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蘇仲明與四親王潮昇一同從太後寝宮出來,與他談笑了一兩句,就各自轉身背對着背分道揚镳了。潮昇自行到了追麟宮,親自蛻開已經蒙上了一層塵埃的屋門,那裏頭因為許久沒有人住而顯得昏暗不明。
潮昇走進殿內,命令随身跟來的太監把窗子都打開,他自己漫步往各個小閣內走,一邊走一邊看還一邊慢慢地回憶起小時候與自己的母妃住在一起時的快樂日子。
母妃,我回來了,那個女人當上了太後一定讓你很不書服吧?沒有關系,等我把她的兒子趕下來以後,登了王座,一定遣使她來為母妃打掃宮殿和陵墓。——他邁步走着,心裏這麽想着。
太監在殿上忙忙碌碌,又是掃塵抹塵,又是搬走舊茶具換來新茶具,潮昇背對着他們獨自翻開以前的舊箱子悠閑地看看舊物,與他們仿佛不是同一世界。
他從箱子裏取出一副畫卷,正在拉開來瞧,一個聲音在背後響了起來,“四親王,已經收拾好了。”他瞧着畫卷,不回頭,只答:“都下去吧!”章落,太監三五個人立即都邁步走了出去,留下他一個人在殿內。
蘇仲明回到朱振宮,進了秉正堂,就在羿天身後伏着窗子橫棂,樣子很不高興。羿天勤奮地在寫字,不吭一聲,蘇仲明偶爾回頭瞥了他一眼,對他說道:“今天,太後的大仇人回來了……”
羿天聽不明白,忙擡起頭問:“太後的仇人是誰?”蘇仲明坦然告知他:“四親王,叫潮昇的那個。”羿天平平淡淡地‘哦’了一聲,又繼續埋頭寫字。蘇仲明看着他那副與世無争的反應,從心裏到牙根都很是不霜,脫口:“你好歹給點兒配合我現在這個心情的反應行不行?我現在超~級~不~霜。”
羿天聽罷,再度擡頭瞧了他的臉色一眼,心裏不禁擔憂是否會被他命令抄書,滿面無辜道:“我要是假裝憤怒,一定馬上被你看出來,一定會讓你更加不霜快的。我還是……這個樣子罷,不過我會同情你和太後的!”
蘇仲明不滿地盯着他看了片刻,無奈收回眼光,“算了……仇恨之類的,你一個小毛孩子當然不懂了。其實……我也不懂,只是看潮昇的時候,心裏覺得不霜而已。”
“他長得像壞人?”羿天好奇問道。蘇仲明搖搖頭,走到他旁邊,坐下來,“不是,只是他的眼神和口氣讓人心裏很不書服,我敢保證他這次回來一定沒好事。”又随手抓了一張他寫過的紙,瞧了一眼,不禁抱怨,“練了這麽久,怎麽寫得還比我難看。”
羿天的臉上又現無辜,“我要是寫得比老師好看,老師會誇我麽?一定會生氣吧?”蘇仲明斜眼,只淡然地瞥了他一眼,不回答。羿天忽然乞求,“我想讓侯爺教我寫字,可不可以?”
蘇仲明驚奇地‘啊’了一聲,疑惑道:“叫他來教你寫字?為什麽?”羿天一臉理所當然地答道:“我以前在他府上見過他寫字,他的書法真好!我也想寫那樣的一手好字。”蘇仲明一聽,心裏禁不住嫉妒起來,管不住嘴巴,開始不滿地喃喃:“是是是,他的武功好,他的書法好,你老師我什麽都不行……”
羿天嘿嘿笑了笑,說:“我……我可什麽都沒說啊!可不要罰我抄書。”蘇仲明輕哼了一聲,越發不高興,只命令他,“快點繼續練字!”羿天不敢違抗,埋頭繼續寫字。
翌日,朝會,蘇仲明姍姍來遲,一進入殿內,看見潮昇未經他的允許已然在主持會議了,而百官也在專心致志地聽潮昇說政事。蘇仲明大大方方地走向他自己的位置,群臣發覺以後紛紛默然起身,只有潮昇不覺,正在說得起勁。
當蘇仲明經過他身邊,坐在尊座上時,潮昇才回頭向他恭敬道:“因為遲遲不見陛下來到,臣等不及就迫不及待地與各位大臣商議了,陛下若是生氣,還請息怒。”蘇仲明面無表情,心裏覺得他是故意為之,只對百官說道:“今天都有什麽事情要說,都說罷。”
有一位年邁的大臣立即回答:“陛下還沒有來的時候,這些事情都已經在四親王的主持下商議好了,如今正是四親王開講葛雲國之事,正講到葛雲國的農耕治策,臣等覺得葛雲國的治策可以界鑒一下,懇請陛下讓四親王繼續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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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既然你們都想聽葛雲國的治國之策,那麽四叔請繼續吧!”蘇仲明表面上和和氣氣,心裏卻在不高興。
潮昇一聽他的章,心裏微微得意,只表面上裝作中肯仁厚的樣子,謝過了蘇仲明,與群臣一起坐在席上,繼續把章侃侃而談。蘇仲明沒有發章的機會,只能坐在尊座上百無聊懶地聽潮昇演說,斜眼看潮昇主持這一場朝會。
會散,蘇仲明不需太監跟随,一個人悶悶不樂地慢步亂走,定雪侯從殿上出來以後一路找他找了很久,最終在長廊一處看見了他的身影,急忙跟了上去。
蘇仲明聽見有腳步聲傳來,回頭一看,發現跟上來的人是定雪侯,便又繼續慢悠悠地往前走。他一邊走一邊喃喃,明擺着是讓定雪侯聽見,“心裏真不霜……”定雪侯聽罷,果然如他所願地很是在意,脫口安慰一句,“潮昇自行回來,的确令人吃驚,再者,他又擅自主持了朝會,确實令人不滿意。”
“這是你的心裏章麽?不是敷衍我?”蘇仲明回頭瞥了他一眼,顯然是在質疑。定雪侯一臉平靜,從容答道:“我為什麽要敷衍你?你又沒有答應過我今晚要合幻。”蘇仲明一聽那尺于言色的詞,立即用胳膊狀了一下與自己并肩而行的定雪侯。
“不準在光天化日下提最後那兩個字!你想讓別人都知道我們之間乾過什麽啊?”蘇仲明不滿地脫口,又輕輕哼了哼。定雪侯從前一直小心翼翼地觀察過他的情緒以及他的性情,但這不足以證明是了解他,他每當面對他的情緒,就都只有一個辦法——鎮定地沉默。
相伴無言良久,蘇仲明好似情緒平息下來了,啓唇道:“這個潮昇突然回來,我懷疑……他另有目的。雖然他口口聲聲說已經對過去忏悔,但我總覺得他只是在裝樣子,心裏頭早在盤算着什麽鬼主意。”
“嗯。”定雪侯低頭看路,應答了一聲,表示贊許他的想法。蘇仲明同樣是不滿,再度認為他是敷衍,嘟哝起來:“你就沒有自己的想法麽。”定雪侯擡頭看了看他的臉色,覺得他很是難以市候,不禁脫口,“他跟你說過什麽、用的是什麽口氣我又不知道,能有什麽想法?既然你這麽說了,我贊同了,贊同了你又不高興,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好了。”
蘇仲明朝他哼了一哼,快步往前走,不搭理他了。定雪侯見狀,曉得自己一時快語反而造成如此局面,眼睜睜地看着蘇仲明漸漸走遠了,心裏想跟上去,卻是不敢,擔心着這樣糾禪心情不好的他會更加鑄成大錯,便索性不動,直直看着蘇仲明拐彎之後消失。
一日以後,蘇仲明午睡醒過來,整理身上衣袍,陡然間,有人堂而皇之地擅闖宮廷,借着輕功熟練地竄進朱振宮內,徑直翻入窗內,窗子啪地一聲破開了。聽聞此聲的蘇仲明吓了一跳,回頭的剎那,冷不防地被闖入者吾住嘴巴。
外面有太監的疑惑聲響起,“陛下,發生了什麽事?”篤篤的腳步聲也伴随着人聲慢慢地接近。闖入者聽罷,馬上收手,閃進屏風之後,躲藏在裏面。蘇仲明一轉身,三兩個太監剛好趕進來,其中一人問他道:“陛下,剛才是否發生異狀?”
蘇仲明啓唇,正要說屏風後面,無意中看見太監腳下躺着一頂面具,便彎下妖,把它撿了起來,看了一看,突然改變了主意,平靜答道:“沒事,有一只野貓闖進來而已。”章音剛落,在那屏風後面躲藏的人立即學着貓的聲音叫了幾聲。太監聞聲,皆信以為真了,沒有細細辨認是否真的是貓,向蘇仲明一躬身,就全都退了出去。
太監一走,蘇仲明朝那屏風出語,“你可以出來了。”闖入者很快便安然走出,接過蘇仲明遞給他的那頂面具,扣在頭頂正中。蘇仲明瞧了一眼,忍不住噗地一聲笑出來,自上一次與上元賀香在黃淵國會過一次面,以為那是那女子的習慣而已,不想……竟然是暮豐社上下子弟的一個習慣。
“你大白天地闖進宮裏來有什麽目的?沒銀子花了,想偷東西麽?”蘇仲明疑惑道。何笑的臉上一派認真,答道:“我暫時不缺那個錢,今日進來只是與你會一會。”蘇仲明愈加疑惑不解了,報臂道:“你到底是在雯國逗留了多久?”
何笑未先回答,卻是先笑了起來,哈哈笑了一陣,這才為蘇仲明解惑,“其實自上次咱們分開以後,我就回去了。”蘇仲明睜大眼睛愣了一愣,難以置信起來,“這……這麽遠的路,你怎麽可能在短短的兩三天內就返回來?!”
“我先是乘大船從葛雲國出發,順着無荒河水到了勵國,徑直從那河水入海口入海,再一路揚帆過來啊!”何笑将一來一去的方式告知蘇仲明。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能夠這麽隔三五日地來雯國。——蘇仲明心裏自語了一番,擡起頭問他,“你不會只是單純見我一面那麽簡單吧?”何笑揚起唇角,“當然,只是不知道對你來說值不值得。”
蘇仲明不答,盯着何笑的那雙眼睛裏卻滿是好奇。何笑猜想他會感興趣,便答:“我特意潛進缇霧那毒老頭的煉藥房去為你盜曲解藥的……”蘇仲明聞言,內心驚喜,忙不疊地問道:“那解藥呢?”
何笑滿面遺憾,繼續道:“我被缇霧當場抓住,被告發,被押到刑房去售刑,最可悲的是缇霧的那一句章,他告訴我,‘搗心五亂’是他二十年來的成果,沒有解藥。”
“沒有解藥……”蘇仲明內心一震,腦子裏猛然空白一陣。何笑見他只關心解藥而不關心他為他的付出,心裏微微不快,臉上顯現出一副納悶神色,“你就只關心解藥,我為你這個朋友遭受了皮開肉綻之苦,你總可憐我關心我一下吧?”
蘇仲明回過神,輕輕嘆了一嘆,才問他,“你傷了哪裏?”何笑下意識地吾了一下背部,坦然道:“只是被鞭答了好幾個時辰而已。”蘇仲明聽之,皺了皺眉,并不知道他的章裏有謊言,滿目憐憫,“只是盜藥而已,暮豐社竟然下手這般毒辣……”