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十五年前下官還沒被調來臨京城裏當府尹,在一個叫琅橋的小地方裏當縣令。”
琅橋,賀洲挑眉,轉頭望向平微——那不是他和平微表白的那個地方嗎。
平微注意到他的視線,卻沒管他,專心聽齊正說話。
“琅橋有條河叫莽河,長約百米,水勢兇猛也很深,平日村民怕出危險,很少會走去那邊。然而有天白日,捕快突然沖進來說外面有人要跳河,我一下想到了那條莽河,畢竟跳下去必死無疑,不過眨眼就會被沖走。”
“我趕到那邊,河邊站着個女子,衣衫不整頭發淩亂,鎮上的人都在不遠處看着。”
“我問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不順心的事,她不說話,我又說自己可以幫忙,她也沒說話,無論我說什麽,她都非常沉默。”
齊正似乎想到了當時那種無助又焦急的場面,放在桌上的手顫了顫,平微看到,遞了杯茶給他,輕聲問,“那女子叫?”
聽到他的話,齊正很輕地笑了下,轉頭望了眼地上的周牧,一字一句地道,“叫趙婉婉。”
周牧睜大眼。
不發抖了。
平微望向賀洲,後者走去将地上的周先生拖了起來,按到椅子上,平微問,“先生之前認識?”
周牧沒說話,齊正替他答了,“他豈止是認識,還熟悉得很。”
“發生了什麽?”
“周牧原先也住在琅橋,我不知道他後來為什麽會跑到臨京城,還入了禮部,我一開始見到他那會,他是在一間私塾裏教書的,好像就三十來歲,趙婉婉是他的其中一個學生。”
齊正垂下眼睛,“大齊的女子不能去學堂讀書,但趙婉婉她是個很有想法的女子,她喜歡讀書,一心想學多些知識離開琅橋,到更好的地方去生活,她家裏人也很支持她,一般女子在二十多歲時便要嫁人生子了,但趙婉婉已經二十有三,家人都沒催促,反而允許她偷偷到私塾裏聽講。”
“琅橋這地方很小,有些什麽事不過幾天就會傳遍所有人,趙婉婉偷偷去學堂聽課這事被發現後鬧得挺大的,不過我很支持她,硬是幫她壓下來了,大家鬧了一個多星期也就停下來,沒去管了。趙婉婉後來也沒再偷偷摸摸蹲牆腳聽課,而是光明正大地坐到了裏面。”
“只不過在這之後的兩個星期,縣裏開始在傳一件事。”
“是什麽?”平微問。
齊正沒回答,他望向對面沉默的周牧,眼裏似有恨意。
“有人說趙婉婉和私塾裏的一個老師勾搭上了。”
平微瞳孔稍稍放大——落後的小地方裏傳出這種事,不僅受害者覺得羞恥,還會被不斷辱罵。
“這是真的,還是假的?”他驚疑地望向齊正,緩緩問道。
“可以說是真的,也可以說是假的,”齊正慘淡地笑了下,“當時琅橋的人對此事議論紛紛,都覺得趙家女兒不知廉恥,去私塾讀書已經算很驚世脫俗了,居然還和那裏的老師勾搭上,當真是丢臉。”
“這事一傳出來就不可收拾,到了後來已經發展成是趙婉婉主動勾引老師,是狐貍精一樣的存在。即便趙家的人怎麽否認,大家都一口咬定事實是這樣,并過來衙門找我,說要趕趙家人離開琅橋。”
“一群愚民,”賀洲道。
“那老師是周牧?”平微的臉色很差,問。
“對。”
“事實呢?你有去調查嗎,趙婉婉有和你說什麽嗎?”
“沒有,”齊正嘆了口氣,“我是有心無力,上門去找趙家人好幾次了都吃閉門羹,趙婉婉在謠言傳起後就再沒出過門,之後過了一星期,就聽到捕快說有人要跳莽河。”
平微垂下眼睛,“趙家人不肯說,趙婉婉也沒出來否認,說明她是真的和周牧有關系是嗎?”他輕聲細語地道,話裏似夾帶着無限悲哀,“她被周牧強奸了,對嗎。”
“.....”齊正緩緩點了下頭。
賀洲感受到平微的情緒發生變化,握住了他的左手,右手把玩着的刀子停下,刀口對準坐在一邊默不作聲的周牧,“他讓你不開心了,我可以殺了他嗎?”
“別亂來,”平微将他的刀子奪過來,示意齊正繼續。
齊大人道,“這件事最讓我印象深刻的,并不是趙婉婉被誣陷,頂着淫婦的名頭含冤死去,也不是這沒良心的畜生強奸自己學生,而是在跳河那天....圍觀人的反應。”
“一開始趙婉婉沒想跳,畢竟她的家人當時也在,一直在旁邊勸,她家就她一個女兒,爹娘都已經六十多歲,這幾十天飽受謠言,又看到女兒想自殺,這對夫妻差點就沒撐住。趙婉婉大概也是想到這點,才一直站在河邊沒動,她一直在哭。”
“圍觀的人很多,幾乎大半個琅橋的人都出來了,我覺得他們是把這當作場戲在看,趙婉婉在河邊站了一個多時辰,遲遲不跳,自然就急了,”有說風涼話的,有催她趕緊跳的,也有辱罵她這個淫婦在這演戲的,總之那些鄉野之人,都跟沒了心似的對趙婉婉惡言相向。
仿佛死的不是他們自己,就心安理得。
平微抓着刀子的手不斷收緊,刀尖直對桌布,被插進牢固的桌子中。然而五皇子面上卻仍很平靜,看不出任何異樣,他輕聲問,“她最後被那些人逼得跳了下去嗎?”
齊正:“不光如此,在看到女兒跳下去後,她的爹娘也跳下去了。”
不過剎那,那三個人便消失在洶湧的莽河內。
平微沉默了好一會,“崇禮幾年的事?”
“二十一年。”
“我記住了。”
過了會平微又問,“之後趙婉婉的事就這樣算了嗎?”
“......”齊正用沉默來回答。
——與此事相關的人都死了,周牧作為一個加害者,是不會承認些什麽的。
平微了然,他抽出桌上的刀子還給賀洲,平靜地道,“齊大人,關于這樁陳年舊事,還有什麽想補充的嗎?”
“沒有了,”這并不是他們今晚主要要說的事,齊正道。
“好,“平微望向對面臉色慘白的周牧,”周先生,現在你可以和齊大人說你的事了,我是指,殿試作弊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