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衛若漓妥協答應放了林葉, 林葉要了一匹馬,又帶着師泱走了十幾?裏地,将人扔下,獨自離開了。
衛若漓帶人追上去, 就?看見了倒在路邊的師泱。
她沖過去, 将人抱起來, 師泱奄奄一息, 渾身是血,唇角慘白地沒有血色。
林葉并沒有殺她的打算,只輕微劃破了她頸間的皮,可她頸間的鮮血太多, 怎麽也止不住似的, 看着叫人心驚。
“你為何不随着她一起走?”衛若漓忽然開口問她。
師泱靠在那裏,擡頭看她, 聲音裏凄惶發顫, 她喊她:“阿漓, 對不起。”
衛若漓看着她, 抿着唇瓣一句話沒有說, 攔腰将人抱起。
一行人匆匆回宮,衛若漓抱着人, 飛快地沖進了璇玑殿, 叫來了裴嫣。
裴嫣趕來, 衛若漓沒有開口,滿殿的人沒有敢說話。
師泱意識還算清醒,裴嫣替她處理?傷口, 擦拭脖頸間的鮮血,上完藥包紮傷口。又換了一套幹淨的衣服。
衛若漓見她無礙, 這?才轉身要出去。
師泱忽然叫住她:“阿漓……”
屏風後,衛若漓站定?腳步,她聽見那道凄弱的聲音猶豫了片刻,卻終是沒有回頭,她聲音淡淡地,道:“皇後今日受驚了,好好歇息吧。”
說完,沒有再停留片刻,擡腳出了大殿。
殿外,鐘懷則站在廊庑下。
天已經黑了,可風卻不止,比白日裏的更?大,也刮得人更?冷了。廊庑下挂着兩盞紅燈籠,被風吹得飄飄搖搖,舊影婆娑映在朱漆大門上,生出一種蕭條的頹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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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追上了麽?”衛若漓淡淡開口問。
鐘懷則垂首,說:“沒有追上,出了七封州界,人就?不見蹤影了。”
在意料之中,事出突然,來不及調兵遣将,僅靠着那幾?個人,是追不上林葉的。
上一回的誘捕,耗費了多少心力?。如今人走了,只怕再也追不回來了。
“璇玑殿的守衛呢?有問出什麽端倪來麽?”衛若漓忽然有些頹喪,力?不從心地問她。
鐘懷則又搖頭:“幾?個月來,林葉與,與娘娘,并未有出格的接觸,所以什麽也沒有問出來。”
是啊,幾?個月的光景,連和她朝夕相處的自己,都沒有察覺出半分來,那些守衛們又能看出來什麽?
到底有沒有勾結,還是真?的是意外,衛若漓思?緒混沌,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擡眼,看向鐘懷則,忽然問她:“你相信,林葉像是會做出這?樣事情來的人麽?”
鐘懷則低頭抿唇不語,沒有回答她。
連鐘懷則都不相信,可她卻妄想着給自己一個自欺欺人的理?由?,去相信師泱。
風吹得她太陽穴突突跳着疼,她擡手扶額,幾?欲承受不住這?樣的疼痛,她擰着眉頭,思?緒混沌地說:“朕頭疼得厲害,你回去吧。”
說着邁腳就?要往外走。
鐘懷則知?她困頓猶豫,她忽然開口問她:“璇玑殿內的暗衛,還照常麽?”
她今日早上才下令,将璇玑殿所有暗中監視的守衛全都撤去,說要給師泱“自由?”,可不過一日,就?出了這?樣的纰漏。
衛若漓頓住腳步,沒有回頭,瘦削颀長的背影隐在漆黑的夜色裏,顯得有些落寞。
鐘懷則候在那裏,等了許久都沒有聽見她的吩咐,良久之後,才聽見她開口道:“都撤了吧。”
鐘懷則沒有多說什麽,看着她獨自邁入那片漆黑的夜色中,然後被黑夜徹底吞噬。
她放不下師泱,所以忍着被欺騙的痛苦,也不願意放手。
可一腔熱忱的愛意,到頭來,又換來了什麽呢?
無非是一場心甘情願的痛苦與背叛罷了。
衛若漓離開璇玑殿,剛出了廣和左門,迎面撞上來一個宮女。
隔着漆黑夜色與鑽心的疼痛,她頭也沒擡,不悅地咒罵了句:“滾開!”随手就?用力?将人拂開,推在了旁邊。
那人踉跄了下,險些沒站穩腳跟,忙扶着牆壁停愣在那裏。
跌破了燈籠,燭火翻轉,整個燈籠突然燃燒起來。火光吞噬了黑夜,映出鐘懷珍眼中的淚光。
她知?曉今日一大早,她就?帶了師泱出宮去了。
後又遇上刺客,師泱受了傷,逃走了一個林葉。
她料定?這?裏出了纰漏,所以來看看她。
這?半年來,她知?道她心裏從頭到尾只有一個師泱,所以明白自己沒有絲毫的指望,可她不願意就?這?樣放棄,她怕她知?曉自己的心意,卻又怕她不明白,這?半年來,她總是有意無意的與她偶遇,甚至于與她說了兩回話,她以為,她會記得她的,可到底是她自欺欺人……
鐘懷珍扶着牆壁,絕望地閉上眼睛,一行清淚從眼尾流下來。
璇玑殿內,裴嫣替師泱處理?好傷口,又吩咐由?春熬了藥,讓她服下。
夜深,所有人離開,由?春怕她受刺激,一直坐在腳踏邊陪着她。
師泱躺在床上,她沒有睡着,只閉着眼睛背朝裏,一動?不動?。
由?春知?道她沒有睡着,殿內寂靜無聲,只有燭臺上蠟燭在無聲燃燒着,由?春看着她瘦弱嶙峋的背影,凄聲問道:“公主,你當真?,不記得了麽?”
是啊,她演得太過拙劣。
連由?春都不願意相信了。
師泱閉着眼睛,依舊一動?不動?,也沒有回由?春的話。
由?春一直守着她到後半夜,直到床上的人呼吸漸平穩,才替她又掩了掩被角,退身離開。
師泱做了一個夢,夢裏她掉進河中,整個人漂浮在水中,窒息感壓迫而來,幾?欲叫她無法呼吸,漸漸地,她掙紮着沒有了力?氣,混沌之際,忽然有一道身影跳下來,朝她而來。
她知?道有人來救她了,她奮力?地睜開雙眼,想看一看,到底是誰,可掙紮了半日,她只覺得身子越來越沉,往河深處墜下去。
猛然間,像是有一道力?量注入她的身體,她感受到拉住她的那雙手,她忽然騰地睜開雙眼,可在看見眼前的那雙眼睛後,她驚愕地瞠大了雙眸。
她沒有認錯,是衛若漓。
那雙熟悉的雙眼,分明是她朝夕相處了多年的衛若漓!
師泱猛然驚醒,她瞪大了雙眸,望着頭頂上湖色的帷幔。
她靜靜躺在那裏,耳邊是窗外呼嘯的風聲,吹得她心裏發顫。
夢裏的那個場景,時常地在她夢中出現?。
她夢見自己掉進河裏的恐懼和窒息,也夢到過那個将她救起來的人,可她卻從來沒有見過那個人的臉龐。
她也默認,那個救她的人,是雲榮。
可剛剛,她夢見的,居然會是衛若漓。
那雙熟悉的眼睛,和她白日裏看見的一樣。
她滿是痛苦與失望地望着自己,那雙帶着宏大的絕望的雙眸,竟叫她揮之不去,魂牽夢繞。
連同夢境也居然出現?了混亂。
她失魂落魄地望着頭頂上的帷幔,一瞬間陷入了無邊沉寂之中。
忽然,窗外一道閃光掠過,随之而來,是轟隆一聲,像是要劈開天光的一道雷聲。只在頃刻間,潑天的大雨倒下來。
下雨了,師泱惘惘地聽着那道雨聲。
大梁幾?乎不怎麽下雨,這?樣潮濕的風雨聲,忽然叫她想起了大玥,想起曾經那些過往……
母後是她十二歲那年離開她的,也是這?樣的一個雨夜。
轟隆隆地,刀劈一樣的閃電和雷鳴,震得棂窗刮過來,又摔過去。
再沒有人會将她抱在懷裏,哄她叫她泱泱了,她失眠到天亮,卻怎麽也等不到她的嬢嬢,這?個世上,再也不會有人會像嬢嬢那樣愛她了……
她絕望地跑去了兕匣山,兕匣山後有一條河流,她因雨天濕滑,不小心掉進河裏。
她以為嬢嬢來接她了,可後來落進一道柔軟的懷抱裏,那個懷抱,像極了她的嬢嬢。她想,或許是她的嬢嬢,托生成了一個人來救她的。
師泱蜷縮起身體,将頭蒙在被子裏,雙臂緊緊抱住自己的膝蓋,将整個人縮成一團。
她是一個沒有嬢嬢的小孩了,再也沒有人疼愛她了。
意識混沌,她閉上雙眼,再次沉浸在那個夢裏。
不知?過了多久,再醒來之後,發現?早已天亮了。
由?春過來替她穿衣,她問:“什麽時辰了?”
由?春拿着帕子給她擦手,說:“已經巳時六刻了,我見公主睡得沉,就?沒有叫您。”
居然睡了這?樣久,自從來了大梁,她竟從未睡得這?樣沉過。
師泱坐在床邊,腦子有些昏沉,她将手裏的帕子遞過去,微頓了下問:“有人來過麽?”
每日這?時,她早該會帶着禦膳去太元殿,算算時辰,正好是衛若漓下朝的時間。
可昨日一遭,她們之間,似乎又出現?了嫌隙。
由?春像是知?道她問起誰似的,卻并沒有主動?提出來,只淡聲說:“沒有人來。”她停了一會,再次回禀她,“璇玑殿外的侍衛,都撤去了,只剩下幾?個灑掃的宮娥黃門。”
璇玑殿外只有兩個守門的侍衛,師泱知?道,除去這?兩個人,殿裏還有其他?的暗衛。
她忽然想起昨日清晨,她同她耳鬓厮磨之際,她答應她,會撤去璇玑殿所有暗衛,還她自由?。
現?下看來,衛若漓如約守信答應了她。
她不再防備着她了。
大概是知?道,她不會逃走了,連昨日那樣的情況下,她都沒有同林葉遠走高飛,一切守衛,也似乎沒有了必要。
肚子裏空空如也,餓得她有些發虛。
她摸了摸脖子上纏着的紗布,有些無力?地說:“傳膳吧,我餓了。”
從昨天晌午在岳樓的那一頓,将近一天一夜過去了,她都還未進食。
由?春抿了抿唇,道好,然後出去吩咐人傳膳。
慢條斯理?一頓飯下來,師泱才終于開口問:“陛下下朝了麽?叫膳房送些吃食去太元殿吧。”
不論關系如何,戲,終究還是要演下去的。
由?春咬着唇,猶豫了一會兒,才告訴她:“陛下今日沒有上朝。”她頓了一下,去看師泱的神色,繼續道,“太元殿伺候的人說,陛下昨夜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