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躺在許和安的床上,我睡的無比安逸,真奇怪,我竟然還可以睡覺。
他的床那樣的舒服,無一不是精心選擇的,也不怕這樣舒服的床會腐蝕他的意志。
早上醒了,我呆呆的看着天花板,不曉得這剩下的九天,我又該如何度過。
房門被打開的聲音傳來,安成又進來了。他的眼皮還是腫着的,但人平靜了很多,是有點木讷的平靜。他的身後還跟着別人,并不是他的未婚妻,還好,要是他帶來了就太可笑了。
來人是許和安的頂頭上司,和許和安亦師亦友,一進來看到放在桌上的骨灰盒,眼圈就紅了。他客氣的對安成道謝,說他們公司要為許和安舉行葬禮,而安成眼裏則流露出了一些不甘願,也是,他發現許和安不是只他一人緬懷的,也會覺得許和安不只屬于他一人吧。
葬禮的主導權完全被上司掌控住了。禮堂的租借布置,來賓的招待,都在許和安的同事幫助下弄的井井有條,安成完全插不進去手,也正是這個時候,他才發現,原諒許和安這麽受人歡迎,那些來吊唁的賓客,都帶着真心實意的哀意。
許和安當然很受歡迎了。他那樣有魅力的男人,怎麽會不招人喜歡呢?也許在安成眼裏,他有諸多缺點,比如口花花,比如花錢太過肆意,比如生活上的有些任性,但他确确實實是招人喜歡的,光公司裏喜歡他的小姑娘,就有一大把。
在葬禮的禮堂上,那些從來沒有見過安成的人,匆匆從他身邊經過。安成不知不覺被擠到了角落裏,聽着許和安的同事、朋友上去致哀辭。
“和安是很好的人,我們都很喜歡他。”
“許哥是那麽好的人,早知道我就對他表白了!”
漸漸有了哭聲,先是多愁善感的女人,然後是重情義的男人。
安成卻木木的,他哭多了,此刻在葬禮上,他卻哭不出來了。
——也許是因為他已經先做了告別。
——他也知道了,許和安真的不是他一人的。他失落又失望的耷拉下肩膀,望着放着許和安放大的黑白照片下面的骨灰盒,慢慢的走了出去。
——他沒法抱着骨灰盒,不管是撒了也好,藏起來也好,總之都不會是他的了。
我沒跟着他走。
我沒必要跟着他走。
我留在了靈堂。那個青花瓷的骨灰盒,花紋雅致,雖然是很俗的流行物,可是看久了,覺得裝許和安也很不錯。我又看向了那張黑白照片。這照片選的是公司做照片牆,許和安交上的那張,還是安成給拍的。
那是黃金周,他們一起去旅行,去的是蘇杭某個名字很難記的小鎮,那裏人少,景美,還是安成選的地方,說是別人不會注意到他們。
其實他們一起出去的時候,從來不會做黏糊膩歪之态,也從來沒有人會用異樣的眼光看着他們,但安成總是“做賊心虛”,也不肯跟許和安的同事見面,出去的時候也不願意目光對視,其實他那樣躲躲閃閃,反而惹人注目。
在那個小鎮上,有一片花海,當地人用方言說出的名字,他們是一個字都沒有聽懂。許和安原本想要拍個合照的,可安成覺得兩個男人在這樣的背景下拍合照太怪了,死活不肯,最後只照了兩張彼此的單人照。
背景美,人也帥,就算照相的那個人是別扭而心不在焉的心情,照出來的效果也是很突出的,但是因為許和安把這張交上去放在了公司的照片牆,所以安成怎麽也不肯把他那張單人照印出來。
擔驚受怕到這種地步,又為什麽不一直隐藏下去,戀愛都不要談呢?又為什麽,在許和安追他的時候,那麽禁不起性向的誘惑而答應呢。
正是這點使我瞧不起他。
賓客都慢慢散光了,只許和安的上司和幾個要好的同事還留在這裏。
許和安的上司交代他們,讓他們一定聯系到許和安的父母,讓他們來看看。
許和安和家裏出櫃之後就斷了聯系,他的家鄉離現在的城市很遠,對外只說自己獨自出來打拼。離家萬裏出來定居的人太多,其他人從來沒有懷疑過,所以現在許和安的同事自然想要通知許和安的父母,不過,他們并沒有許和安父母的聯系方式。
其實許和安也沒有。
許和安曾經試圖和父母聯系過。他想,都離家幾年了,再硬的心,至少也該接個電話吧,哪怕是怒罵也好,可是全部打不通,說是空號,他又給比自己小兩歲的弟弟打,可仍然打不通,還是空號,他就放棄了,沒再試圖撥打其他存着的親戚的號碼。
他明白,自己的父母要面子,不會把自己出櫃的事都告訴那些親戚,肯定也說是自己出外打拼了,那些人并不會換號,可跟他們打有用嗎?沒用,所以他就把那些沒用的號碼,全部删掉了。
我跟着許和安的同事,去了他公司的人事部,在那裏有很多個備份文件,是需要填寫家裏父母的號碼的,但不管是簡歷、檔案,還是保險單,上面寫着家庭關系那一欄,許和安都有認認真真的寫,父母的姓名,年齡,職位,還有删掉也忘不掉的電話號碼,都寫在上面。
可關鍵是,不管是剛來的時候,還是今年寫的,上面的號碼,都一直是空號,所以他的同事翻找了所有的文件,對着所有文件都是同樣卻打不通的號碼,傻了眼。
也許不去通知更好,我默默的想。不去通知許和安的家人,他們就還以為他還活着。就算再怎麽是逆子,也總歸是活着的,而死了,就大不一樣了。
活着的時候沒法原諒的事情,說不定死了就能原諒了,可我恰恰讨厭這種因為生命而輕易改變的情感。
不過麽,我不管說什麽都是沒用的。許和安的同事,熱心的想盡方法去查找許和安家人的聯系方式。也是,死這事多大呀,能不通知人家家人麽?
我在這裏停留了半刻,看着這個熱心人在找。許和安有留過家鄉的地址,但是那個地址,是很早就搬走了的地址,和那些號碼一樣,都是因為總得填上,不填惹人追問才敷衍的填上的。這個人,能怎麽樣去找人呢?
我不想看下去了。我不知道這查找導向的哪種結果是我想要的。作為一個畫外人,我想看看他父母痛心疾首的懊悔表情,這能讓我爽快異常,可作為從許和安屍體上誕生的屍鬼,作為尊重許和安的妥協,我也不願意看到他們傷心。
我又回了許和安家裏,打算明天再來這裏看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