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節
樂器才蜂擁到我的眼前。不然在此之前,我都是聽CD認識它們的,而且,那些CD,都是經典的老樂團演奏的。像高大壯先生這樣的火速紅起來又最後不久悄無聲的鋼琴家,對我而言,沒有吸引力。
用更簡潔的話,打個比方,這跟我從不閱讀不超過十年依舊盛行的小說的理由是一樣的。
經不起時間洗禮的東西,帶給人的只是一時的暢快,容易被時間改變。
而人,要一定程度控制自己想要享樂的心理。
除此之外,周圍也沒有讓我偶然聽見的環境條件。因為……
谷崇文先生是法籍華人,從血緣上來講,他的母親是中日混血,他的親身中國父親是誰,公衆并不知情。雖然他的中國血統比重遠大于其他,但他因為出生和生長在日本,所以日本習性還是相當明顯。對于中國人而言,更像是個傳統的外國人。
他在樂壇的出現如同昙花一現。驚人的音樂激情(?)和紮實的音樂基礎,才華橫溢等等。以上,都是當年媒體對他的瘋傳。但是因為其行為作風完全跟中國人搭不上邊,對國內的媒體也不客氣,所以,在中國,對他的報道少得很,因為權衡利弊之下,完全沒有東西可寫,媒體可不會白白浪費功夫去幫這樣的一個人正面宣傳的。
一個人的音樂就代表着一個人心性。在樂壇上,那些著名的大師級的人物所創作的音樂即使在被創作的時候被賦予了不同的情感,但是那些精致唯美的細節,還是不可轉變的被打上專屬于創作者的烙印。
而一個創作者的每一個烙印,近乎都是相同的。
我天生對從音樂感受出一個人的特質這一方面比較敏銳。
我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覺,之前和高大壯先生合奏,他的音樂是完全溫和的。我以前一直是這樣想的,但卻如覺得怪異和不協調。就像一只華美的成人鞋子被穿在一個幼兒的腳上,也穿的進去。但鞋子也好,人也好,即使再美好,一旦搭配不對,就是錯了。
因為個人的特質是難以改變的。除非,遇到了類似滅頂之災的挫折,使其心性大變。但會改變的這麽徹底嗎?難道高大壯先生曾經是受到了嚴重的打擊才導致他的昙花一現和樂風徹底轉變?
我以前一直以為他的內心性格也是如此。但今天,嫂子的話,忽然令我清醒過來。
之前一直困惑在無法與他,世界級鋼琴家合奏的自卑和焦慮還有因為林熙而産生的微妙強烈而刻薄的嫉妒之中。
原來不是徹底的轉變,只是一層憑借高超技巧和強烈的意志所編制成的精妙絕倫的紗布就将我輕易的蒙騙住了。
原本我一直以為那是以因為我的技巧和音樂修養問題,而讓我進入前所未有的挫敗之中。接着進入死循環。
我的雙眼直覺被蒙蔽,但潛意識卻察覺出了不同。
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的違和感,為什麽一直搭不上調。
為什麽我每次想用相同的情緒試圖去描繪相同畫面和他演奏的時候,總會發現,有出入。
明明他的情感就像是被束縛住的野獸一樣要沖出一切牽制,撕開一切制約。
掩藏于溫柔與平淡之中的狂怒不羁。
音樂的宗旨,打動人心。
之前之所以沒有和他合上拍子,主要因為我的心境。
根本就不想了解他的想法,根本沒有從音樂之中去尋找他深藏在琴聲中的東西。
一個人所演奏的東西,會是一個人的內心體驗,我對這點一直深信不疑。
但是誰沒想到這個男人的僞裝技術那樣高超?
他所表現出來的東西,可以說是不是他所想要表達的又是他所想要表達的。
就像一個相貌古典優雅的人,某時刻他需要微笑,那麽哪怕此時他的內心即使是輕佻而畏縮,但是為了迷惑他人,他也一樣會露出符合相貌的古典而優雅的微笑。
之前,他像一座虛假的高山一樣令我恐懼。
而現在,假面開始破碎了。
我腦海中依靠着媒體、嫂子和林熙提供的關于高大壯先生微薄的記憶,來描繪高大壯先生的心理歷程。
野獸派。有過男女朋友。
不羁。
紮實基礎。
嚴苛的童年。
生活中各種事情都是性格認真。
和不羁相反。
父不詳。平凡偏執的日本性格的母親。世界著名的同性戀養父。嚴苛的童年。性格認真,嚴謹,進不得沙子。冷若冰霜,生人勿近。
家庭史紛亂。意志堅定到固執。但為什麽會不羁?不應該是嚴肅、沉穩而古典甚至是輕微的壓抑?
他的母親并沒有突出的才能,或許他的親身父親才華橫溢或者隔代遺傳。偏執的母親。昙花一現。
或者他從一開始學習的時候就被要求模仿。這種模仿本因貫穿他一生,但世事無常,他被奇跡般的改變了,并且選擇放棄了一條前途光明的鋼琴家之路,卻沒有放棄鋼琴。所以,他現在才會出現在我們這樣小小的社團。
他為什麽而來?
為什麽會出現在中國,而不是他最熟悉的歐洲,或者亞洲的日本?
如果,野獸派是模仿,紳士派又不自然,那真實的他到底是什麽樣子的呢?
平靜中的不羁?
不羁中的平靜?
第一次覺得真實的了解和解讀一個人這麽矛盾。
………………
他是否像….我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詞,沒等我回應過來,雙手已經自主動起來了。
13.谷崇文
大海。
是人類生命的起源。
是最瑰麗與最危險神秘的未知存在。
他波瀾壯闊,他平靜淡漠。
我不知道,用這樣一個偉大的詞語去形容一個人類,是否太過盛大。
但是下意識的,我的腦海便浮現這樣一個詞語。
我閉上雙眼,對我而言熟悉的像是我的手的小提琴在我閉眼之後,更加的具現化了。心中是爛熟于心的琴譜,耳邊是高大壯先生緩緩入耳的琴聲,這首著名的曲目,在他的手裏,像是海天鷗鷺,碧和晴天,我的耳邊仿佛聽不見任何海波的聲音。一切是靜逸。我的琴聲急促響起,像是海面上自翔而起的海燕。拼命想要打斷眼前的平靜,讓大海震怒,讓他恢複咆哮的本性,驅趕侵略者。
古有精衛填海,日複一日,終于令大海屈服,西方老人與海,其中醒人心脾的是,它可以使我失敗,卻無法戰勝我。海燕對于遼闊的海洋而言,無疑是滄海一粟,卻仍舊可以擁有令人驚嘆的頑強。
大海,遼闊廣大,卻并非不可戰勝。
高大壯先生的琴聲漸漸的鄭重起來了。不像一開始和往常一般的戲耍,他的節奏漸漸加快,琴聲像密集落地的珠子一樣,緊湊優美,華麗與細膩。我雖然在音樂的造詣不如他許多,卻也願意拼盡全力和他一戰。然後狂風漸起,陰雲密布,适才的碧天祥和逐漸消失,直至不見。
我全身的肌肉都調動起來,精神前所未有的投入,在極度的擠壓之下,腦海中仿佛一片空白,但身體肩膀,按琴弦的手指,拉弓的臂彎,卻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靈活的不可思議。有一瞬間,我幾乎認為我可以去戰勝無窮動。
雖然大海被我激怒,但他仍然強悍的令人發指。
這首十幾分鐘的曲子終于到了終點。
高大壯先生率先尾音,我随即幹脆漂亮的收尾。等放下手下的弓,才猛然發現,額頭布滿汗水,雙手竟然癱軟無力。
我還未睜眼,耳邊卻響起來暴鳴般的掌聲。
睜開眼,率先引入眼簾的是衆人興奮的笑臉,我一愣,看向高大壯先生,卻見他雙眼複雜的看着我。
他的皮膚一貫雪白,現在卻像塗了腮紅似的,兩頰血紅,漆黑的雙眼變得更加深邃,他目不轉睛的盯着我,鼻梁細高,卻不像往常那樣鋒利駭人。我從不知道,當你被一雙這樣的眼睛全心全意的注視着的時候,轉開你的視線變得這麽難。
好在莊嚴立刻走到我的身邊,伸手給張紙巾,“擦擦,滿頭大汗。”
我心裏輕輕的松了一口氣,對高大壯先生笑了一下,便轉頭接過莊嚴手裏的紙巾。
難怪眼光挑剔的林熙一下子就被他迷住了。
我輕輕一抹,紙巾濕了大半張。“好誇張,竟然流了這麽多的汗。”
莊嚴得意一笑,“琳君女士,今晚表現不錯呀。”
“誇獎誇獎。”
莊嚴拍下了我的頭,“就開心的笑出聲來吧!說實話,您老今晚有如神助啊。你不知道大家到後來完全接不上手,全部停下來就看你們兩個演奏。”
我腦海想象出他們目瞪口呆的樣子,嘴角不由得彎了起來,小聲說道,“饕餮盛宴有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