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三?十九章
師泱一怔, 像是被人登時擊中了一般,愣愣頓了好一會兒,她雙眸失神,略有些?恍惚似的坐在?那裏, 一動不動。
由春看着?她, 試探地問:“公主?要去探望一下麽?”
師泱抿唇不語, 長睫輕輕蓋下來, 沒有說話。
鬧成了這樣的局面,衛若漓不再?相信她了,要取得她的信任,實在?太?過艱難。
一個林葉, 叫她們?的關系, 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從前。
可到底怎麽樣呢?
她不能将明晃晃的把柄交到別人手中,她陷在?這深宮之中, 如今林葉也離開了, 她再?也沒有可以依靠的人了, 她能抓住的, 唯有一個自己。
一個空銜的皇後之位, 只取決于衛若漓的一念之間。
她忽然?覺得可悲,衛若漓心裏放不下她, 所以冒着?風險地将她留在?身邊, 不惜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誰都明白, 一個被滅了國的敵國公主?,她如何會忘記家仇國恨,在?仇人的身下婉轉承歡。
不論她到底有沒有失去過往的記憶, 她都不能被留在?大梁,甚至于成為大梁的皇後。
可衛若漓卻這樣做了, 緣由再?明顯不過。
不過是因?為她在?意她,愛她,放不下她。
他?日?,不論這樣的關系如何,如果她失敗,背叛了衛若漓,或許沒有命活着?了。
又或者,她複仇成功,那時,那她又該以怎樣的姿态去面對衛若漓?
殺了她?還是像現在?這樣,将她囚禁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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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有一千一萬種的方法,可只有一條,她不願意衛若漓死去。
所以,不論她們?之間如何,這樣的關系都無?法改變了。
腦子混沌得厲害,師泱撐起乏力的身體起身回內殿,由春叫住她:“公主?……”
師泱頓住腳,沒有回頭,淡淡道:“你出去吧,我有點累,想再?躺一會兒。”
由春欲言又止,她看着?那道消瘦落寞的背影,終究是沒有開口。
她能感受到,公主?明明也是不開心的,她感傷于陛下冷落她,感傷于她們?如今的關系,當公主?聽見她說起陛下生病的時候,她心裏明明也是動容的。
這些?天來,她們?之間的相處,她全都看在?眼裏,或許是公主?自己不自知,但旁觀者卻可以看得清楚明白。可為什麽,只短短的一天,因?為一個林葉,原本溫馨緩和的兩人,就?變成了這樣?
由春看着?師泱獨自躺回了床榻上,背朝着?裏,淡淡的粉色薄衫披在?身上,消瘦的腰背像是要凹進去,三?千發絲散落在?身後,只露出脖頸上的白色紗布。
她看得心酸,只覺得喉嚨刀割一樣。
屋外的天空灰蒙蒙地,由春坐在?殿外門檻上,看着?空蕩寂靜的院子,一個人也沒有。
似乎沒有人再?來璇玑殿了,帝後冷戰,遭殃的都是她們?這些?身邊人。
由春坐在?那裏發愣,擡頭看着?天,忽然?想起南玥。
南玥的天空,和大梁的,此刻會是一樣的嗎?
也不知,家裏的母親和妹妹,過得好不好?
想到這裏,由春忙起身,跑進旁邊她的小屋子裏,搬出床頭底下的箱子,又數了一遍她這半年來存的錢。
不比從前,公主?總會賞她很多,她一大箱子的金銀珠寶,那日?匆忙都沒有帶上。
她算了算所有的錢財,原本她都要送回家留給母親的。
可後來遭遇變故,她怕公主?和桦兒陛下流落街頭,所以一直暗暗存了起來,以備将來回到南玥後再?作生計。
他?們?或許沒有想過這樣的問題,可她卻明白,沒有錢的日?子,是很慘的。
由春算着?自己積攢的體己,算來算去都覺得不夠,這樣一想,忽然?又懷念起從前來。
她沮喪地收起匣子,苦惱着?什麽時候能回南玥一趟就?好了。
正嘆氣,忽然?看見窗外廊庑下有人走過來。
由春探頭過去,發現是裴嫣。
她立馬跑出去,喊住她:“裴醫女。”
裴嫣拎着?藥箱,轉頭看見她從偏殿裏出來,揚了揚嘴角,笑着?說:“我來給娘娘換藥。”
由春站在?那裏,院子裏的槐花開得正盛,落了滿地的白,她看見裴嫣站在?那裏,那白色的花将眼前的人面頰映得白皙,她這才發現,其實裴嫣長得很好看。
她長得白,笑起來也很溫婉,而且身上有一種別人都沒有的香味。
很多人都不喜歡草藥的氣味,可莫名的,由春很喜歡這種味道。
這味道叫她想起小時候,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由春屏了屏呼吸,忙擡腳走過去,她看向裴嫣說:“公主?剛睡下。”
裴嫣擡頭看向內殿的方向,狐疑了下,道:“怎麽還睡着?,是不舒服麽?”
由春忽然?滿腦子都是裴嫣,她只看得見裴嫣上下相碰的粉色唇瓣,一時有些?恍惚,沒有聽得見裴嫣的話。
後知後覺,她才啊了一聲,忙道:“沒,沒有,只是有些?累,昨天出去了一天,有些?累了。”
裴嫣這才放下心來,說了句那就?好,轉頭又看向由春,眨巴了下眼睛,說:“你有哪裏不舒服麽?我見你面色有些?過于紅潤了。”
由春一驚,生怕被人看穿自己的龌龊心思,忙擡起雙手捂住臉頰,這才發現自己的臉有些?發燙。
還沒來得及開口,裴嫣伸手就?拉住她,在?廊庑下的臺階上坐了下來,拿出旁邊藥箱裏的脈枕,墊在?自己的膝蓋上,轉頭對由春說道:“我給你把個脈吧,來。”
由春看着?那脈枕,忙縮手,說:“沒,我能有什麽毛病,皮糙肉厚的,從小到大我都沒有生過病,別忙活了。”說着?就?要把那脈枕拿起來放進她的藥箱裏。
裴嫣卻不肯依她,拽住她的手,強行地拉過來,替她把着?脈,聲音溫溫柔柔:“不管是誰,都會有生病難受的時候,不分高低貴賤的。”
由春微怔,不知怎的,這句話忽然?就?流淌進了她的心坎裏,熱熱的,暖了起來。
她忽然?就?想起娘來,在?這世上,除了娘對她是最?好的,剩下的,就?只有裴嫣會對她說這樣的話,連公主?都沒有過。
由春沒有動,任由着?裴嫣替她診脈,彼此并坐着?,靜靜地,沒有一點聲音,午後的院子裏,雖然?沒有陽光,天也灰蒙蒙的,但卻出奇的平靜溫馨。
由春聽見耳邊的聲音說:“脈象實熱,血行加速,快而有力。”
裴嫣收起手,笑着?對她說:“沒有什麽,就?是輕微的熱症,回頭我給你開兩貼藥吃一吃。”
由春也跟着?笑,道:“我就?說我沒有事,從小我娘就?說了,我生下來體格就?比旁人結壯,将來身體一定很好。藥也不用吃,我回頭喝兩碗綠豆百合水就?成。”
裴嫣抿起唇瓣,說那也行,“人生在?世,能有一副好身體,就?比常人幸福很多了。”
由春對這句話深有感觸,是啊,人生在?世,能平安地好好地活着?,就?是最?大的幸運了。
多少人吃不飽穿不暖,荒年的時候,連樹根樹皮都是奢侈。
只有體會過苦日?子,才能明白,吃飽穿暖的日?子,就?是天堂。
由春抿着?唇眨巴了下眼睛,忽然?問她:“對了,聽說陛下生病,她好一些?了麽?”
裴嫣搖搖頭,說:“我才從太?元殿過來,她發燒了,很嚴重,一直都沒有醒。”
由春想了想,道:“那你快過去吧,鐘大人沒準待會就?要找你了。”
裴嫣也想了想,起身說那行,又轉頭朝殿內看了一眼,說:“那我晚點再?過來,替娘娘換紗布,你要是有急事,直接去太?元殿找我就?行,我今夜應該會一直在?那兒。”她頓了一下,躊躇片刻,又說,“淩晨的時候,我聽見陛下睡夢叫了娘娘的小名,你若是能勸,就?勸娘娘去太?元殿探望下吧,我瞧着?,陛下還是在?意娘娘的。”
昨日?一場變故,身邊人都能看得出來,帝後之間又鬧了別扭。
她們?二人,彼此心裏都是在?意對方的。可偏偏兩人的脾氣都不好,誰也不肯拉下臉來。現下,一個受了傷,一個又生了病,叫她們?這些?底下的人,跟着?一起操心。
由春站起來送她,沉吟道:“好,你放心,我都記得的。”
由春一直送裴嫣出了大殿,寝殿內,師泱躺在?床上閉着?眼睛,将剛剛殿外,裴嫣和由春兩人的對話全都聽了進去。
她生病了,而且很嚴重。
是被她氣得吧。
可就?是這樣,也沒有差人來告訴她。
或許怪她,又或許在?生她的氣。
師泱躺在?床上,只覺得心緒煩亂,似乎連呼吸都覺得不順暢起來。
由春送走了裴嫣回來,她悄聲走進寝殿內,看見屏風後床上的身影,她不知道剛剛裴嫣的話,她聽到了多少。
她走過去,靠坐在?床邊腳踏上,最?後還是背着?身開口對她說:“公主?,陛下生病了,您還是去看看她吧。”
師泱用力扣着?指腹,閉着?的眼睛煩躁地睜開來,她頭也沒回,只說:“不是有太?醫去瞧麽,我又不通醫理,去了又有什麽用?!”
話裏帶着?氣,由春聽得出來。
昨日?一場鬧劇,林葉劫持皇後,以此相要挾逃走了,陛下懷疑她們?二人勾結,但皇後也生氣于,陛下不肯相信她,懷疑她是大玥的奸細,又或者,懷疑她與別人暗通款曲,有見不得人的私情?。
兩人暗自較勁着?,誰也不肯先低頭。
由春坐在?那裏,看着?窗外寂靜,偶或間傳來一兩聲知了叫聲。
半晌沉寂,由春才忽然?慢慢開口:“太?醫能治病,卻又治不了人心。”
師泱長睫輕垂下來,她望着?床裏的帷幔,神色怔怔,默默恍惚了良久。
由春沒有再?停留,什麽也沒有說,起身出了寝殿。
入夜,由春傳了晚膳,喊起了內殿的師泱。
她躺了一天,自午後就?一直不吃不喝,獨自躺在?床上,也沒有說話。由春扶着?她走至桌旁,她淡淡看了一眼,只扒拉了碗筷吃了兩口就?扔下了,說是沒有胃口。
由春沒有勉強她,就?撤下了所有的吃食。
由春擡頭看見她脖頸間的紗布,已經一天沒有換藥了,她勸解說:“公主?脖頸上的紗布要換了,我去叫裴醫女來吧。”
師泱叫住了她,漫不經心地說:“不用叫了,沒什麽好換的,我已經好多了。”她擡眼,繼續說,“我頭有些?昏沉,你替我更衣,我要出去走走。”
由春一怔,看了眼漆黑的殿外,躊躇道:“天已經黑透了,公主?要上哪兒?就?在?院子裏轉轉吧。”
師泱有些?不耐煩,只道:“不必了,你替我更衣,我自己出去,不用你跟着?。”
由春隐約猜出來她的意圖,她抿住唇沒有說話,扶着?她進內殿,換了衣服,替她披上大披風,又提了一盞琉璃燈與她,怕她外出漆黑看不見路。
送她到二門,由春不太?放心,又說了句:“公主?,還是叫由春跟着?您吧。”
師泱頭也未回,只說:“不必,你回去吧,我一會兒就?回來。”
由春站住腳,看着?漆黑夜色裏的身影越走越遠,走的方向是太?元殿。
一整天的心緒不寧,究竟是為哪般呢?
由春勾了勾唇瓣,無?聲笑起來。
或許是不記得了,但嘴硬這一條,還和從前一樣沒有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