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何人孕【一更】
春日的氣候便這樣慢慢地去了,夏日,越來越近,陳阿嬌的日子卻開始難熬起來,人說為人父母,便是這樣難熬。
她看着陶氏,卻讓她在前面坐下,陶氏卻只敢站在那裏。
“不知陶夫人此來何事,”
張湯不是已經放出來了嗎,
陶氏還來這裏到底是為了什麽,
陳阿嬌有些不明白,其實一開始的時候對陶氏的印象還不錯,不過自從上次陶氏來告知張湯被劉徹關下大獄的時候,她心裏便有些不舒服了,從那個時候她便感覺出來了,陶氏對自己的态度很微妙。
她的确是個聰明人,可是現在她又來了。
面對陳阿嬌的提問,陶氏低頭回道:“好歹也是夫人解救了張湯,他因為養傷不來,便只有妾身能夠代為答謝,還請夫人不要介意……”
不能來?
陳阿嬌已經不知道怎麽說陶氏好了,張湯不來那才是真聰明,她與皇帝手談了一局說定了勝負,可是難保劉徹心底不猜疑,張湯大約是為了避嫌,至于別的——卻不是很清楚。
“無妨的,張大人需要靜養,本來便沒我喬姝什麽事情,陶夫人何必挂懷?”
可是陶氏看上去還有帶着幾分忐忑,“多謝夫人寬宏大量。”
陳阿嬌最終還是讓她走了,之後主父偃走上來,笑嘻嘻地刮着自己的鼻梁,“張湯并不是不能走啊……”
“哦?你又知道什麽?”
陳阿嬌挑眉,看着他。
主父偃一聳肩,“我只是昨天更張湯一起喝了酒,他看上去也就是那樣子,不覺得因為這件事消沉過,也不覺得因為這件事有什麽大的影響,看上去還是那油鹽不進死人臉,沒意思。”
“聽你這麽說,似乎還是不怎麽看得慣他。”陳阿嬌現在算是知道了主父偃的脾性,他沒事兒就愛撩撥一下誰,不過最喜歡的還是撩撥美女。
主父偃理所當然地說道:“我是真的知道了一件大事啊,不過我先問問——昨天張湯跟我說……那推恩令……被茶水給……”
他說這話的時候是看着陳阿嬌的臉色的,看到陳阿嬌那表情一冷,便停了下來。
陳阿嬌冷冷問道:“你是哪裏聽來的消息?”
“張湯說的。”主父偃老老實實地回答,“不過我只是一問,他就說了,其實我總覺得他有些奇怪……”
奇怪麽?
怎麽可能不奇怪?之前說伴君如伴虎,誰不知道?
“他當時跟你說的時候是什麽表現?”陳阿嬌隐約覺得能夠窺見什麽的蛛絲馬跡了。
“當時我只是問他,推恩令是不是給了他,他就跟我說已經被茶水潑了,這不就是毀了麽……其實今天來找夫人,說的事情就是跟推恩令有關的。”說到這裏,主父偃頓了一下,然後握緊了自己的雙手,眼神有些異樣地灼燙,然後他緩緩說道,“夫人,您知道張湯托我告訴您什麽嗎?”
“要說便說,不要賣關子。”陳阿嬌皺着眉,心裏有些不痛快,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腹部,孩子很乖,都不會亂動,這個時候卻覺出了幾分不安來。
因為主父偃此刻的神情很奇怪,他似乎是頗為躊躇滿志,可是又像是在猶豫不決,更多的則是一種期待,他在等着什麽事情的發生。
“其實不談是不會知道的,張湯這種酷吏竟然也跟我有志同道合的時候。我試探了一下,他言語雖然不多,但是絕對不會喜歡東方朔——他昨日來酒樓,只是讓我轉告您,陛下要在淮南王處先行推恩令。”
“啪嗒”一聲,陳阿嬌正在把玩着的棋子落在了棋盤上,滾了一圈,最後倒在桌沿邊,竟然還沒掉下去。
她聽到要實行推恩令的時候,整個人都呆滞了,最近生活太清閑,她都快忘了。雖然早就考慮過這件事情的得失,但是萬萬沒有想過會這麽快,以前張湯說,劉徹不需要推恩令一樣能夠解決郡國勢力,只是如今——太突兀!
張湯與劉陵有私,這件事情張湯到底會怎麽選擇?
推恩令,推恩令也不該在這個時候實施啊,外有匈奴之患,內裏這窦太後的事情還沒有解決,她所知道的劉徹,應當不會這麽急功近利才對……
尤其是淮南王劉安早就有不臣之心,他有一個野心堪比男兒的女兒,心機深沉,便是連張湯都有被她拿捏住的征召,這樣的女人,有何處不能與男子相比?
他實行推恩令,要從淮南王開始……還真是……不知道他是真的相信淮南王一直忠君,還是早就有了準備,專要挑硬骨頭啃了。
“夫人似乎對這件事有看法?”主父偃又是那種試探的口氣,讓陳阿嬌覺得很厭惡。
“算了,你出去吧。”
直接下了逐客令,她覺得自己可能沒耐心再跟主父偃瞎說了。
直接進門将趙婉畫找來,可是找來了又不知道說什麽,她大着個肚子能夠幹什麽?
劉徹要解決淮南王的事情,是自己無法阻攔的。
淮南王要謀反叛亂,最後長安不也是什麽事情都沒有嗎?
只是掐指一算,自己的産期也快近了,很多事情怎麽就堆着堆着向着這邊來呢?
重新坐回自己的榻上,陳阿嬌拉出了趙婉畫她們給孩子做的小小的衣服,就那樣輕輕地看着,最後卻又慢慢地放回去。
趙婉畫看着她這動作,很是不解:“夫人到底在煩心什麽?”
陳阿嬌倒是也不避諱趙婉畫,很幹脆地說道:“我的孩子還在我肚子裏,如今我在做一些害人的事情,說我心機深沉也好,陰險狡詐也罷,這世上總歸還是有那麽幾口氣是咽不下去的。”
這話讓趙婉畫直接想起了昨晚到陳阿嬌手裏的竹筒,那一封被陳阿嬌燒掉的書信到底是什麽?
陳阿嬌卻拉着趙婉畫的手,“最近事情可能會有些多,酒樓那邊你盡管交給主父偃處理,我最近需要你幫我做一些事情。”
趙婉畫愣住了,“夫人你這是……”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是別人若是想要淩駕到我的頭上,并且時刻威脅着我的安全,如同懸頸之劍,我便也只有——取下此劍了。”
衛子夫以為她死了,才敢搞出這麽多的事情來,昨日那消息傳過來,她便更确定了自己不能坐以待斃,只要劉徹還注意着自己一日,危險便一日沒有離開自己。
待在長安,這裏是個燈下黑的地方,說安全也安全,說危險也危險,只要小心翼翼一些,別的似乎都還好。
她讓趙婉畫坐下來,開始給她講述自己以前的事情,原原本本,将自己的目前的境況告知了趙婉畫,只有對這個年紀不大的女孩,她是原原本本相信的,她說了劉徹,也說了衛子夫。
講完了,看着趙婉畫,“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對你說這些嗎?”
“婉畫會忠于夫人的。”趙婉畫沒有什麽花巧,也不會這些。
很多人的相處是看氣場和第一印象的,趙婉畫和陳阿嬌之間的第一印象就是非常好的。
陳阿嬌擡頭,看着門口處的屏風隔斷,最後慢慢站了起來,到案邊寫了一封帛書,讓趙婉畫帶去給張湯。
只是下午的時候,便看到李氏哭哭啼啼進來了,“夫人,不好了,宮裏頭衛娘娘偏說要見見妍兒,我怕出事,特來告訴您一聲……”
陳阿嬌早就料到有今天,昨夜便開始盤算着這件事了,她嘆口氣,将李氏拉起來:“你仔細說說是怎麽回事?”
“夫人,是宮裏頭的人轉告我夫君的,說是陛下去探望過他府上,也讓人來關心關心,可是說着說着便說妍兒如何如何,妖巧可愛讓人心生憐惜什麽的,說衛娘娘也想來看看,衛娘娘肯定是誤會什麽了……”
李氏越說越着急,這個時候已經開始抹眼淚。
陳阿嬌卻笑了一聲,她開始發現別人的生死已經與自己沒有多大的關系,能夠想到的每一個人都能夠成為她的棋子,她是在算計,如何能夠下贏這一盤棋。
如今自己手上的資源不多,本來相較于衛子夫有很大的弱勢,可是自己在暗,衛子夫在明,自己也不可能再有任何的把柄落在衛子夫的身上,如今她已經孑然一身,館陶公主更是幫助劉徹登基的大恩人,劉徹不會說館陶公主什麽的,衛子夫也對付不到館陶公主的身上去。
有衛子夫在一日,自己的安慰便有一日的問題,只是讓衛子夫失寵容易,讓她失去地位卻很困難。
“妍兒恐怕還是被我連累,不過無妨,衛子夫是不會去看比自己醜的女人的,你且讓妍兒裝扮得醜些,言語落拓一些,先降低衛子夫的警惕便好——不過最簡單的事情是,将此事告訴陛下。”
這才是真的殺手锏,她最起碼應當先讓衛子夫失寵——她顧及着自己的榮辱,也就暫時不會在她的事情上多做糾纏。
至少,讓她平平安安地生下這個孩子。
生下這個孩子,調養一陣,然後就帶着孩子遠走高飛,雖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過她走遠了,也就遠離了長安的是是非非了。
只是希望,淮南王叛亂一事遲一些,這樣自己就能夠将事情圓滿地安排好了。
她之前跟主父偃說的辦個商會的事情,始終沒有得到解決。
現在這個情況很困難,商會票號,開通錢幣彙兌,本來是錢生錢利滾利的事情,但是因為這個時期鑄幣的權力是開放的,衆多豪強私鑄錢幣,半兩錢沒有半兩,甚至薄得能夠一掰就斷裂,可想而知,此刻漢朝的鑄幣制度是如何地混亂,在這種情況下想要發展錢莊票號這種需要很高信譽度的行業,幾乎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在和主父偃商議之後,他們還是只做了自己酒樓內部的彙兌行業。
畢竟酒樓越開越多,在長安雖然只有兩家,但是以後還要開到別的地方去,比如商賈雲集的洛陽,這些地方都可以開酒樓,甚至還能夠兼營其他的事業。
她将一家錢莊票號開在一座城中,而城中便有自己的酒樓,早先這錢莊裏面的錢銀物資便都是運過來了的,這個時候如果自己開的酒樓之間有相互的錢銀流動,路途遙遠,銀錢攜帶不便,便可以只帶一張票據行走。
主父偃說陳阿嬌的這個方案很厲害,可是不是很切合實際,小範圍地弄起來,聯合幾家有大産業的商鋪,做成內部的方案還比較好。
“主父偃說他聯系了人,要到我這喬宅來談事情,婉畫你去準備一些茶點,我看着便快要到了。”
據說是洛陽來的大商人,先去了一杯酒樓看看,才會到這邊來。
李妍那邊的事情,總歸是不會有閃失的,她放心得很,現在需要重視的是自己這邊的錢銀問題。
生完孩子就要準備卷鋪蓋跑路了,銀錢什麽的便要準備充足,反正劉徹也攔不了自己,她是準備去洛陽看看的,洛陽富商大賈雲集,可是個好地方呢。
只是陳阿嬌怎麽也沒有想到,主父偃聯系到最後,這來富商巨賈——竟然是桑弘羊。
雖然早就知道桑弘羊是洛陽商人之子,但是萬萬沒有想到今天要來談生意的會是這個人。
桑弘羊卻是在知道主父偃那個想法的時候,便這樣準備着過來了,只是來這裏,看到是陳阿嬌,更加驚詫了。
還是那一聲紫色的衣袍,桑弘羊一躬身,給陳阿嬌行禮:“夫人萬安。”
陳阿嬌嘆了口氣:“主父偃竟然沒有告訴我,來的是你。”
桑弘羊略略一笑,卻輕勾了唇角:“若是早告訴夫人,這來的人是我,夫人您還願意見我嗎?”
眼前這人是劉徹的心腹,官位不高,卻是智囊人物,其性比張湯,是難得的人才。後世有人說劉徹有內外兩朝,桑弘羊此刻,便是該劃入前者的。
張湯折騰幣值改革,後來逐漸招來殺身之禍,而桑弘羊卻能夠穩穩當當地玩兒轉了五铢錢,推行了鹽鐵官營,後來還有酒類的專賣——本來就是不拘一格降人才,桑弘羊便是漢武帝唯才是用的典範。
“你說得倒也是,不過我想談什麽,我想桑侍中也是知道的吧?”
幹脆打開天窗說亮話好了。
“我桑家生意算是遍布了天下,前有張骞出使西域,我這邊的生意也會跟着延展開的,所以夫人不必擔心合作對象的實力,我們看着這是一本萬利的生意,所以也想來讨個便宜,夫人的票號,不如兩家一起組建,并且首先為我所用——彙通天下,也是樂事。”
生意人出門在外,總是會讓錢財出現很大的問題,每每到了那荒蕪之地,便總是要擔心是不是有綠林好漢忽然之間跳出來劫財,可以說是讓人極不放心,若是有了票號的存在,随身不攜帶那麽多的財物,便可以減少危險性。
這個時候的桑弘羊,不是劉徹的心腹智囊,只是一個純粹的商人,陳阿嬌忽然覺得這樣的身份轉變很有趣——桑弘羊你在外面這麽斤斤計較,劉徹他知道嗎?
陳阿嬌忽然就笑了一聲,轉而卻掩飾性地一掩唇,“這個當然是沒有問題的,票號票號,還要別人來用,彙兌之後方能有票號之說……只是喬姝在擔心,若是以後陛下開始抑制商人了,桑侍中如何自處?”
“在宣室殿,桑某是官,在外面,桑某是商。至于這之間的矛盾,在商言商而已。”
潛臺詞就是,在皇帝沒有打壓豪強之前狠狠地撈上一筆——這桑弘羊,有意思。
“這筆交易,我們算是成交了,以後喬姝搬到洛陽去,還要您那邊多照顧呢。”
她總歸還是要離開長安地,在外面将生意做大,養孩子也是很花錢的,沒道理讓自己窮困潦倒地生活下去,她習慣了優渥的生活,不想變窮啊。
桑弘羊這邊的事情很快地談妥,走的時候桑弘羊忽然回頭說了一句話:“夫人最近需要小心了,在下聽聞……宮中衛娘娘有孕了。”
那一刻的陳阿嬌臉上是異常完美的笑容,她緩緩地擡起來,對着桑弘羊勾唇,“是麽?那便是該大赦天下的喜事了呢……”
她的反應,完全出乎桑弘羊的意料,他猜不透,卻也沒有猜透的機會了。
未央宮中,得知這個消息的劉徹按住自己的額頭,閉着眼,頭又開始疼了,郭舍人擔心地看着他,卻聽劉徹幾乎表情猙獰地說了一句話:“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