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回望那年盛夏,嬉笑怒罵……
處暑那天在家過了十九歲生日,盛夏在外婆的要求下推着她出門給自己買了蛋糕,老人給他發了個大紅包,以往都是前程似錦健康平安,這次很簡單,外婆只希望他笑口常開。
臨近開學,盛夏踩着最後一天返校的時間回了玉城,方淮和魏曉楠來接的他,回宿舍放了行李,又陪着他去尤遠屋子裏收拾,沒人問分手過程,連尤遠的名字大家都刻意不提。盛夏又怕他們問,又怕他們不問,尤遠走得那麽決絕,肯定早就跟兄弟們交代過原因了,方淮還願意搭理盛夏,可見中間很多事,尤遠都沒告訴他們,不然就憑他的所作所為,怎麽都值得被大家怨恨的。
“你要願意回來住,這房子你就住着,不用收了,要不願意也沒事,反正也沒別人會來,拿不走的先放着吧。”
房子丢給方淮打理,到處都被防塵布蓋着,他拉開沙發一角坐下:“雖然我理解不了,但他讓我們照顧好你,我也不想我兄弟異國他鄉的還操心,你有什麽就跟我倆說,不用客氣和不好意思。”
魏曉楠撇過去一記眼刀,讓方淮閉嘴,盛夏第N次跟他說謝謝和對不起,從兜裏掏出個胖太陽。家門鑰匙上拴着一個胖太陽,十元店買的,十塊三個,他和尤遠一人一個,還多一個放在抽屜裏,家門鑰匙還給別人,這裏已經不屬于他了。
衣櫃裏的衣服空了一半,其餘幾乎沒什麽變化,陽臺上的繡球花開得很好,方淮說他沒本事照顧只好請了鐘點工每周過來澆花施肥,尤遠走的時候什麽都沒交代,唯獨叫他別把花養死了。
養死了盛夏得傷心。
每個房間盛夏都去看過,零零碎碎買回來的小東西,讨他哥高興的,他哥逗他玩兒的,都還在。他倆的情侶外套情侶睡衣好好地挂在衣櫃裏,水蜜桃屁墊被收進了櫃子頂端,冰箱都空了,外婆的鹹菜罐子洗得幹幹淨淨,倒扣在案幾上。
尤遠什麽都沒帶,不管值錢的不值錢的,跟盛夏有關沒關的,都沒帶走,床頭櫃上有兩個人的合照,尤遠拿拍立得拍的,扣在桌面,盛夏收拾了半天,除了幾件衣服,就只有這個他想拿走了。
“他學分修夠了,成績和履歷完全符合申請要求,語言關也沒問題所以一報就直接走。”魏曉楠靠在門口,看盛夏抱着合照發呆時說,“交換一年還得回來換簽證和畢業答辯呢,并不是真的不回來了,中間空出一整年時間,想不通的正好都再想想。”
盛夏點了點頭,沒多解釋,他和尤遠之間的問題不是冷靜就能解決的。
背着包走到陽臺,東西都收完了,戀人分離,愛巢不複存在,盛夏有一種要卷鋪蓋趕緊滾蛋的急切,酸酸沒有能結出果子,他嘴上說要丢,心裏一萬個舍不得,于是在陽臺哼哧哼哧地搬了很久,魏曉楠過去幫他,拉扯中看見了他手腕上新鮮的傷口。
“盛夏!”魏曉楠變了臉色,盛夏匆匆拿袖子蓋住,有些驚惶,他偷偷瞥了一眼客廳,方淮忙着幹別的沒注意這邊動靜,他求助地盯着魏曉楠,食指放在嘴唇上,拜托他別告訴別人。
尤遠只跟魏曉楠一個人說過盛夏精神狀态不好,請他多開解盛夏,但魏曉楠沒想到盛夏已經糟到自殘的地步,他把盛夏拉到角落小聲說:“你難過可以跟我說,不許這樣,尤遠要是知道你傷害自己——”
盛夏把手機拿出來摁字:求求你別告訴他,我在努力好起來,我會好起來的,有個過程,你給我點時間,求求你別跟別人說。
我會好的,我真的會好的,我沒想死,我想快樂,他希望我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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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你別說出去。
魏曉楠一把将他摟住,揉着腦袋答應:“我不說,我陪你熬過去,你放心,雖然你什麽都沒跟我說,但我隐約能猜到原因,我可以理解你,沒事兒的盛夏,會好起來的。”
又回到忙碌的學習和打工生活中,為了讓自己沒有精力去想別的,盛夏幾乎不剩多少休息時間,打工的時間增加了很多,學習之外的空餘也盡量多寫稿子,大洋彼岸的尤遠也同樣忙碌,生活驟然發生天旋地轉的變化需要時間适應,但是他一顆心始終牽挂着那個人。
走之前他用KK的□□號給盛夏留過言,說自己搬家了,要去很遠的地方讀書,會很少上線,希望他失戀了能振作起來,好好的。
盛夏回複說自己沒事,也祝他一切都好。
切斷所有聯系是盛夏所希望的,尤遠必須這麽做,因為刺激他情緒的最大因素就是自己,再舍不得也只能保持距離,除了這個原因,尤遠自己也傷得很重,遠走他鄉何嘗不是一種負氣,說不生氣那是不可能的,介于心疼和生氣之間,介于體諒和容忍之間,他接受分離,又隐隐抱着一點還能再見的希望。
盛夏的日志偶爾還會有更新,幾乎都在深夜,見到有趣的見聞還是會記錄下來,有日常的碎碎念,有多愁善感的意識流,尤遠生日那天,他在零點發了個非常簡短的博客,只有六個字——祝你生日快樂。
情緒藏在字裏行間,依舊不容樂觀。他沒有傾倒負能量,可一個不快樂的人哪怕看見快樂的人和事,表達出來的東西也染上了愁緒。
直到有一天,尤遠見他打了一段笑話,說是做了一夜荒誕的夢,跟網友留言吐槽:哈哈哈哈哈是吃了藥總也醒不過來,媽呀我今天又遲到了。
尤康病得最嚴重的時候,吃藥得有監護人在家守着,有時候吃下去睡十幾個小時醒不過來,尤遠生怕他擔心的事情成真,快半年時間了第一次登陸KK的賬號聯系了盛夏。
kk:好久沒聯系了,最近怎麽樣?我也失戀了,想跟你聊聊,你是怎麽從失戀的陰影裏振作的呀?教教我呗。
尼桑一打七:你談戀愛了竟然不告訴我!失戀才找我啊?哈哈哈哈沒事的,我已經好了,教你個辦法,再次戀愛就能治愈傷痛,哪裏跌倒哪裏爬起來,和別人重新開始就好啦!
kk:你開始了?
尼桑一打七:對呀,我已經重新開始了,kk加油哦,別喪,你也會好的。
尤遠盯着電腦屏幕非常恍惚,他本意是想詐一下盛夏的真實心理狀況,然後用別人的語氣安慰他,可沒想到詐出了這麽個結果,盛夏轉頭就跟別人在一起了,魏曉楠和方淮他們幾個怎麽沒跟他說?
是假的吧,是為了安慰這個假的失戀kk編造的善意的謊言吧?
那麽深情痛苦戀戀不舍又絕望自殘的人,和現在嘻嘻哈哈說重新開始的人,是矛盾的。
是假的是假的。
尤遠不相信,發過去:能給我看看嗎?讓我有點勇氣和希望。
過了幾分鐘,尼桑一打七發來了合照。
照片上的人臉被可愛的表情擋住了,但尤遠認得出來确實是盛夏本人,他摟着一個女生。
kk:你不是說過你是同性戀嗎?
尼桑一打七:我那時候一時糊塗,沒認清自己吧。
kk:哦,那祝你幸福。
尤遠直接把□□關了,都不知道祝你幸福這幾個字他怎麽打出來的。一眼都不想多看,更不想聊下去,他覺得自己無比地可笑,體諒和寬容了半天,根本沒在意過的謊言,竟然是真的。
那些舍不得啦自卑啦壓力大啦,不過短短半年,就只剩句“一時糊塗”。
深更半夜打了個越洋電話給魏曉楠,那邊接起來:“難得你主動打給我,怎麽啦?在那邊還好嗎?”
“曉楠,盛夏是不是談女朋友了?”
尤遠開門見山就問這個,語氣聽得出來已經是怒到極致,魏曉楠在那邊愣了愣,然後說不清楚他去問問,挂了電話等了半個來小時,魏曉楠回電話過來,告訴他:“是的,他談女朋友了。”
這通電話讓尤遠深刻地感受到了什麽叫被一刀捅個對穿,他删掉了跟盛夏有關的一切聯系,□□密碼改成了亂碼,KK的號再也登不上去了。朋友并沒有多勸,他也不需要勸,已經分手了管別人談不談戀愛的,跟他沒關系了,這下是真的徹底沒關系了。
他甚至有點慶幸,他離得很遠,怒火發洩不到對方身上,相愛一場,以為多麽刻骨銘心,卻只有他自己在大洋彼岸難過到哭不出來,還可笑地抱着和好的希望,以為時間可以讓他們彼此更成熟,等再站在一起,盛夏就不會再害怕了,結果呢?
時間是用來忘記一個人的。
幾個月後,博客大巴關站了。
盛夏一個字一個字寫下來的心情,記錄,跟尤遠有關的一切,都因為關站從此消失無蹤。
一年的交換時間很快過去,尤遠回國換了新的簽證,做完畢業答辯一天都沒多待就走了,走之前其實他去了慢慢咖啡館,隔着老遠,見到吧臺後面的summer咖啡師游刃有餘地在給客人做咖啡,他嘴角有笑意,眼裏也恢複了些神采。
一切都好,不好都怪自己還在惦記。
尤遠背着包轉身上了車。
後來數碼産品更新換代,諾基亞被蘋果取代,手機更高效地聯結着生活方方面面,以至于為了一部手機年輕人不惜割腎,老舊的手機裏存滿了舍不得删的短信記錄,也都沉寂在抽屜最裏間無人問津。
微信同樣取代了□□,成了人和人之間主要的溝通工具,尤遠偶爾會用微信或skype和方淮他們打視頻,即時聯系拉近了人們的關系,即便隔着萬水千山,一鍵連通,思念的人立刻就能在鏡頭裏出現。
只是少了些抱着手機等待短信的浪漫。
沒什麽人寫博客了,大家熱衷在微博上分享自己的心情和新鮮事,一條微博一百四十個字符,更精煉更迅捷,淺顯的表達符合這個時代的快節奏,沒人再在深夜逐字逐句地凝練一百件小事,沒人再把誰寫進書裏,沒人取好玩的代號,用兩個人才聽得懂的暗語絮叨共同擁有的甜蜜或煩惱。
沒有人再制造回憶,所以也就沒有人再記錄下去。
回望那年盛夏,嬉笑怒罵的兩個人,不過是給漫長歲月烙下了一場空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