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我跟他分手就是了
在尤遠起疑之前,盛夏已經快速收拾了表情,讓自己看上去只有擔心,他比劃道:外婆摔了一跤,住院了。
“嚴重嗎?摔到哪兒了?”尤遠拿出手機,“住哪個醫院,不行的話就換去好的,我打電話幫你聯系,人老了摔跤可不能大意。”
盛夏把尤遠攔下:不用了哥,媽媽說沒摔到頭,腿骨折了打了鋼釘,現在就是行動不便,在醫院躺着呢,晚上有護工,白天他倆輪流去照顧,應該沒大事。
“人老了缺鈣,骨頭脆得很,萬幸沒傷到重要髒器,外婆養病你多關心關心她,心情好才好得快。”尤遠揉揉他,“別太擔心,馬上就期末了,考完就回家陪外婆。”
盛夏揣着一肚子心事,捏着手機洗澡去了,水“嘩嘩”放着他也沒脫衣服,坐在馬桶上琢磨怎麽跟老媽解釋。
看老媽剛才問話的态度和吃驚的神色,肯定是不可能同意也不接受了,那這解釋就很沒有意義,硬說沒有就是欲蓋彌彰,直接招了吧估計會火上澆油,隔着十萬八千裏,不知道老媽在那邊會擔心成什麽樣。
盛夏思忖再三發過去:媽媽,我明天再跟你說好不好,今天太晚了,你和爸爸去醫院又挺累的,先休息吧。
瑩姐:我只想知道怎麽回事,你跟我說實話,別騙我。
盛夏摳着手機按鈕,打了很多字,删掉,再輸入,再删除,循環幾次還是心裏打鼓,腦子也很亂,最後依舊沒敢直說。
盛夏:明天我跟你說,不騙你,我保證。
發完關了機,盛夏調整了一下情緒,覺得挺對不起他老媽的,這一夜注定誰都睡不好了。
擁着尤遠輾轉反側到後半夜,枕邊的人終于受不了起床摁開了床頭燈,押着盛夏喝了涼白開,才問他:“睡覺跟炒豆一樣翻一夜了,擔心外婆嗎?”
盛夏窩在他頸窩裏,比劃道:不止,其實托福沒考好,我也不太開心。
“看出來了。”尤遠五指伸進盛夏的頭發裏幫他梳着,“一次考試,成績高低不至于讓你喪,怕自己會一直考不好?”
盛夏默默點頭,揚起臉問:哥,其實留學對我來說依舊是個遙不可及的夢,很多事不是努力了就一定有個好的結果,萬一我跟不上你,就得提前做好異國戀的打算了。
“一開始跟你說這個計劃,我就做了兩手打算,也不是非得出去。”尤遠說,“我固然希望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感受不一樣的生活,但最重要的是人,不是地點,在國內讀書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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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皺眉:什麽意思?我要是出不去你就不去了?
“我不接受異國戀。”尤遠道,“倒不是怕你在國內搞幺蛾子,是不放心。”
離別讓尤遠恐懼,兩個人如果分開,異國他鄉的距離只靠網絡維系,那盛夏的所有負面情緒,遇到生活困難,他都束手無策了。前車之鑒在那兒,他不敢冒險把盛夏一個人丢着。
這件事多說無益,尤遠會有這樣的決定早在周勝男的預料之中,加重了盛夏的惶恐,而他甚至連勸都無從下手,尤遠的出發點是擔心他,談戀愛如果能選擇在一起當然好過異地戀,這些選擇似乎都那麽合情合理。
盛夏想,如果自己是個家庭富裕的孩子,或者是個普通的健全人,都會因為尤遠的選擇裏自己永遠在第一位而感到無比的幸福。
可他不是,這種優先權讓他壓力倍增,難以接受。
第二天照常上課,下了課盛夏直奔宿舍,連飯也沒吃,劉春瑩說等他解釋,中午得跟媽媽打視頻。
屏幕一閃,劉春瑩挂着一臉疲憊和擔憂迫不及待先開口:“媽媽希望你經過一晚上的考慮,能坦誠地跟我說實話,一五一十地說,我們有權利知道。”
盛夏對着鏡頭點頭,雙手移動到鍵盤上開始打字:我和尤遠哥确實在談戀愛,昨晚我在他家。
劉春瑩深吸一口氣:“你們……同居了?”
盛夏甚至不敢直視鏡頭裏劉春瑩的眼神,回道:周末住一起,平時我回宿舍。
“盛夏!”劉春瑩一聲吼了起來,“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你倆,你倆都是男孩子啊!”
盛夏咽了咽口水:媽,你冷靜一點,聽我說,同性戀這件事是天生的,不是病,也沒犯法,尤遠哥對我很好,在玉大全靠他照顧我幫助我,我才能适應這邊的生活,怕你們擔心我沒跟你們說,開學第一天我就被撞了,打了小一月石膏,前前後後都是尤遠哥在管我,和他在一起我很高興,也很踏實,我都十八了,不是你說的戀愛自由麽?
“戀愛自由不包括跟男的談戀愛!”劉春瑩壓着脾氣,“你們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盛夏:上學期,到現在大半年了。
劉春瑩覺得難以置信:“過年那會兒他來,你倆是早就好着了?”
盛夏:嗯。
“你膽子真的大!”劉春瑩一口氣沒上得來,捂着胸口道,“你給我立刻回家,別找借口,馬上回來。”
盛夏:媽,我馬上要考四級了,還得複習期末考試。
“昨晚我告訴你爸了,他根本無法接受,今天是避開他跟你打視頻的。”劉春瑩最後道,“夏夏,我不跟你開玩笑,這件事很嚴肅,你必須立刻回家!”
盛夏随便收拾了幾件衣服就出門了,路上跟老師請了假,尤遠一聽說他要回煙城,開車過來接他。
就一個包,沒提行李,放到後座後關上門,尤遠發動車子直接往機場去。
“怎麽會突然嚴重,醫生怎麽說?”
盛夏低着頭比劃:不知道,到家才清楚具體情況。
他騙尤遠是外婆情況不好了,爸媽要他回家。
“有什麽你給我說,煙城那邊的醫院家裏挺熟的,能給外婆安排很好的病房。”尤遠捏捏方向盤,“我陪你回去一趟吧。”
盛夏:不用,哥,我就看一眼外婆,期末還回來考試呢,你不用陪我回去。而且,這種事你跟我回家,我爸媽該疑心了。
尤遠沒再堅持,把人送進機場,操心完吃喝拉撒,囑咐他保持聯系。
盛夏踮着腳抱他,在臉頰上親了一口:等我回來,別忘澆花。
五月底的煙城已經開始炎熱了,藍花楹盛開,全城淹沒在浪漫的藍色花海中,盛夏卻無心欣賞,回到家放了包,他直接去了醫院。
醫院擁擠不堪,房門大開着,裏頭躺着不止外婆一個病患,每床都有家屬在陪護,盛夏惴惴地走到外婆床位旁站着。
“怎麽你都回來了,外婆沒事的。”又是幾個月沒見到外孫,老人嘴上說心裏其實想得很,拉着盛夏坐下,“你爸媽小題大做了吧,把你召回來了,喲,瘦了。”
盛夏強扯着嘴角,跟外婆粘了許久,老人精神還不錯,他放心了,餘光看了幾次盛駿冬和劉春瑩,臉個頂個的黑,一顆心又提起來。
“媽,我和盛夏出去說點事兒,春瑩陪着你,想吃什麽你跟她說,晚上我們一家就在這兒吃了。”盛駿冬從椅子上起來,給了盛夏一個眼神,盛夏默默跟着他出去。
不好把房門關上,人出人進的,盛駿冬也不想當着老人的面把事兒攤開,一來老人受不得刺激,二來他實在覺得不體面。
把人帶到不遠處的窗戶邊,盛駿冬站定了轉身就問:“你媽說的都是真的?”
盛夏撩起眼皮,點頭。
盛駿冬聲音低沉:“你到底什麽毛病?讀名牌大學把腦子讀壞了?現在就跟他分開!”
盛夏盯着自己的腳尖,沒有任何的表示。
盛駿冬火氣上來了:“說要出國留學也是因為他?”
盛夏點頭。
“老爸以為你多出息,都想着辦法給你湊錢讀書了,你就是為了這種事要出去?!”盛駿冬喘氣都急促了不少,“抽屜裏放着一紅包,他給的?這麽多錢,你收着不會良心不安嗎?從小家裏怎麽教育你的,知恩圖報,他給你錢你拿什麽報答人家?就把自己賣了?”
話很難聽,就好像盛夏跟尤遠在一起是圖人錢似的,但他一句都沒反駁,老爸盛怒之下口不擇言,盛夏也不可能真的走心,但他明白之所以這樣說他,是因為父母根本無法接受自己兒子是同性戀這件事。
硬要找個理由和說辭,強行把和男生在一起解釋得合理,圖人錢財也好,巴結權貴也罷,弱勢的人靠捷徑謀求立足之地,身為父母,最多指責他不求上進,心智不成熟,好過面對天生是同性戀,一輩子也不可能改過來這一事實。
盛駿冬指責的話一句一句摔在盛夏心上,他有口難言,眼眶一紅,委屈得眼淚直掉,盛駿冬一看他這不争氣的樣子更上火,吼出聲:“你現在就給他發短信,分手,我看着。”
盛夏搖頭,眼淚就這麽甩下來,砸在他鞋子尖上。
“必須分手!”盛駿冬怒火攻心,吼聲整個樓道都聽見了。
盛夏搖頭搖得更厲害,吸着鼻子,努力發出了聲音:“不!”
“啪——”
耳光落在臉頰上,片刻之後火辣辣地疼起來,助聽器被打掉一只,周圍的喧嚣消失了一半,盛夏顧不上去撿,他捂着又濕又疼的臉愣在原地,這巴掌把他打懵了。
從小到大,盛駿冬和劉春瑩從來都沒打過他,盛夏又乖又聽話,因為耳朵不好,天生就看着弱些,家裏人都把他當寶貝,連句重話都沒說過,更別說大庭廣衆之下扇一耳光。
路過的人紛紛投過目光,看着是個乖巧可愛的男孩子,哭成那樣,還被打一巴掌,想勸又不敢上去勸,怪可憐的。
盛駿冬那一聲吼傳到了病房裏,外婆第一聲就聽見了,着急地問劉春瑩發生了什麽,劉春瑩一反常态按着老人,叫她別摻和,可第二聲吼起來,路過病房的人還感慨了一句:“怎麽在這打孩子啊真是的。”
劉春瑩心裏一揪,不忍心了,她起身要出去拉架,誰料外婆比她還激動,突然叫起來:“不準打盛夏!駿冬!駿冬反了你,不準打我外孫——”
咚——
劉春瑩一聲驚呼:“媽!!!”
“護士!快叫護士!按鈴啊,按鈴啊!”
“駿冬,盛夏快進來,媽不好了!”
聽見喊聲,盛駿冬和盛夏轉身跑回病房,護士和醫生也往病房裏趕。外婆頭朝下,整個人跌在地上,剛才還有說有笑,這會兒已經沒什麽動靜了。
劉春瑩被護士拉開,醫生和護工幫忙把老人扶回病床上。
醫生做了初步檢查,立刻安排要把外婆轉到搶救室搶救。
“患者摔到頭部,導致腦出血,現在需要搶救,家屬跟我過來。”
盛駿冬跟着醫生走了。
盛夏聽見搶救倆字兒的一瞬間就全身無力了,他跌坐在地上無聲無息地掉眼淚,劉春瑩去拉他也拉不起來。
他嘴裏在動,可別人是聽不到聲音的。
我錯了,我做錯了,我知道錯了。
外婆你千萬不能有事,你不能有事,只要你好起來,我跟他分手。
我跟他分手就是了。
我真的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