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沒有什麽事情能被隐瞞。
我睡了舒舒服服一覺,再去看昨天那個許和安的同事,就看到他熬紅了眼,整理出了一張紙,上面記的密密麻麻的單位名稱和聯系方式,有條不紊的打起電話來。
其實是很麻煩的程序的,可是他每個電話都不急不躁,說話有種讓人耐心以待的魅力,讓他的查找行動,十分順順當當。
我沒那耐心一直聽着,總是去許和安的公司裏晃蕩,看着還帶着哀意的同事,看着他的工作環境,偶爾回去看他的時候,就看到他臉上越來越興奮,越來越帶着目的要達到的喜悅,然而又想起來這不是什麽值得歡喜的事情,眉毛又耷拉下來,臉色也低沉下去。
他一絲一點,順着許和安的出生地,順着登記在他檔案上的種種關系,慢慢找了過去。
他發現,許和安的父母已經搬離原居住地,更換了所有的聯系方式,甚至連他們的親戚都對他們所知不多。但是,他還是找到了,一個可以撥打的號碼寫在紙上,他深呼吸,小心翼翼的又想了一遍臺詞,終于打了過去。
號碼的主人是許和安的父親,許浩。等候音響了很多聲,都沒有接電話,可這是可用的啊?他想了一會,想可能老人多疑,看到外地號是騙子,于是多撥打了一遍,直到那邊終于接通。
“你是?”
他不明白為什麽這聲音裏同樣帶着小心翼翼,聲音又淺又幹。他說:
“您好,我是許和安的同事——”
他還沒說完,那邊就憤怒的喊了起來:
“我才沒有這個兒子!”
這個好心的同事已經愣住了,我看得出,他已經腦補出了很多家庭倫理的争端,但是還有更要緊的事,沒法暗自八卦一下。既然那邊雖然在咆哮,卻沒有挂掉,他就不再客套,也不詢問、勸解,而是按部就班的說出早已打好的腹稿:
“您好,我是許和安的同事,您的兒子出了車禍,不幸去世,您要不要來看一下?”
那邊楞了一下,就喊了起來:“開什麽玩笑!許和安,你給老子出來,你以為你找人演這出,我就會原諒你嗎?想的美!逆子,就算你死了,就算我死了,我也不會原諒你,永遠,永遠!”
“啪”的一聲,電話挂掉了,那個同事已經徹底愣住了,他茫然的張開口,輕輕的嘀咕:
“可是,許哥他真的死了啊?”
他拿不準該不該再打個電話過去,說明他說的是真實,或者把死亡證明、遺體的照片發過去,可這,會不會刺激到那位老人家?也正是因為這麽覺得,他才給父親打而不是母親,實際上他弄了兩個號碼。
許和安的上司轉了進來,問清楚了情況,臉色略沉,說:“這個電話讓我打吧。”
他拿着號碼,走了出去。
而我沒有跟着過去。會發生什麽,一目了然,所指向的結果也泛善可陳的讓我不必猜。我在這裏看着許和安的同事,他和許和安的關系很好,經常相約去健身房鍛煉,如果,如果他也知道了許和安是同性戀,會不會像一個父親對兒子說,不管誰死都不原諒那樣,徹底厭惡一個曾經和自己勾肩搭背,站在相鄰的沐浴隔間的男人呢?
我不替許和安心疼,我不是他,雖然有着他的記憶,可是情感已經随着骨頭燒化了,留下來的,只有一個作為旁觀者的我。但想必他若知道,是會難過的,正如當初,他忍着惶恐與無助,渴望對支撐起一個家庭的父親,一個理性又冷靜的英雄般的男人,坦白病态畸形的性向,渴望得到理解、支持,甚至只是得到傾訴後的輕松,卻什麽都沒有得到,只得到了“滾”。
得到了什麽,就要什麽。許和安得到了“滾”,就滾了。
許和安的上司過了一會才進來,簡單的交代說許和安的父母會很快的趕來,就又走了出去。
我又到了許和安的靈堂。靈堂的布置正在撤掉,寫着他認識人或者不認識人吊唁的花環正被撤掉,連同遺像,都被換成新的死人的。這是租的靈堂,生意還是很好的。撤換下來的那些東西,被放置在許和安的家裏,變成了一個簡略版的小靈堂,那張他笑得又開心,又有點憂愁的放大黑白照片,挂在了他家裏的客廳上。這之後的事情,按許和安公司的意思,是要交給許和安還在路上的父母來處置了,畢竟他們是外人,生死大事,不好處處參與。
這也是我的家,而我不喜歡我的家被這樣布置,慘白慘白的,不像活人能生活的地方。
哦,我又忘記了,我已經不是活人了。
我算了下許和安父母家離這裏的距離,做飛機的話後天就到了。我想替許和安等待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