也沒空給他穿搭建議,于是自己撿着舒服的就穿了。
牛仔褲,運動鞋,白底紅色麋鹿花的毛衣,外面套了個雪白雪白的羽絨服,頭發紮起來了,就揣了個手機,看着哪像二十七的,說十七都不過分。
站在黑大衣西裝三件套的尤遠身邊,把人家襯托得像個衣冠禽獸。
“吃什麽?”尤遠打量着他問。
“火鍋?”盛夏舔舔嘴皮問,“你在國外,吃得淡,還能吃辣嗎?”
“能啊,走吧。”
上了尤遠的跑車,盛夏沒說目的地,尤遠知道幾家地道的重慶火鍋店,挑了家近的帶他去。
“哥,你在國外愛吃,什麽呀?”
“漢堡牛排海鮮意面,能,滿足你?”
“他們沒有,野菜吧,還有菌子,都量着吃,扣扣索索吃啥呢。煙城向來一炒一塑料袋,夠夠的。”
“國外都,熱量高,又甜又膩,咱們中國的美食,色香味俱全,酸甜苦辣都有,才叫文化精髓和傳承,你說是吧?”
一張嘴叭叭叭的,把洋東西埋汰個遍,尤遠開着車瞥他一眼:“外國廚子得罪你了?”
“……沒有。”
“那你拐彎抹角的到底要說什麽?”尤遠感到莫名其妙。
盛夏噎住,厚着臉皮說:“外國小甜點,又奶又膩,本土小辣椒,巴适帶勁,回味無窮。”
還指桑罵槐,隔山打牛呢。
不愧是搞文字工作的。
“你?小辣椒?”尤遠憋着笑問,盛夏梗着脖子反問:“我不辣嗎?”
尤遠沒答,搖着頭笑出了聲,這還是盛夏和他相遇之後,第一次見到他笑得那麽高興。他一笑,盛夏心裏的那點緊張蕩然無存,直接打開了話匣子,從擁堵的馬路叨叨進熱鬧的火鍋店,坐下吃上了還在說。
依舊是個開朗的好奇寶寶,關心尤叔的身體情況,問了外公外婆在觀城好不好,說曉楠和方淮吵架了,讓尤遠去撮合撮合,還說汪琦來北京工作了,腰子在琢磨着追她,最後還小心翼翼地問過周勝男的情況。
尤遠答:“還那樣,我爸的病是累出來的,現在調養為主,她精力都在那邊,暫時沒空盯着我了。”
尤遠二十九的生日剛過去沒兩個月,馬上而立之年,周勝男就算想掌控着兒子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盛夏倒了杯豆奶跟他碰杯:“生日快樂,哥。”尤遠仰頭幹掉,把涮好的毛肚丢進他碗裏。
問完跟尤遠有關的一切人和事,盛夏就消停了不少,絕口不提自己。尤遠想知道的可多了,由他來問,盛夏就什麽都說好,爸媽快退休了,自己能賺錢以後,給二老買了煙城的小別墅住着,外婆去世很多年了,人老了都這樣,他常年都在玉城,也買了房,想讓爸媽也過來一起住,二老不樂意,說落葉要歸根,他們就一輩子呆在煙城。
盛夏認真地說,這些年,他一切都好。
什麽都沒變。
尤遠西服革履地坐在火鍋店,跟個明星似的有點突兀,還是會嫌桌子擦不幹淨,碗裏有水漬沒好好洗,恍惚間,又冒出些糖精兌奶,皮鞋珍珠的少爺脾氣,念歸念,盛夏給他夾什麽他都吃,盛夏不慣他這脾氣,也沒有半點需要跟這個人講究或者客氣的想法,最多親手給他系上醜陋的圍腰,叫他吃慢點別沾油,嫌他身高腿長占地方,還自顧自去兌了油碟過來。
呼呼着火鍋香跟他聊這個聊那個,在吵鬧熱絡的店裏用最大的聲音和他笑,幹豆奶,吃糍粑,吃完擦掉一嘴的油和芝麻,揉着肚子等尤遠去付賬。
像大學時候一樣。
沒變。
從火鍋店裏出來,兜頭撲來的寒風激得盛夏一哆嗦,他下意識就把手揣進尤遠衣服兜裏,碰到了尤遠熱乎乎的手,以前天一冷尤遠就把他的小手放進自己的口袋,捂着。盛夏想起來覺得甜,故意往他兜裏伸的。
尤遠低頭盯着他,盛夏也回盯:“我冷,捂一下不介意吧?”
尤遠佩服他臉皮的厚度,故意道:“我要是說介意呢?”
盛夏偏開頭:“那不問了,反正,我不拿出來。”
“臉皮真厚。”
盛夏紅着臉說了聲:“謝謝誇獎。”
尤遠有點接不住這樣的盛夏,沒管他,任由他揣着,兩個人就這麽擠在一起上了車。
回酒店的路上比較沉默,主要是吃太飽了,空調一開又熱得人打盹,雨沒一直下,但氣氛很融洽,盛夏暗自高興,今天這頓飯吃得很滿意,盡管兩個人都沒提和不和好原不原諒的事,但盛夏的每一次努力和試探,尤遠都在縱容,這就夠了。
電話在手心突兀地震動起來,盛夏回過神,愣住,他拿起電話放在尤遠眼前,是江汀打來的。
尤遠說:“接吧。”
盛夏只好接了:“江汀?”
“哎!我一個人在家好無聊啊,你在酒店嗎?咱倆去喝酒呗。”
盛夏的電話音量開得跟老年機沒什麽區別,戴助聽器只能放這麽大,以至于江汀的聲音從聽筒裏傳出來,回蕩在車裏很明顯,盛夏看了尤遠一眼,支支吾吾道:“我不在,酒店,外面吃飯呢。”
“和誰吃飯呀,吃完了嗎?晚上又沒事,我來酒店接你吧。”
盛夏繼續尴尬:“啊,不去了,晚上也有事,我還沒吃完。”
“你也和人吃飯,尤遠也和人吃飯,把我一個人丢在家呢,你陪陪我呗。”江汀說,“你是去見朋友了還是資方或者劇方,要是朋友的話可以喊上一起喝呀。”
江汀情商那麽高,從來不會打破砂鍋問到底讓人難堪,今天有點反常了,盛夏不知道怎麽回,求助地看着尤遠,尤遠沖他點點頭,于是盛夏坦白道:“我和尤遠在一起,吃火鍋。”
“啊——”拖了個長長的尾音,江汀笑起來:“那正好了,我找他有事兒,你把電話給他吧。”
盛夏把電話貼在尤遠耳朵上,聽見江汀說:“晚飯去看了尤叔,周姨給了好多水果,讓我倆在家多吃點補充維生素,我已經放你那兒了,你記得吃哦。”
尤遠“嗯”了一聲。
“那行,你倆吃吧,早點回家。”
尤遠回答:“好。”
說完就挂了,盛夏把手機揣兜裏,逐漸意識到自己有點得意忘形,只是一頓久別重逢的飯罷了,跟同事,跟朋友,跟校友都是這麽吃的,反而是這個電話提醒了他,對方才是在尤遠的生活裏無處不在的那個人。
更讓他詫異的是周勝男對江汀的态度,聽上去似乎很和諧,是盛夏想象不到的,以前沒有得到過的那種接納。
他不禁好奇起來,是什麽魔力,可以讓寵兒狂魔周勝男女士接受江汀的存在,自己和他差在哪兒,都是兩只眼一個鼻子,胳膊腿齊全帶把兒的男人,難道就因為盛夏聽不見聲音,周勝男就非要争鋒相對,釋放那麽多靈魂打擊?
以至于很多年間,盛夏對于這個名字都莫名恐懼,會出現在噩夢裏,牽着尤康的手,跟他說“你不配”。
萬幸現在他早就身殘志堅,練就了一顆鑽石心。
十八的盛夏會吓得做噩夢,二十七的盛夏只想請周勝男吃飯,當面感謝她的鞭策,宣布自己超級棒。
到了酒店門口,盛夏琢磨着周勝男,磨磨唧唧下了車,叫尤遠別送了,尤遠也下車,靠在門邊點了一根煙,兩條長腿一支棱,帥氣逼人地目送他離開。
就很多話堵在兩個人心口,但誰都不想先提,提了就破壞氣氛,提了就捅破窗戶紙,但後頭該怎麽處理,沒人知道。
盛夏走了幾步,覺得自己矯情得沒邊了,又不是演偶像劇,還要欲拒還迎地搞這麽一出,他退回來,轉身直接撲進尤遠的懷裏,動作太大,把人撞在車窗上都撞出了聲兒。
尤遠并沒有回抱他,盛夏也懶得管,兩只手伸到大衣裏,把尤遠的腰圈得結結實實的,踮着腳剛好可以把下巴放在尤遠的肩膀上,盛夏迷戀地深吸一口,火鍋味,香水味,沒有熟悉的海風沐浴露味了,但人還是這個人。
周圍人很多,投過來的目光有探究有好奇,盛夏不在意,尤遠更不在意,給他抱着,抱夠了盛夏仰頭往上夠,在嘴唇要碰到尤遠嘴唇的一瞬間,尤遠偏開了頭。
這個吻落在下巴上,擦了一下,盛夏讪讪地笑着,從褲兜裏掏出個東西放進了尤遠的大衣口袋。
咕咚掉進衣服,還挺沉。
尤遠問:“什麽東西?”
“我種的,檸檬。”盛夏說,“讓他們摘了,寄過來的,哥,我只會土得掉渣的,追求方式,可送你名貴的禮物,搞小浪漫,你也不稀罕。還不如,兌現從前的承諾。”
盛夏下巴磕在尤遠的胸前,水當當的大眼睛瞪着,特真誠:“遺憾,一件件補給你,過去的補完,再補現在的,再給你未來的,我會說話算話。”
尤遠看了他好半天,伸手把他往自己懷裏攬,然後問:“你怎麽說話算話?好一輩子不是你說的?一直愛我不是你說的?做到了嗎?”
盛夏眼神躲閃,他是做到了的,可他選擇了搖頭否認。
尤遠問這些問題不是帶着怨氣,他揉着盛夏的後背,一點點暖起來,是真的發自內心的有疑惑:“想重新開始就得給我句實話,哪怕給個合理的解釋都行,我不是不允許你跟別人在一起。盛夏,我介意你的隐瞞和欺騙。想信你一次,但問題不解決,我憑什麽一直等你?”
“我知道。”盛夏低下頭,腦門頂着他,“給我點,時間。”
“嗯。”尤遠捧起他的臉說,“戀人才能接吻,我倆不是,不過朋友之間鼓勵一下還是可以的。”
他低下頭,在盛夏的腦門上輕輕地親了一下,又軟又熱乎,一觸即分,點到為止,疏離中帶了點溫柔,讓盛夏很是懷念。
“評估會加油,好好表現。”尤遠松開他,笑着說,“我等着合作的好消息,別讓我失望,盛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