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學校男子籃球賽上,我們班以兩分之差沒能晉級決賽。
比賽結束那天,我一個人在籃球場邊枯坐了很久。想了很多東西,又好像什麽也沒想。腦海裏一片蒙昧恍惚的灰白,視線沒有落腳點,心髒跳動的速度很慢很慢。
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并不是世界中心,也是我第一次意識到,很多事情即使你努力去做了,也不會得到同等的回報。現實不可能永遠是絲綢般的平滑,它粗砺,崎岖,坎坷,不公,波瀾起伏,有風有雨。
它是現實,變化無常,不可預測,怎麽可能會如你想象的一樣美好。
陸清佑迎着夕陽的餘晖安靜的朝我走過來,一聲不吭的在身邊坐下。他望着遠處的光影,過了很久,忽道:“看。”
我擡頭。一只白色的飛鳥倏忽飛過,劃開了絢麗的晚霞。
他轉過頭,神情非常認真,“你已經做的很好了,你很努力,我有看見你的努力。”
他說:“明年還有機會,只要你還喜歡籃球,以後就有贏的機會。”
我看着他溫和的眉眼,只感覺一股酸楚沖上了腦袋,那陣難言的傷心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我垂下頭,聲音低啞哽咽,“可是我好難過……”
努力不被衆人認同,期待被生生摧毀,挫敗感洶湧而來。
我以為,我可以贏。
然後比賽給了我一記響亮的耳光。
“陸清佑,你知道嗎,我以為我可以贏的,肯定可以……”
沒有經歷過希望落空的人永遠也不會清楚結果出來的那一刻,心髒急劇墜落到深淵的痛苦。沒有經歷過人生挫折的人永遠也不會清楚走投無路時,恐懼與煎熬對精神的鞭打。親身體會,嘗遍萬千苦楚,踏破鐵鞋,孤身一人行走在屬于自己得道路上,才是真正的修行。
“那又怎樣呢?”他說。
我怔住。陸清佑的聲音逼退了快要決堤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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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你要因為一次失敗就止步不前了嗎?從此放棄你的夢想,一蹶不振?”陸清佑強迫我直視他的眼睛,“還是繼續加油,如果可以的話去幫助那些同樣陷入困境裏的人呢?”
“黎諾,你聽好,我相信你,你想要的最後都可以得到。”
他的眼睛裏是漫天霞光,五彩斑斓。他看着那個渺小而懦弱的我,用他一貫平穩的聲線說,我相信你。
我終于哭了出來,卻不是因為比賽的失敗,而是因為眼前的人。那一刻,我确定了自己的真心,我是真的喜歡上陸清佑了。
事務所下午五點半下班,到時間了,黎諾看了一眼手表,繼續将視線凝聚在電腦屏幕上。
屏幕映照出的幽光淡而沉靜,通過他的鏡片反射,模糊了青年冷硬的五官。他的十指輕快如飛,頭腦迅速而準确的思考着,找到确切的那一點,梳理脈絡,考慮對策,一擊即中。
“咚咚,”辦公室的門被輕敲了兩下。
黎諾頭也沒擡,“請進。”
簡周走了進來,她戰戰兢兢的看着青年,小聲道:“黎律師。”
黎諾神色如常,像是根本不記得面前是他早上訓斥過的女孩,“有事?”
簡周在心裏暗暗的深吸一口氣,她定了定心神,誠懇的說:“黎律師,對早上的事我感到很抱歉,我不是故意去碰那些杯子的,只是想幫忙打掃一下書櫥而已。真的很對不起,這種事情以後不會再發生了。”
簡周上前一步,把一個白色的正方體盒子放到了辦公桌上,努力擠出笑容來,“黎律師,恭喜你贏了官司。知道黎律師你喜歡杯子,這是大家送你的禮物,希望你不要太辛苦。”
簡周退後幾步,說了再見先走後便出去了。她關門的聲音很輕,腳步亦是平穩安靜。
從始至終黎諾沒有停下過手上的動作,也沒有把視線轉移一分。他像是個沒有情感波動的假人,對外界發生的一切毫無知覺。
晚上八點,事務所裏空蕩蕩的,走廊裏的日光燈病态而虛弱的亮着,只開了一盞小燈的辦公室裏終于停止了手指敲擊鍵盤的聲響。
他往後一躺,面無表情的看着天花板,過了一會,拿起手邊的馬克杯,已經冷掉的咖啡又濃又苦,味道并不好。他皺了皺眉頭,還是喝完了那黑褐色液體。
眼睛的餘光瞥到位于桌角的白色盒子,解開緞帶,掀起盒蓋,他望着靜靜躺在絲絨中心的白瓷杯子,手指不由自主的覆了上去。
素雅,清透,潔淨,樸實無華,線條流暢簡單,泛着圓潤而不耀眼的美麗光澤。
像極了那個人給他的感覺。
他閉上了雙眼。
和陸清佑确定關系是在高二下學期的某天晚上。
那時候我對他的小心思幾乎全都能在日常生活中表現出來,對方非常鎮定的接受了,相處的細節裏也開始出現細微的變化,在原本就很關照我的基礎上愈加貼心,只是誰都沒邁出那最重要的一步。
那天晚上晚自習結束後,我跟班上的同學走到了停車場,結果發現自行車車胎壞了。
我考慮着是打車回去還是走回去。
過了兩分鐘陸清佑過來了,他問:“車胎壞了?”
我點頭。
他說:“我送你回去吧。”
我心裏一喜,又忽然想到陸清佑的家和我家在相反方向,這樣一來回肯定會耽誤他的休息時間。
“我還是打車吧,你早點回去休息。”
陸清佑把車推了過來,“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了他一會,百感交集,終究還是跟上了他的步伐。
回去的路上,陸清佑騎車帶了我一段時間,等到人群逐漸稀疏、喧嚣緩慢遠離的時候,陸清佑對我說:“下來吧,我們走走。”
我從後車座上跳了下來,和他肩并肩走在寂靜的街道上。
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
“剛才老師喊你去幹什麽啊。”
“有一個化學競賽近期要舉行,他讓我準備準備。”
“哦,這樣。”
“嗯。”
“今天早上你帶給我的那個卷餅還蠻好吃的。”
“知道了。”
“哈哈哈,果然夠意思。”
月色明亮,映照着夜幕中的流雲和群星。身旁的樹木高大挺拔,落下一地暗影,隐隐綽綽。四周靜谧無聲,忍不住就放緩了呼吸,私心希望這段路能長一些。
陸清佑問:“有想過要去哪所大學嗎?”
我想了想,“沒有。”
“那就去K大吧。”
“哎?”
“我覺得那邊的環境不錯,适合你的個性。你不是一直想念法律嗎?K大的法學院很有名。”
我說:“你呢?”
他似乎怔了怔,轉過頭來是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我也會去。”
然後迅速恢複成原先的姿态,目視前方,波瀾不驚。
今晚月色太亮,導致我把陸清佑泛紅的臉頰和通紅的耳尖看得一清二楚。說實話,如果沒看見他本人的話。我會真的以為陸清佑的內心和他的語氣一樣淡定。
“好啊。”我笑,“那就說好了,我們一起去。”
他低低的應了一聲,手掌靠過來的動作悄無聲息,小心翼翼的握住,十指交纏,接着加大力度,沉默的定格。他的側臉在朗朗清輝下浮現着認真篤定的神情,仿佛一種确認,決定了就不再回頭。
寒風吹過,卻并不覺得冷,呼出的熱氣也變成了溫暖的期待。我們行走在街道上,交握的雙手炙熱而安定。
眼前冬景蕭條,我卻看見了爛漫春光。花開遲遲不敗,晴空綿延萬裏。
陸清佑脾氣很好,加上不愛和別人計較的個性,因此他很少生氣,平日裏基本是一副四平八穩的模樣,雷打不動。
相處那麽久,他唯一對我發的一次火也是我自己的原因。
高三中期,課程忙,壓力大,在學校和家裏之間來回的我們像一群被持續抽打的陀螺,轉速飛快又無能為力。
我不幸的患上了高三綜合征,着急,緊張,焦慮,不安,由此造成嚴重失眠,學習狀态不斷下降,兩次模拟考均跌出了年級前100。
這個成績想要去K大簡直是癡人說夢。
我清楚,陸清佑更清楚。
他決定給我補習,時間定在每周三次的自習課上。
我當然是同意的。
補習了三周,又一次模拟考成績出來後我不進反退。陸清佑什麽也沒說,甚至沒顯現出一絲不耐與失望,依舊照常給我補習,準備筆記和重點題目,事無巨細。
我不想辜負陸清佑的希望,但越是這樣想就越緊張,成績沒有提高,精神狀态一塌糊塗。
自習課開始之前的課間裏,老四過來找我,說是要去打球。
“你多久沒去球場了啊,去打一場吧,好好放松放松。”
我懂老四的好意,可是心裏記挂着去了老師辦公室的陸清佑。我猶豫了一會,看了眼面前慘不忍睹的模拟考試卷,被壓制的對球場的渴望終于爆發了。
我已經一個多月沒有打球了,好像一個喜歡吃肉的人一個多月連肉末都沒吃到。
我忍不了了。
一場球打完後我整個人酣暢淋漓,一身輕松,和老四他們幾個勾肩搭背的往回走時,我腳步一頓。
老四回頭,“怎麽不走了?”
我苦着臉,“我……我能不回教室了嗎?”
好不容易挪到了教室門口,我硬着頭皮走上前去。
陸清佑正在做題,面無表情,臉色平靜,一如往常他學習時的專注模樣。但是我敏銳的感覺到了他在生氣,很生氣,只是壓抑着沒說出口。
我扯了扯頭發,笑得很尴尬,“不好意思啊,剛才我去打球了,沒來得及和你說一聲。”
像是沒聽見一樣,陸清佑寫出一串草稿,字跡優美,條理清晰,那是我永遠也寫不出的工整草稿。
我見不得他隐忍着不發作的樣子,明明不好受的人他,我卻能感受到如同經脈盡斷一樣的難受。
“對不起。”我放低了聲音。
然後陸清佑站起來就走了。
那兩天裏我不停的向他道歉,各種讨好耍寶,但是陸清佑連個正眼都不給我,他不和我說話,也不回應我,宛如對待陌生人。
猥瑣君也知道了我和陸清佑的冷戰,他偷偷找到我,說,“那天陸清佑回來後找你來着,特別着急的就跑到頂樓了,之後把我們這層樓看了個遍,那樣子啊真是。他應該是要去球場的,不過有人跟他說你和老四去打球了,他就沒過去,回到位置上做題目了,不知道為什麽看着特別吓人。”
我張了張嘴巴,心髒酸到不行,什麽也說不出來。
去天臺?他是以為我要自殺嗎?我怎麽舍得他一個人。
晚上放學後我跟着陸清佑出了教室,趁周圍沒多少人,我強行把他拉到了教學樓後面。在他沒開口之前,我用力抱住了他,緊得不留一絲縫隙。
“不要不理我,我難受。”
“我會認真學習的,真的,我們和好行嗎?”
說到後面聲音裏隐隐有了哭腔,心裏卻想,今晚你要是不跟我和好我就不讓你走了。
陸清佑似乎是想動作,我剛想松開手臂,誰知他竟然主動摟住了我。
他的氣息濕潤而溫暖,他低低的說:“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止是現在,還有更遠的以後。是我的錯,我太着急了,黎諾,我讨厭這樣急躁的自己,對不起。”
我搖頭,不要讨厭自己,陸清佑你那麽好,我全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